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消》执酒白衣

10、第十章

　　顾逍抱着梅寒兮的尸体，彷如雕塑般站在院子里，他想大哭，想嘶吼，最后却只是呆呆的立在那里。
　　他终于明白，有一种痛，会让人连哭，连喊都做不到。
　　因为在那个人死去的时候，已经将他的所有情绪都带走了。
　　不知何时，曲浮生站在了顾逍的身旁，他看着梅寒兮脸上的血迹，刚想伸手擦掉，就被顾逍挡开了，“别碰他。”
　　顾逍看着怀里的人，仿佛警告般，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别碰他。”
　　他抱着梅寒兮，像抱着此生最贵重的珍宝，一步步，慢慢地走进屋子。他将梅寒兮轻轻放在床上，用毛巾把梅寒兮的脸擦干净，在他的额头虔诚地落下一吻，眼泪忽然毫无预兆的滴落。
　　他去昆仑山上取来千年玄冰，亲自打磨成冰棺，将梅寒兮放进去。
　　从梅寒兮死后，他就再也没和曲浮生说一句话，然而可笑的是，在他离去的这段日子，他能信任的只有曲浮生，只有曲浮生一人可保持梅寒兮尸身一段时间不腐。
　　曲浮生也没有辩解什么，救不回梅寒兮本就是他学艺不精，只是在顾逍带着梅寒兮临走时，将一个盒子和一幅画交给了他。
　　“这是寒兮留给你的东西，这幅画是他最后一次回流亭山庄前所画。”
　　顾逍将那幅画展开，注视着那个背影，“他画的是我。”
　　“是，”曲浮生点头，“他真正喜欢的人是你，陆南空不过是他的一个执念。”
　　顾逍抬头沉默地看着曲浮生。
　　曲浮生道，“还记得那朵赤羽芙么？”见顾逍点头，他接着道，“寒兮不是为自己摘的，是为你摘的。”
　　“为我？”顾逍重复。
　　“对。”曲浮生道，“顾迟暗示他你身中寒毒，不久于人世，所以他才拼着伤重不治，也要帮你把赤羽芙采回来。”
　　“顾迟骗了他。”顾逍沉沉地说。
　　“没有，”曲浮生摇头，看着顾逍目露惊讶，道，“昆仑山空雾派修习内功以至寒为主，昆仑山本身终年积雪，也是极寒之地，导致门下弟子虽武功极高，进境极快，但也对身体有很大的弊端，除了天生体寒之人，空雾派的高手大多英年早逝。寒兮在临去大漠曾来找过我，我告诉了他这件事，并说越早解决这个隐患，对身体越好，然后第二天他就不辞而别。”曲浮生叹了口气，接着道，“我没想过他会这么做，不过是当玩笑说给他的，所以他去大漠这件事其实我也有责任。但是顾逍，你应该知道，若是寒兮心中没有你的话，他根本不会去冒这个险。”
　　顾逍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他上了马车，旁边就是冰棺，他却好似感受不到寒冷一般，坐在一边，端详着那个巴掌大的盒子。他没有在百草园里打开，因为他不想让除自己以外的人看到梅寒兮留给自己的东西。
　　盒子上有一个精致的小铜锁，他想了想，将梅寒兮送给他束发用的发簪拿了出来。那是梅寒兮卧床时嬉笑着送他的，那一天梅寒兮难得的有了些精神，他当时欢喜极了，现在回想才发现那个簪子表面不像普通发簪一样光滑，而是有着细小的锯齿。
　　他将簪子捅进锁眼，果然听见一声细小的咔嚓声，铜锁开了。
　　把盒子打开，里面只有一封信，将信纸展开，顾逍看完后苦笑，梅寒兮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然而最后送给他的礼物里也没有流露出一丝情愫，满纸都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尽管如此，他还是将信仔细折好，放回原位，却无意间碰到了一个机关，盒底铺的厚厚绒布弹了一下，他才发现，原来盒子里还有夹层。
　　他将夹层中的东西拿出来，顿时惊诧的发现那是一块用玄木制成的令牌，四周雕刻着精致的云纹，中间是一个篆体的陆字。

　　最近江湖中出了好几件新鲜事儿，第一件就是玉衡剑刁重竟被人发现死在青楼女子的床上，他的手下和亲友一口咬定这是仇杀，但大夫得出诊断，刁重是因为服用过量壮阳药精尽而死，事情也就因此不了了之，不过倒是给江湖中人提供了一个不小的谈资。
　　第二件事是流亭山庄起了大火，一夜之间烧成灰烬，有人虽有些许猜测，但须知落毛的凤凰不如鸡，陆家早已不是当初的陆家，明眼人都看得出自从梅寒兮走后，流亭山庄一落千丈，而要一下烧毁整个山庄，背后的人有多大手笔就不是人们可猜测的了。
　　第三件事更怪，早已离家外出闯荡的顾二公子，近日回到家中，没过几天便将顾家生意和人脉收拢在手，顾家家主逢人便夸“此子肖我”，看着竟是要将顾家交到次子手中。顾家长子与友人相约踏青，一失足竟跌落山崖，人虽救了回来，却摔断了一条腿，就算治好，今后腿也不灵便。有人猜测这意外其实是人为，但连顾父顾母都保持沉默，其他人更没资格说了。
　　单琼枝醒来便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牢笼里，他的意识还停留在那晚看见的满眼火光，一时间竟恍惚了一下，稳住心神，四下一看，自己的手脚被链子锁住，丹田里的真气也不知被什么药物压制了。
　　耳中传来脚步声，他虽内心惶恐，却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抬起了头。
　　是顾逍。
　　他仿佛变了个人，不再像当初那样随意潇洒，眼中满是煞气，看起来阴沉冷峻。
　　他看着单琼枝，好像在看一个死人，“我听说单公子出身勾栏，想必很喜欢伺候男人，既然如此，我便帮你一把好了。”
　　他的身后阴影中，几个彪形大汉显现出来，单琼枝恐惧的往后缩，他知道顾逍不是在吓他。
　　牢笼被打开，顾逍看着单琼枝身影被掩盖，眼中无波无澜，转身离开了这个屋子。
　　顾逍去见了陆南空一面，陆南空已经落魄的不成样子，他知道顾逍是梅寒兮的朋友，问，“你知道寒兮在哪么？是我对不起他。”
　　顾逍看着面前的男人，忍住动手杀人的冲动，冷硬道，“他死了。”
　　看到陆南空眼中的震惊，他满怀恶意地接着道，“他是被你一剑刺死的。”即使这句话让他的心也在阵阵抽疼，但是看着陆南空难过他的内心浮起的却是快感。
　　“那，他的尸体呢？”陆南空艰难地问。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他的结拜大哥么？”
　　顾逍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中，顾逍步履匆匆进到自己的屋子里。若是有人进去看一眼，便会惊讶的发现，整间屋子如同一个冰窖，十分寒冷，屏风后的内室中间放着一副冰棺，中间的人好像睡着了一样，双手交叠放在腹部。
　　顾逍痴痴地看着冰棺中的梅寒兮，眼中满是迷恋。
　　晚上，一个下属前来禀告，陆南空在流亭山庄后山自绝经脉。
　　这消息并没有让他动容，他挥了挥手，示意下属退下，转身回到房内，轻抚了一下冰棺，就像在轻抚梅寒兮的脸颊，然后才躺在床上睡去。
　　窗外梅花怒放，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像一场沉沦其中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