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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番外二:季辉 ...

  •   “姑娘,那人今日也没来呢。”丫鬟小红空着手进屋,嘀咕道:“从前每日都放一篮鲜花在门前,怎么这些日子却忽然不来了?咱们这花瓶都空了许久了!”自打映雪离开了王府,她们便不再唤她“夫人”,而是改唤“姑娘”了。
      童映雪手中琴音一乱,忙将手指按在弦上,止住自己没有来的慌乱。
      “如今……可还有人守着?”她轻轻问道。
      原本在一旁做针线的丫鬟小月笑道:“姑娘放心,季大人虽然没来,但每日仍有便衣侍卫在咱们小院外守着呢。王爷,哦不对,应该改口叫皇上了,还是始终派人保护姑娘的安全呢。”
      映雪点点头。
      小红却在一旁接口道:“唉,要不是因为那个女人,咱们姑娘如今已经是宫里的皇妃娘娘了。”
      小月瞪了她一眼,小红方闭了嘴巴,冲小月做了个鬼脸。
      小月恨恨道:“你个丫头,如今大了,成日里说混话,赶明儿请个媒婆子来,给你说媒好亲事!”姑娘如今身份尴尬,王爷登基前她尚有机会再行嫁人,如今王爷成了九五之尊,他曾经的女人,是不会再有人敢碰了……小红如今又提起皇上,岂不令姑娘心里难受?
      小红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儿,气鼓鼓的跑到映雪身边:“姑娘,小月姐姐竟欺负我!”
      童映雪温柔一笑,幸好有这两个丫头,她的日子方才有些鲜活之气。
      从小活在堂姐童映瑶的光芒之下,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女子。后来身世飘零,被肃王所救,看着堂姐为了肃王一喜一忧,她只觉得情爱之事太过烦扰。
      再后来,被肃王送给宁王,做了侍妾,仍旧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堂姐做了准王妃之后,便再容不得旁人,连她这个堂妹也不行,她便如此莫名其妙的恢复了自由身。
      走出宁王府时,当真恍如隔世,她彼时不过才十六岁而已,甚至还没有尝过爱的滋味。对于宁王,她始终有些怕。因为她心虚,因为她明白,府里所有人都明白——她是肃王的人,尽管她不过是偶尔传递一些消息而已。带着这种担忧和胆怯,生活在宁王府中,她其实是度日如年的,哪里有心情去欣赏宁王的俊美不凡,见到他时,连目光都不敢相遇。哪怕是在床榻间,他仍旧是淡淡的,那一年来,他与她,甚至未曾有过几句言语。
      离开他,她其实心底里是松了口气的。终于不用担惊受怕的过日子,终于不用每天充满了内疚和挣扎。
      宁王给了她很多钱,肃王也送来了许多钱,这些,足够她一世衣食无忧。听说,其他几位宁王被送走的侍妾都成了香饽饽,又年轻貌美又有钱财,虽然不再是完璧,仍有许多商人愿意求娶为妾,便陆陆续续都再嫁了,只有她说什么再不肯为妾,如此拖了半年仍没有着落。
      半年来,在这个宁静的小院落中,她整日侍弄花草、作画抚琴,虽说有些寂寞,但日子过得前所未有的安稳平和。现如今,王爷登基,自是再没人敢踏她的门了。
      而有一个人,那个叫做季辉的侍卫统领,总是默默的守在门外,风雨无阻,令她心中温热,而每日清晨的一篮鲜花,她不知从何时起,竟开始暗暗有些期待。可自从新皇登基大典那日开始,季辉便再没有出现过,想必他很忙吧。映雪心里有一丝丝莫名的失落和惦念,她摇摇头,唇角漾起一个柔柔的笑,他可是去办其他差事了?去了这么久,可还平安吗?

