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为剑》隐玉

18、西域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弱冠之年大败西域七十一路用剑高手，其后我再没有来过西域。
　　论及武学，中原更胜一筹。
　　西域小国林立，逐水而居，各自分散。其武学或奇诡多诈、囿于小道，或狠厉粗狂，重气力而轻技巧。纵有天资上佳之人，也是闭门造车，多半难成气候。
　　不过，这种地方一旦有人挣脱先天环境的桎梏，那就是举世不出的奇才。

　　玉门关边上有一处酒肆，往来的六国行商、沙漠飞贼皆汇集于此相安无事。将萍水相逢、相忘江湖，做到了极致。
　　横行霸道的江洋大盗坐在酒肆里，安静吃完自己的份，银货两讫，绝无拖欠。
　　酒旗斑驳，我望了一眼旗头不起眼处印着的奇异图文。
　　又是西方魔教据点。
　　丝绸之路往来货物皆一本万利，盘踞这条道路上的大势力敌可敌国。
　　在此群狼环饲之处，成为镇山虎的西方魔教有多可怕，绝非常人能够想象。
　　这么混乱的地方，有个无冕之王存在，大约保持了某种奇异的稳定。

　　我踏进酒肆。
　　场内的人俱抬头望了我一眼，迅速低下头。
　　□□上的人，向来比白道懂得看眼色。
　　两个半遮面的大汉丢下银锭，一声不吭提着刀从后门离开。
　　他们反手提刀拇指内扣的习惯是某个小门派的刀法路数，这个小门派作恶多端，其帮主曾是我杀人名额内一员。
　　也许因为他们丢下的银锭数额不菲，下一刻，店小二走到我面前，满面微笑，恰好挡住二人离开的后门。
　　这个店小二是西域屈指可数的高手，西方魔教玉门关一带的堂主。
　　“二位客官您来嘞，这边请！”
　　没错，两位。
　　老爹强行跟过来了。
　　他以真面目现身，简单带了个防沙斗笠。
　　堂主店小二丝毫没有发现面前打扮低调的男人是自家教主，他的注意力全在我身上。
　　看吧，我早说没人记得你了。
　　老爹不以为意，淡淡道：“一间包厢。”
　　我环顾店内——视线所及，食客们的脑袋又低了一层。
　　这个房子土堆作墙毛作顶，四面破烂透风，何处有包厢？
　　店小二一脸真挚的歉意：“包厢满了，这样吧，我给您安排一个安静的角落您看可好？”
　　老爹丢给他一块方形小牌，缓缓重复道：“一间包厢。”
　　店小二看完牌子不说话，只打了个手势。
　　我们得到了一间安静的包厢。
　　在地底。

　　店小二送上酒水饭菜，掩门而去。
　　老爹自己斟了一杯碧绿清透的酒水，慢悠悠说道：“真正的好东西，不会拿出来卖，而是要用其他好东西交换。就像这酒，并非有钱就可享用。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偏偏太多人看不懂这一点。”
　　“有人看不懂，钱才会值钱。他人之事，何须自寻烦恼。”
　　他眯着眼，“……换钱就罢了，最多算庸人。可这世上竟然还有蠢货，敢拿好东西去赌。”
　　“陆小凤？”
　　我想了想，认识的人里，喜欢拿好东西到赌场一掷千金的只有陆小凤。对他而言，世上最贵的是快乐，用旁人眼中的好东西换快乐，陆小凤觉得很值。
　　他不是庸人也不是蠢货，他是个奇人。
　　“不，不是。”老爹结束了这个话题，把专门令人准备的茶水、白煮蛋和一份雪白的精面馒头一样一样摆到我面前，“都是现做的，快凉了。”
　　我提起色泽莹白的小壶盖，透明的水暗香浮动。
　　“梅花茶。”老爹笑道，“真有心思。他们猜出你身份了。”
　　我蹙眉不语。
　　我不介意被猜出身份，事实上，我压根没有隐藏。白衣，剑气，腰配两柄剑——其中一柄来自叶孤城遗赠。紫禁之战后，江湖谁人不知。
　　但是，我不希望老爹身份和我一同被发现，那意味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放心。”老爹执杯笑道，“你出关那日，圣教教主玉罗刹就死了，没人会探究这点小事。”
　　“为何？”
　　的确有纯凭武力凌驾众人之上，对麾下事物放任自流的教主掌门。老爹显然不是那等人，他不喜欢太多事情超脱控制。
　　我是天生的剑客，他是天生的政客。
　　他冷哼：“你不要的东西，我折腾再多有什么用。”
　　这点埋怨不痛不痒，他也是随口一说。
　　我：“哦。”
　　老爹：“你不问我给了谁吗？”
　　“你的东西，自由你处置。”
　　老爹又哼了一声，“替你还个人情，人情是最不能欠的东西。你以为太和殿谁都能来去自如？”

　　如果叶孤城真的来决战，这人情债自然有叶孤城来付。
　　问题是叶孤城成了反贼——虽说西门吹雪用决战保全了他的名声，但该知道的都知道，反贼就是反贼。
　　小皇帝“宽宏大量”，武林人士尽兴而归，人情债落到了西门吹雪身上。
　　玉罗刹知道自家儿子的死心眼的。
　　沾上陆小凤这祸头子已是失算，再多一个紫禁城的小狐狸可还得了？红尘是非多，能挡就挡吧。
　　一张西域地形与势力分布图，一次插手西域的机会，足够搪塞小皇帝。
　　玉罗刹活了四十多年，从没做过这等亏本生意。
　　自家儿子当然千好万好没毛病，他把帐全算在叶孤城身上。

　　“用决战当幌子，轻慢我儿。幸好他死了。若他活着，我必不放过白云城。”
　　我听见老爹如此说道。
　　那语调傲慢又冷酷，跟他面对魔教下属时一模一样。
　　都过去快两年了，老爹还耿耿于怀。
　　我垂眸，慢慢剥我的白煮蛋。
　　其实，谁又能忘记呢？
　　叶孤城的剑静静躺在身侧。

　　“你打算一路跟着我？”
　　“那要看你准备去哪里。”
　　“圣母之水峰。”
　　“找那两个老家伙？”
　　“嗯。”
　　“走剑门关，入蜀，这条路更快。”
　　“我想顺便来西域看看。”
　　“……”儿子，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