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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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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林帮她买票时,说要两张。苏情一把把他拉了回来,凑到售票窗说:“只要一张。”拿到票后,从钱包抽出一百块,递给蓝林道:“来,拿着。”
蓝林一脸诧异道:“干什么?我过来的时候你可以帮我买票,现在不应该给你买吗?”
“先拿着,先拿着再说。”苏情见他不动,上前两步,把钱塞到他右边侧袋里,严肃道:“我现在不想花你的钱,我给你买票是我的心意。这钱你留着,要是我们以后真的在一起了,家要你养,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蓝林还想推辞,却无言以对。
进入候车室,苏情挽着蓝林的手穿过嘈杂的人流在靠近栏杆的位置坐下。
“好多人!我几年都没进过汽车站了。”苏情道。
“那你怎么回家的呢?”蓝林瞅瞅黑压压的四周,无意地张望着。
“坐飞机。”
蓝林看她一眼道:“有钱人,没办法,今天你就委屈一下。”
苏情似乎感觉到他的不快,用手臂蹭他道:“没什么,和你在一起坐什么都幸福。喂,那边有卖玉米棒的,去帮我买一根,我想吃。”
蓝林蔑了她一眼,嘴边带着笑:“还没坐稳,又想吃。”在即将要起身时,苏情一把拖住他的腰,媚笑道:“哄你的,等下吃。来,过来,我帮你看一下脸上好像多长了颗痣。”
“没有吧。”蓝林信以为真。
“哦,是粉刺,有纸没有?我帮你挤了。”
“不可能,我脸上这么白,怎么可能长痘痘。”说着,用手摸索脸上凸起的部位。
“臭美,真的有。”
“那我没带纸。”蓝林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不雅的事,推诿道。“我包里有。”这时苏情从粉红色的挎包中拿出一小包精致的面巾纸来。抽出一张,灵巧的手指快速地把叠好的纸由正方形铺成几倍的长方形,柔声道:“来。”
“不要了,让别人看到不好。”蓝林苦笑的表情里有尴尬和哀求。
“我可是很少帮人挤的。要抓住机会,快点!”
蓝林拗她不过,更重要的是抵挡不了这温柔的命令。只得伸过脸去,双眼乱转。
“你躺下,这样不好弄。”苏情在试过几个手术似的姿势后一本正经道。
“算了吧,别人看到真的不好。”这时不远处的一个女人似乎注意到他俩的亲昵动作,微微抬起看手机的脑袋,好奇地望过来。周围的旅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检票的担心旁人插队,没座位的四处寻望;坐定的人都安心地掏出手机,眼角的余光却在自己的行囊。一个年轻时尚的女人握着票寻望到了蓝林旁边正好剩个空位,走近一看这架势,知趣地离开了。
“不怕的,来,靠一下。”苏情正了正柔软的腰,双膝轻轻拱起,满怀信心地示意蓝林,口气像经验老道的医生。
蓝林瞅了瞅四周陌生的脸,平复过短暂的内心挣扎后,绷着神经躺了下去。
“轻点,好痛。”蓝林一躺下去,就开始觉得上当了,并没有上次擦脸的那种惬意了。
“轻了挤不出来,你忍着点,虽说没有多大一颗,但先把它挤了好些。”
蓝林皱着眉头,心里责怪这没有营业执照的医生技术不专业,又同时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理所当然地躺在美女医生怀里而感到欣喜。
苏情见他脸上的表情复杂,在他眼皮上摸一下道:“眼睛闭上,忍着痛,一下就过去了。”说时,用食指和拇指粘住他皮肤上那个小红点,用力一挤!随着“哎哟”一声,苏情满意地在红点处抹了抹,算是收工。道:“好了,起来。”
“真的有痘吗?蓝林的语气不像怀疑,倒像意犹未尽。
“当然有了。”医生扬了扬手中带几个血斑的纸巾,又在蓝林脸上补擦了下,顺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蓝林手指压着脸上的痛处,起身离开了苏情的膝盖。道:“你怎么这么快呢?”
苏情道:“做事要果断,一下搞定,免得你怕痛怕痒绵来绵去。”说完正色道:“蓝林,你知道吗?我原来在大街上看到那些亲亲我我的小两口就讨厌。心想,有多爱呀?干嘛跑到大街上来搂搂抱抱的,现在我才理解了。”
“理解什么?”蓝林好奇地瞪大眼。
“那才是爱呀,直到现在我才明白。”
“你原来没跟以前的男人在街上搂过吗?”
“从来没有,跟你是第一次。”男人都喜欢听到女人说跟自己是第一次,不论是初夜还是其它事。他眼里透出一丝惊讶,一丝怀疑,一份感动。
“蓝林,问你个问题,你爱不爱我?”蓝林见她眼神严肃而认真,勾勾地望着自己,让人无法直视,想躲闪。“爱不爱?跟你这么久都没说过,嗯?”
“爱呀。”蓝林被她的目光压得点头。
“那你说给我听。”苏情眨眨长长的睫毛,努着小嘴望他。
蓝林知道自己躲不过了,做贼似的望了望四周。“我爱你!”声音细得涌动的人流一冲就散。这时开往龙岗的大巴车已到站,广播提醒五分钟后开始检票。
“没听到,你再不说我就要上车了,以后不要来找我。”苏情对这蚊子般的呓语表示极大不满,头扭到一边。
“我爱你!”蓝林提高了音量,手伸过去想拉她。
“还是没听到。”
“你到底想做什么?我已经说过啦!”