      三年后。
      “季头儿,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喝酒啊?”一个年轻人拍了拍男人的肩,笑着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扬手叫小二倒茶。
      男人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他看向来人,略感错愕,问道:“你怎么在这儿?难道是公主又溜出来玩了?你竟然不在左右保护?”不远处传来阵阵炮竹声,几座高厦点点灯光,正是元宵佳节。
      那年轻人笑嘻嘻道:“公主去找裴相玩儿了,说是去逛花灯,有他在,哪里需要我们保护公主!说起来,公主最近真是越来越爱粘着裴大人了!”
      男人恍然了一瞬,旋即了解般点了点头,苦笑道:“连小公主都长大了……”
      年轻人接过小二端来的茶,咕咚喝了一口:“我说季头儿,你最近忙什么呢?听说你竟辞了禁卫军统领之职,偏偏要去巡防营?”
      男人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目光再度投向窗外,望着那座朱红的院门,口中随意道:“宫中高手不少,守卫森严,不缺我一个。”
      年轻人挨近他低声问道:“你可是还记恨着皇后娘娘?听说当年你兄弟因为救她而殉职……如今皇后娘娘回宫了,你便不愿再做禁军?”
      男人眸中骤然寒光一闪,啪的放下酒杯,身形一晃竟纵身越出窗子,直直向对面的院落跳去。
      年轻人呆了一瞬,登时也明白有事发生,忙警觉的起身跟了上去。可恶,季头儿的轻功何时这么好了?

      脸上有清凉的触感,像是雪,又像是水,童映雪脑中的晕眩渐渐散去,清醒过来。她睁开眼,深沉的夜空中雪花飘坠而下,点点落在脸上,有些凉有些痒。一双关切的眼眸正凝望着她,是那个唯一带给她温暖的人。
      她睫毛微微颤抖,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她会在院子里?还躺在他的怀中?她撑起身,赫然发现自己竟只着里衣!惊得“啊”的叫出声。
      “姑娘,别怕!方才有几个飞贼偷偷潜入你院中偷盗,许是见色起意,竟用了下三滥的迷香,欲图对你们……”只听季辉恨恨道:“幸好我们及时赶到!你那两个丫鬟也都没事,放心吧!”
      正说着,一个年轻的侍卫推搡着三个被绑成糖葫芦的黑衣人从屋里走出来,经过二人身旁时轻松道:“季头儿,这仨毛贼就都交给我吧,我会把他们送进府衙大牢的。你先忙,回见!”说罢呼喝着那四黑衣人走出院门,还不忘反手将门带上。
      院中一下子又静了下来,静到童映雪可以听到他胸膛里的心跳声。季辉温暖有力的怀抱令童映雪红了脸,她心中羞惭,身子微微一挣,季辉连忙扶了她起身,将自己的外敞解下给她披在身上,夜色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童映雪向他福了一礼:“多谢大人相救!”
      季辉摆手道:“姑娘说哪儿的话,这原是我分内之事。都怪我一时疏忽,让其他兄弟们回家过节,倒让毛贼钻了空子,让姑娘受了惊吓。”
      童映雪望着他,咬了咬唇,仍旧垂下头:“大人也不用如此关照,今日之事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姑娘!”季辉艰难的唤了一句。
      童映雪抬起头看向他,季辉张了张嘴,几经犹豫,终于道:“她已经入宫做了皇后。”
      童映雪点点头:“我已经听说了。皇上昭告天下只娶她一人,阿姊终于得偿所愿。”说完转身向屋门走去,步履有微不稳。
      季辉看着她单薄柔弱的背影,攥紧了拳头,忽然跨出一步搀住她:“都是她害的!你……今后如何打算?”
      童映雪僵立在当场,只觉得被他攥住的手臂热得发烫,泪水不受控制般涌出眼眶,一颗颗垂落襟前,融进他那玄色的外敞。她却死死忍住悲腔,努力平静道:“阿姊如今回宫,贵为皇后,我却尚未再嫁,不尴不尬的身份,这京城里想是再无容我容身之处。”
      季辉扳过她的身子迫使她面对着自己,赫然发现她腮边的泪珠,一颗心跟着揪紧,急切道:“你要走?”
      他神情中的关切好语气中的焦急,令童映雪再也支撑不住,痛哭出声,多年的伤心、委屈和隐忍全部在此刻爆发一般,哭得梨花带雨,令人动容。季辉心疼的将他揽在胸前,有些手足无措。
      童映雪边哭边道:“我知道,旁人都在嘲笑我,说我没有自知之明,妄图再嫁做正妻,所以把自己耽误至今。我……我明日便会去京郊的元清庵出家!”
      怀抱着这孤苦无依的柔弱女子,季辉心绪翻腾,闷闷道:“你……嫁给我吧!”
      童映雪仰起头,睁大眼睛望着他:“大人想要映雪做妾?映雪发过誓再不做任人摆布的姬妾!”
      “我要娶你为妻!”季辉急道。
      童映雪脸上闪过不可置信,转瞬却又悲戚道:“可是……映雪这种残花败柳,如何堪配大人为妻?大人不必因可怜我而为难……”
      “不是可怜!我……我真心想娶你!”季辉收紧了怀抱,良久,讷讷道:“等我,最多三天,我会找三媒六聘正式提亲!”
      童映雪却摇头苦笑:“我不能害了你。你还有大好前途,娶了我,你只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我不能嫁给你!”

