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沈湮

5、第三章

　　“你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黑暗中一道声音轻叹，带着幽怨，分明是个男人……真是叫人不寒而栗。
　　百里归尘是被吓醒的，一个怪异的梦，银发披肩的男子幽怨的眼神似乎烙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似乎曾经见过，只是那道身影比多年前相见时更淡了，淡到几乎要在风中消散而去，他是谁？百里归尘瞪着帐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醒了？”清淡的声音，清淡的药味，年纪尚且年轻的医师凑过一张脸来，冰凉纤细的手指搭上脉门，若在平时百里归尘对这位素有毒医之称的年轻医师必然是避而远之，无奈如今他确是动弹不得，如同鱼肉躺在床上随他摆弄。素问倒也不客气，锐利如鹰的眼睛在少年身上四处游走，思考着哪块肌肉怎么样比较好用，让百里归尘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真是狗一样的恢复能力。”素问的话语和眼神一样毒辣，诊脉之后目光更为热切，骨头几乎被从内里烧焦了，居然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初。
　　“额……我睡了多久了？”
　　“半个月而已。”
　　“叶知秋呢？”
　　“死了。”素问翻看着医书，眼角都不抬一抬、
　　“什么？？咳咳咳……”几乎是咆哮起来，牵动伤口，几乎吐出一口血来。
　　“急什么？又被我救回来了，这世上没有素问救不活的人。”
　　如刀削的唇角微微扬着，万分自信又万分落寞。好不容易平复之后，百里归尘躺在床上望着素问的侧脸，分明是差不多的年纪，但是素问身上有着他们所没有的一切，甚至难以理解，百里晔说素问是自己来到漠北军营的，来的时候一身医术一身重伤，几乎死去，却又撑了过来，素问从来不曾提及自己的过往，只在肩膀上有着一道刺青——血色弯月，那是天机的记号，曾经叱咤九州数百年又一夕消失的杀手组织。关于天机，已经只是古书中的寥寥数语，不知为何素问竟然与他们有着关系。
　　“那个黑衣人呢？”半晌百里归尘才问道。
　　“你是说拉肚子到死的那个呢？还是差点弄死你们的哪个？”素问拨了拨炉火，炭火光芒印在他眼中有些嗜血的感觉。
　　“伤了我们的那个。”
　　“逃了。整个漠北没有人能阻挡他……”
　　素问轻轻叹息，语气间有些苦涩。
　　一朵炭火爆裂，细碎声响过后，空气更为沉默，只有烤干的橘子皮还散发着最后的温暖香气。
　　“他是天机的人？”语气淡然，百里归尘没有疑问，而是笃定。
　　“……”素问自进屋之后第一次与少年目光相对，沉默半晌，微微点头，“是的……他是天机四大长老之一……最弱的那个。”
　　“你的仇交给我如何？”百里归尘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脑袋受到什么重创了，话语居然是脱口而出。
　　“好。”
　　唇角微微挑出一个笑意，素问望着百里归尘。有时候少年之间的友情就是如此简单。
　　素问是什么时候出去的，百里归尘并不知晓，耳边只有炭火爆裂的声音细碎想起。
　　天机……尚在年少的时候，作为皇家秘闻他曾有所听闻，天机本是多年之前辟天王朝建立之初所建立的暗卫部队，却对皇族对他们的统治感到不满，因为野心的驱使而选择分裂独立，野心勃勃的饿狼——这是当年太傅提起天机时候所说的，天机确实是野心勃勃的饿狼，他们不满足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利，他们想要的是整个天下。
　　闭上眼是那个血洗的夜，百里归尘尚且记得，自己被百里月紧紧抱在怀里，两个人孩子躲在屋顶横梁之上，目睹一场杀戮，不过片刻的时间那位陈姓史官的家族便被从这个世上抹除，包括那个片刻之前还在和姐弟两一起玩耍的小胖子，那些黑衣人手脚利落，如同黑暗中的妖物，唯有露出一节的小臂上一轮残月血色灼灼，天机，百里归尘永远都记得熟悉的人死去，鲜血甚至溅到他的脸上，却连哭喊都不可以，那种无力感深深刺痛着他的灵魂。
　　你需要的是力量，追随我的脚步，我将给你你所需要的一切。诡异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没有人注意到少年的眼底印上一抹灼灼的红，像是血染之后的残月。
　　彼时的百里归尘并不明白他的一生无论爱恨情仇都将要与天机纠缠不清，

　　就在百里归尘半死不活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同事，一个少女正快马加鞭，穿越整个九州从宁州蜀中赶往传说中两极之一的昆仑，少女无声无息穿越整个漠北，对黑城固若金汤的防守视而不见。
　　黑衣黑发在风中飞扬猎猎，围在脸上的黑纱被漠北刀子一样的寒风撩起一角，左眼之下一轮红月镶嵌金色边缘——天机门主·唐思菱。
　　赶路的脚步在黑城之外略作驻足，少女站在小丘之上眺望茫茫白色中蛰伏的黑色巨兽，那座城池中有什么在吸引她，再往后的日子甚至可能与她纠缠不清。
　　“将动情劫，万劫不复。”突兀想起在云中北唐帝京遇上的那个老者曾经如是说过，彼时她只当一场，玩笑如今回忆起来，却觉得心惊肉跳。
　　当真有情劫么？随即嗤笑一声，打马扬鞭，望着更北的地方狂奔而去。
　　情之一字于她太过遥远，她只不过是一个双手染血的杀人工具罢了。不知道云中的荼蘼再开之时她还能不能再回去看上一眼，也许此番当真要陨落此处……也许死去也是另一种解脱。如是想着，左眼之下的刺青微微有些刺痛。
　　若是死了，便要将我葬在漠北的雪域，用一包荼蘼种子与我陪葬，不要立碑，我不要世人记得我所犯下的罪孽。远行之前对挚友所说的话语尤还清晰，想起那个纤细又凶悍的羽人姑娘，似乎这世上什么都不值得惧怕了。真是别扭的孩子，明明舍不得她，却偏偏逼着自己语气蛮横，明明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还要咬着牙说一点也没有难过，不知道这姑娘口口声声和她说起的弟弟又是什么样。
　　如是想着，昆仑已近在眼前，苍茫的白带着丝丝圣洁的气息，这里却是罪恶之源——天机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