“我要你大声说爱我,让别人都听到!”她正过身来,用坚定的目光注视着蓝林,像在挑战。
蓝林被她的目光逼得身体后仰。心里一想,自己肯定是爱眼前这个女人的,但爱得有多深,连自己也搞不清楚。如果不照她的话做,前面所做的努力就有可能功亏一篑,到时自己又是个光棍,况且以后再也找不到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了。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想着自己要站出来表演,双腿直打闪。
忽然,他从胆里逼出一股勇气,站在银亮的椅子上,黑压压的人群顿时矮小了许多。他直起身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有气势,双手做扩音器般撕声力竭地喊叫:“苏情!我爱你!”
人群暂缓了流动,吵闹的空间,慢慢变得安静。仿佛时间给每个人设置了慢放一般,不少人奇怪地你望我,我望他,寻找安静的源头。检票的忘记了检票,排队的忘记了卡位,孩子忘记了吵闹,买东西的忘记了付钱。蓝林被眼前的阵势吓了一愣,像威武的将官一上场,被检阅的士兵一下停止了操练。他瞧瞧也没什么大事,反倒有种使施恶作剧般的快感。正想蓄气再来一吼,被苏情含笑带拽地把他拉了下来。方才玩手机的女人自语道:“切,神经病!”
这微小的声音恰被冲动过后的蓝林警觉地逮了个正着。他高声道:“是!已有所好转!”
苏情嗔笑地拉了他的手,道:“我去了,上车了。”说完在蓝林脸上轻轻一吻,挎包,转身走了。
“好!到了给我打电话!”望着苏情轻盈的身姿,蓝林有说不出的痛快。双手插兜,微笑地看着她上车后,撇了撇嘴,转身离去。步伐轻健,像只搁浅的鱼游回水里。
接下来的日子里,蓝林觉得每一天都过得特别漫长。上班时经常走神,交出去的货总是出错。他自己也不急,总是慢悠悠地抱回来返工。好几次同事都笑他找到个富婆,这点小钱看不上了。他嘴里表示反抗:“哪里呀?不要乱说,你看我是当小白脸吃软饭的么?神经!”心里却美滋滋的。心里早就排练着婚宴的排场,宾客的宴请,洞房的布置和度蜜月的地方。
蓝林的父母在电话里头听说儿子过年要带媳妇回家,脸上的喜庆乐于言表,径直奔走相告。周围的亲朋好友突然听说这个年近三十却从没带过一女人回家的老男孩要结婚了,都非常惊讶;猛烈地恭维蓝父蓝母,说终于了却了一个心愿,唯一的独子终于要成家了。蓝林父母不消说,脸都乐开了花。打电话又问:“几时回来呀?那女孩哪里人呀?快过年了就早点回来,过年就把婚事办了,省得夜长梦多。你们结了婚就把孩子生在家里,两人就出去打工,我们两个老人就在家里帮你们带孩子,这样家庭不就圆满了,呵呵——”蓝林听到吓得敷衍几句,赶忙把电话挂了。心想结婚可以,但不想这么快要小孩,自己事业上都没起步,甚至根本谈不上有什么事业。小孩一出来,吃喝拉撒,什么奶粉,尿布、衣服、玩具,什么都要钱还什么都贵。经济方面自己绝对负担不起。父母年纪大了又没退休工资,到时候如果再要个孩子,自己一个人养四个?蓝林想到这就吓得打哆嗦。
十二月里的一天,蓝林接到苏情的一个电话。电话里声音有些哽咽,似乎刚哭泣不久。
“喂,你在上班吗?”
“嗯,在上班。怎么了,你没去打麻将?”
“今天没去,有些事不开心。”
蓝林心里一紧,道:“什么事?跟我说说。”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其实也没什么,我早知道这一天会发生。”
“什么事呀?你快说!”
“昨晚上我跟你打电话的时候忘了关门,他躲外面听到我的话了。估计也猜到我们之间的事,他今天早上问我怎么还不走!”
“那你怎么说的?”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我叫他把这个月的三万块钱给了就走,他说不可能。”
蓝林沉吟道:“那我们就不要那钱了,省得在那里看人家脸色。我们早点回家吧,我跟家里都说好了,回去带你见我父母,我说了你是孤儿,他们会喜欢你的。”
电话那头声音突然变得惊叹,“啊!你这么快就说了呀?我还说悄悄回去给你父母一个惊喜。哎!计划又落空了。算了,不说了,这边的事我知道处理。钱,我一定要拿到手。白白丢了划不来,三万块我们过普通日子可以用很久,就是以后这段时间不能给你打电话了,听到了吗?”
“嗯,知道了。”
“那我挂电话了,你好好上班。”
蓝林挂了电话,心头总是揣测那边到底会发生什么事。那老头会不会打苏情一顿?会不会买凶杀人,毁尸灭迹?他越想越害怕,再打电话又是关机,这下越发慌了,上班也没了心思。想着反正过年回家没多少天了,也赚不了几个钱,干脆辞了工在小屋里等苏情消息,顺便补回这一年来欠下的瞌睡。
月底的一天,蓝林收到一条短消息。大意是苏情已买了到重庆的机票,三天后出发,叫他到重庆机场去接她,说有几大皮箱衣服提不动。蓝林大喜,旋风似的去买了第二天的火车票。由于离春运还有一段时间,火车票还没出现传说中的紧张。当晚收拾了行李,只等天亮出发。
那晚,灰白的月在层层暗黑的云里悄悄隐去,黑色的夜在城市的屋顶后显得无边的广阔。蓝林久久伫立在门前望着夜色,感慨万千。回想起出门打工漂泊的八年光景,不禁唏嘘——忽想起托尔金的一首诗:
背景离乡,面向远方,
游子脚下的漫漫旅途千万里长。
朝出晨雾,晚入夜幕,直到满头星斗密布。
滚滚多云,重重迷雾,纷纷消逝,宛若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