      童映雪一夜未眠。
      到了第二日,一早起床她便心绪不宁,用过早饭后,她坐在琴边,几次手指搭上琴弦,却几次都收了回来,一声半响都没弹出来。
      行囊早已备好,虽然昨夜被飞贼翻乱了几个,小月还是很快便将一切收拾妥当。
      突然小红一掀门帘跑了进来,大声道:“不好了,姑娘,我刚出去雇车时,听今日当值的侍卫说,季大人因为冲撞了什么皇室贵人,闯下大祸,被刺配曼陀郡边关,今早已经启程了!”
      “什么?!”童映雪猛地惊起,琴案被她撞翻,七弦琴哐当摔落在地,断成两截。
      昨晚他急匆匆走了,怎么又会冲撞了皇室贵人……难道他因为她而冲撞了阿姊?!
      怎么办?怎么办?!
      去宫里求见阿姊,向她求情?不、不,童皇后早已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阿姊!
      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孤身被发配到苦寒之地啊!

      “师傅,劳驾你再快点儿!”出了城门,童映雪掀开车帘,冲车把式急道。
      “得嘞,您就坐稳吧!”车把式甩开鞭子,马儿四蹄奔腾,一路向西飞驰,车子颠簸的厉害,小月在一旁紧紧扶着童映雪,生怕她撞到头。
      小红坐在后面一辆马车里,也大声催促着车夫快些跟上。
      约莫奔了一炷香时间,终于远远地看到了他!
      只见两名衙役骑在马上,其中一人手里牵着一根麻绳,麻绳的另一端是身披枷锁脚戴镣铐的季辉,他走得似乎极是艰难。
      童映雪瞬间眼眶一酸,马车此时已经驰到近前,小月替她冲两名衙役喊道:“等一等!”
      衙役们勒住马,回过头来。童映雪急急跳下车,奔到季辉身前,未语泪先下。
      “大人……”童映雪颤声道:“你可还好?可有受伤?”
      季辉眼中满是动容,苦笑道:“我没受伤,只是……我……没办法娶你了。”没想到她能来为他送行,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童映雪从小月手中接过一个包袱,抬手送向衙役,道:“差大哥,这是小小心意,请你们一路上多多关照季大人。”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伸手接了,垫了垫分量,扔给另一个,另一个接住后微微一笑,对童映雪道:“好说。”
      童映雪低头见到季辉的脚踝已经被铁铐磨破了皮,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向衙役们求道:“差大哥,这么冷的天,季大人带着这镣铐,实在不便行走,也没得拖慢你们两位的速度,不如让他坐上我的马车,由你们押送着,岂不两厢便宜!”
      她满眼希冀哀求,两个衙役略一商量,竟点头同意了。
      “童姑娘……”季辉感动的不知如何说。怪不得她带来两辆马车,原来竟要留给他一辆!
      童映雪将他扶上车,自己跟着爬了上去,一掀帘子坐进车里。
      季辉莫名所以的看着她:“你这是……”
      童映雪微红了脸,却坚定道:“从今往后,你去哪里,我便陪你去哪里!”
      季辉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看着童映雪,仿佛看着九天织女。
      童映雪咬咬嘴唇,悄声道:“我决定不出家了——既然你被发配了,到那天高皇帝远的边疆,谁还认识谁?你要是还愿意娶我为妻,我就嫁给你!”
      季辉此刻只觉得老天眷顾,昨晚得罪了公主真是再值得不过了……

