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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团子天朗之一 ...

  •   静王府的人何时看到只小燕子扑棱着翅膀飞进门,必然是小王爷回来了。小王爷有为数不少的心腹,随时帮他探听静王的行踪。这既得王爷默许又讨小王爷欢心的差事,平日里一众鹰犬自然趋之若鹜,但一旦王爷有话,他们必然没半点犹豫地背弃小王爷。

      这日雪霁云开,冷冽肃杀,雪光映着日光,将整个长安城都映亮了几分。小王爷从秘书省为皇室子弟设立的小学放学回来,一面飞快用羊皮小靴在无人踩过的雪地上踩出凌乱的小脚印,一面却对下人做着噤声手势,做贼一样溜回自己的惠风苑。他算计得颇为周密,回去就躺下装睡,父王通常过了戌时才回府,见自己睡了,必然不舍得再把自己叫起来,翌日天不亮父王就要去上朝,一天不知道多少事,晚上回府早把今日的事忘了。

      进了门,侍女服侍他脱了靴,还不及帮他解开斗篷,小王爷已挣脱了往里面跑,淋淋漓漓地在地上拖出一行水迹。一进卧室自然傻眼,静王已换了轻便的青色圆领罗袍,坐在他床上等他。和每次被父王堵正着一样,没人敢给他一点暗示。小王爷暗暗咬牙,僵停在门口再不肯动。

      静王看到儿子的瞬间,心里到底是欢喜占了上风,带了笑朝他招手道:“快过来!”

      天朗一只脚踢着另一只脚脚尖,嘟囔着道:“你要打我,我不去!”

      静王失笑道:“你没做错事,我为什么要打你?”

      天朗小脸憋得通红,不吭声。

      静王最清楚儿子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温和与他商量道:“不如你老实跟父王说,到底做错了什么。只要真的知错,又错得不太厉害,这次便饶过,如何?”

      天朗飞快转着小脑瓜,心想父王真要打,铁定逃不过,好好认错,撒撒娇,没准倒能混过去。当下不再迟疑,裹着风飞奔过去。

      静王连人带斗篷毛茸茸一团抱起来放到腿上,只觉跟抱了只小狗一样。小狗用头在他胸前蹭了蹭,扬起的小脸上是足以让人信服的乖顺。

      静王直视儿子充满依恋崇拜的眼,杀风景地道:“说吧!”

      天朗立马气呼呼把头低回去,半晌方嘟着嘴道:“杜先生叫我抄书,我抄了,他还要当众打我!”

      静王听了,心头冒火。从来他教训他这年方八岁的小孽障,都丝毫不比朝堂之上的较量轻松。他原本倒真想好好跟儿子讲讲道理,但小孽障开口一句话,非但对自己犯的错只字不提,还把自己说得无辜可怜,把老师说得不近情理、咄咄逼人,真是半点悔改之心也无,这般狡猾骄纵,如何还能惯着。

      室中瑞炭烧得极暖,天朗裹在斗篷里,额头上细密渗出许多汗珠。静王扶着他从自己腿上跳下来,帮他解了披风,又用帕子帮他拭去汗水,一串动作温柔之极。天朗由着静王动作,直到静王抓起他右手,另一手从身侧抽出一把戒尺,他还来不及反应,只听“啪”的一声,手心上仿佛有什么炸开,热辣辣的阵阵灼痛。他感觉受到了欺骗,满心委屈,用力想把手抽回来,静王却抓着不放,厉色道:“杜先生为什么罚你抄书?”

      天朗性子上来,把头一昂,大声道:“先生讲课时,我和永宁王说话!”

      静王也不追问详情,只在儿子稚嫩的手掌上重重打了两下,方又问道:“书又是怎么抄的?”