      两人相互依偎着,心里都是暖意融融,这漫漫发配之路,竟成了甜蜜的鹊桥。马车刚行了片刻却又停下,童映雪心中一紧,担心衙役变卦,忙掀帘去看个究竟,却见一个衙役跃上马车,吓得童映雪一缩。
      那衙役掀开车帘探身进来,季辉挺身挡在童映雪身前,喝道:“你要如何?”
      那衙役却面无表情的从怀中取出一串钥匙,利落的将季辉身上的枷锁镣铐一个个打开,一股脑抱了出去。
      季辉和童映雪二人面面相觑,正要张口询问,另一个衙役却从车窗外递进来一个信封,笑道:“此去曼陀,路远摇摇,季头儿,兄弟们只能送到这儿了!”
      话音落下,只听马儿嘶鸣,两人竟拨转马头向来路而去!
      在极度的错愕过后,季辉连忙拆开手中的信封,却见龙飞凤舞的大字,似是裴相的笔迹:着令巡防营季辉,赴曼陀郡梅岭关边防营任二营统领,即日携妻眷启程,不得有误。落款裴左绪。信封里还有一份兵部的正式调令……

      最后的最后,让我们把时间倒回到昨晚——
      长街上,玉树临风的裴相爷一只手提着盏精巧的兔灯,另一只手牵着承汐公主,承汐公主手里举着一串糖葫芦,两人你一颗我一颗,正津津有味的吃着。
      一个是白衣胜雪貌比潘安的成年男子,一个是红裙霓裳娇俏可爱的少女,两人混不在乎路人的视线,说说笑笑好不快活。
      “公主,不早了,我送你回宫吧!”裴左绪抬头看看高挂的月亮,说道。
      韦承汐撅着嘴,道:“怎么这么快啊!人家还没玩够呢!”
      裴左绪宠溺的看着韦承汐:“你哪里会有玩够的时候!”正说着,忽然扬声道:“是季辉吗?”
      一个男人闪身到近前,行礼道:“相爷!公主!”
      裴左绪一打眼便瞧出他有事相求,拍拍他的肩笑道:“好久不见,找我何事?”
      季辉红着一张脸,道:“我要娶童映雪!”
      谁?裴左绪一时没想起来,但转瞬恍然,一双凤眼狡黠的打量着季辉,直看得季辉脸红一阵白一阵。
      一旁承汐公主来了兴致,摇着裴左绪的衣袖问道:“谁?是我皇兄以前的那个美貌侍妾吗?”
      裴左绪点头道:“回公主,正是呢!”
      承汐公主瞪大眼睛看着季辉,夸张道:“哦!你有胆啊!竟敢打我皇兄女人的主意!”
      季辉袖中攥着,垂着头粗声道:“皇上早就给了她自由身,属下如何娶不得?”
      不待裴左绪讲话,承汐公主又抢着道:“说是这么说,可她毕竟曾经是皇上的女人,即便我皇兄不要她了,她也不能琵琶别抱!”
      季辉胸口剧烈起伏着,狠命压制自己的愤怒,却终于忍无可忍,气冲脑门,口不择言道:“如果不是因为童皇后善妒,映雪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么尴尬的境地?皇上也是无情之人,竟舍得如此对待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
      “大胆!你身为臣属,竟敢对皇上皇后口出不逊!你给我跪下!”承汐公主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差点将手中的糖葫芦掷在季辉脸上,裴左绪手疾眼快的将她的手按了下来。
      承汐公主狠狠的咬了一颗冰糖山楂,边嚼边瞪了裴左绪一眼,埋怨道:“皇兄皇嫂的不是只有我说得,别人谁也不许说!”
      “是是是,只有我们公主殿下说得!”裴左绪似是终于看完热闹,拉过承汐公主道:“公主就莫要捉弄季辉了,他可是个老实汉子!”
      季辉此刻果然听命跪下,却兀自梗着脖子,额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裴左绪无奈一叹,问他道:“皇上早就讲过,她婚嫁自由,你想娶便娶就是,为何来找我?还讲了这一番混话,惹得公主生气,何苦来哉!”
      季辉抬头急道:“映雪她诸多顾虑,不肯嫁给我,说怕拖累我,又说要出家……我是个大老粗,女人的心思我猜不懂,相爷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人,所以来求您帮我想想办法!”
      裴左绪一挑眉,泰然的接受了这句恭维话,略一沉思,勾唇道:“季辉,你在京中可还有亲人?”
      季辉摇头:“我和弟弟两人本就是孤儿,弟弟死后,我便再无亲人。”
      裴左绪满意点头:“就是说……发配边关也没所谓了……”

      番外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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