      天朗此时已疼得要哭出来,一下下抽着气,依旧不肯示弱,虽说是老老实实回话,却形同叫板:“抄几句跳两句,还叫蒋钦帮我抄了两遍。”蒋钦是静王的内侍,因聪明机变,又颇通文墨,常被小王爷“差遣”做事,静王多数时候也都由着。

      静王冷笑道:“小王爷真是长进,连罚抄的功课都敢假手于人,那蒋钦不能再留在府里。”

      天朗哪想到一句负气的实话就将蒋钦断送了,忍不住辩白道:“杜先生叫抄五遍,根本抄不完!你为什么不问问他要我抄什么?”话音未了,手上又挨了三下狠的,天朗嘴一偏,终于呜呜哭出声来。

      静王实在没耐性再跟他纠缠,寒着脸道:“我不管杜先生叫你抄了什么,我只问为何永宁王老老实实抄完,而你弄虚作假在前,忤逆师长在后?”

      天朗被戳到痛处,不顾自己发肿的小手还攥在父王手里,高声顶道:“他凭什么打我!”

      静王冷冷道:“凭太宗家法!”

      天朗跺脚道:“我不叫别人打我!”想着自己差点当众挨打,父王却连一句安慰都没有,反而不容分辩就打了自己,不免悲从中来。他到底是小孩子,想到什么便脱口而出,说的却是,“父王,你……你让别人打我,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他跺脚叫嚷的时候,静王本已将戒尺又举起来,听了后半句却再也落不下去。天朗泪眼婆娑望着他,竟像在等一个答案。静王最怕看到儿子露出这般悲伤、无助与不安的神色,那之后通常伴随着的殷切求恳更是让他无力招架。

      说到底,虽然他不止一次给儿子说过诸如“事师之犹事父也”的道理,但慑于他的权势,从府中门客到专门给皇室子弟传道授业的学士,哪个真敢管教他心尖上的宝贝。难得杜参生性古板,守礼持重,他本是乐见终于有位先生能在天朗面前威严起来,却忘了天朗早被他娇惯成目中无人、恣意妄为的性子。他想教训儿子,儿子却沉浸在他竟允许别人打他的伤心欲绝里。扪心自问,如果杜参真的当众打了他的儿子,他心中未必不怪他不识好歹。他又怎能苛求儿子不肯叫先生打手心。

      但儿子当着一众皇子皇孙对老师踢桌案的混账行径,无论如何不能轻纵。静王将戒尺撇在一边,仍阴沉着脸道:“你知错吗?”

      天朗肿胀的小手好容易得了自由,忍不住背在身后,在微凉的衣服上按了又按。静王下手不轻,他从父王下手的力道也知道父王动了真怒,心里虽一万个不服,还是识时务地服软道:“知道了!”

      “错在哪里?”静王俯身盯着他追问。

      “没听父王的话。”

      静王气结。他的本意是让天朗把错一样一样说出来,再一样一样给他讲道理,哪料到天朗这样一句,他竟然无言以对。这一连串的错确实都可以归结成没听他话,但这样认的错把静王心里本已消了大半的火又撩拨起来,偏偏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天朗正是最淘气的年纪,因为各种原由挨打也是常有的事。他自觉错已经认了,打也挨了,父王没说话,事情应该就过去了,很自然按着静王的腿想爬上去腻一腻。

      静王仍在气头上,天朗没心没肺往身上攀,心中瞬时烦躁到极点,一把将儿子扯下来,顺手推到一边。天朗万万没想到父王会将他推开,连退两步才站稳,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一片。

      静王自是懊悔不迭,他打儿子虽也打得不少,但打完总是要搂在怀里细语抚慰,并且打过就算,从来不翻后账。他确是从没这样绝情地拒绝过儿子的亲昵。

      天朗之前一直出了声地哭,此时却将哭声死死憋住,只僵立在那儿瑟瑟发抖。

      静王匆匆起身,将儿子抱起来放回床边坐着,自己蹲下身子,握着他手道:“是父王不对,不该推朗儿。但一件归一件,这次的错不能轻易饶过。今日暂且这样,明日一早你去给杜先生赔礼,晚上再将《孝经》、《蒙求》各抄三遍,我会亲自查验,一个字都不能少。”

      天朗忿忿将头一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团子天朗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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