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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下部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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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是大家对证监会的简称,非此不足以显得高深莫测,非此不足以显得高山仰止。
华朝达警惕性极高,听完这句语焉不详的话之后,他立马翻出了自己留存的所有材料,从做买方时所有的调研报告、笔记,到做卖方的每一次纪要、每一次重要通话记录,确认无误之后,他又用陈峻的电脑打开了陈峻的股票账户——虽然一直由他操作,将交易记录和当时公司持仓的留底一一核对,然后将电脑合起来。
“怎么了?”陈峻把图纸放下,取下眼镜,揉了揉眼,问。
“没事。”华朝达站起来,走到陈峻身边,把台灯挪开,坐在桌上,低头吻了陈峻,“没事。”
“嗯。”陈峻心知肯定有事,但他出于对华朝达的信任,他一般不会多问,“真有事儿要说啊。”
“好,我能解决。”华朝达安慰他。
近来风声极紧,华朝达一月之内听说了好几个买方被会里带着稽查大队突袭,类似如“某投资经理被审查到凌晨,和儿子打电话说爸爸今天回不去了,打完电话泪流满面”的段子,他已经听了很多。上周一个华朝达熟悉的销售姑娘突然因为涉及内幕被查,然后就失去了联系,可能被市场禁入了。
排查一下,华朝达觉得自己勉强可能沾边的是内幕信息——他是卖方,不管愿不愿意,在调研时总会或多或少的接触到内幕信息,而在推股和拉票的过程中,有总有一些信息流的买方想听。他回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平日自律极严,且知道电话被监听,从不在电话中交流内幕,顶多有些面对面时提及的非公开信息,往往还是用推测的口吻去暗示,鲜少有赤裸裸的兜售。至于当下查得最严的老鼠仓,应该就更不可能了,自己已经到卖方了,在买方时又从不管账户,没有资金,哪里来的老鼠仓?
他借用的陈峻的账户也是安全的,交易标的和公司持仓基本没有重合,加上他和陈峻的关系实在没有任何法律依据,大数据筛查不出什么东西。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华朝达入行五年多,第一次因为紧张而心率不齐,无法入睡。他望着身边熟睡的陈峻,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挺住,不能先被吓垮。
三十出头的男人了,也有真正紧张心悬的事情。这种可能做错事的茫然让华朝达有些郁闷,挨到半夜四点,索性披衣坐起,去客厅泡了杯浓茶,打算醒醒脑。
“怎么了?”
“没事,你怎么起了?我吵醒你了?”华朝达握着茶杯,见陈峻穿着睡袍,光脚从卧室里走出来,不禁有些歉意。
“没,自己醒的。你心里有事儿?”陈峻走过来,坐到华朝达身边。
“唉,也没啥……”,这个时候再硬撑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华朝达想了想,索性直说,“最近证监会查得严,有消息说明天要带人过来。我有点担心。”
“你做过不合规的事情吗?”陈峻轻微皱眉。
“要说100%合规,困难。但是跟业界其他人比起来,我肯定算非常清白的。”华朝达倒是不迟疑,“而且所有重要的交易和项目我都留了底,查起来很方便,我自己排查过一遍了,问题不大。”
“嗯,那就好。”陈峻凑过来,吻了吻华朝达唇角,“没事,问心无愧就好,都会过去的。”
后半夜,陈峻也没有回卧室,索性在客厅沙发上睡了。华朝达喝了茶,越发清醒。他轻轻摸着陈峻的嘴唇,忽然间有了些似幻似真的感慨,为这过去近十年精彩纷呈的生活,和从未期盼过的幸福和平静。
翌日,华朝达很早便出门了。陈峻自己有大把的活儿没干,也没多和华朝达琐碎,一早去了项目所在地,考察项目效果。
这是个膜工厂,目前有超过30万吨规模的再生水项目订单,主要采取的是膜生物反应器+超滤工艺,方向比较接近陈峻以前的毕业设计,只是具体情况复杂了很多,对净化后水体质量要求更高,且成本控制压力更大。从实验室放大到中试花了很长时间,中间还遇到了资方意外跑路的窘境,引入了其他战略投资者才解决了这个问题。陈峻进入项目组时,中试已经取得了一定效果,陈峻花了很长时间捋清先期进展和当前的需求。
这个项目里,陈峻的介绍人叫王云峰,是他本科前两年在国内的同学,现在在为项目做工艺路线设计,常驻北京。陈峻赋闲期间组织了两次同学聚会,两人相谈投机,于是索性拉上陈峻一起干。
“怎么样?”出了车间,王云峰脱下外衣,爽朗地笑笑,流露出西北大汉的爽快。
“能说句矫情的吗?”陈峻和他击掌。
“说。”
“找回了工作激情。”陈峻哈哈大笑。
“你还能没有工作激情?”王云峰也乐,“感觉你工作上一直挺拼的。”
“嗯,干环境工程是我的老本行,干油气也挺有趣的,但跟那些地质、石油工程科班出身的人比,不懂的地方还是很多,思考问题的方式也不太一样。”陈峻与老同学走出工厂区,“我还是喜欢做工程,比NGO(非政府组织)适合我。”
“NGO啊,”王云峰撇撇嘴,省略了一部分意见,仍然流露出老工科学生的执拗和傲气,“我觉得吧,与其成天……不如想出针尖大的办法。”
“不能这么说,我觉得宣传和全民意识都挺重要的,只是有些事情,我不太理解。”陈峻说得很含蓄,他之前参与了很多NGO活动,但因为他本人没有强烈的政-治倾向,对一些环保NGO强烈的立场不甚理解,加上NGO中毕竟大多数人不是技术出身,不少人还对技术整体的态度是质疑的,更有甚者自命为“反工业化”。陈峻一个环境工程和非常规能源勘探出身的人,在里面显得很另类,也时常话不投机。长此以往,就慢慢对这些活动失去了热情,自觉回到了“实业环保派”的怀抱里。
“呵呵,”王云峰大老爷们儿,砸吧一下嘴,“算了,懒得说这个,我以前在污水处理厂,也被当地居民泼过脏水——不是比喻句啊,真是泼过来,也是当地的NGO啊,记者和小区居民成立的。”
“唉。”陈峻没提自己遇袭一事,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大道多歧啊。”
整个下午,华朝达的手机一直没人接。陈峻不敢多打,怕给他带来不便,直至晚上八点仍无反应。陈峻急了,拨打了他公司前台小姐的电话,拨出后才想起前台下班了。然而居然有人接了,“喂,您好,天晟证券。”
“您好,我找一下华朝达,研究员。他在公司吗?”
“今天研究所有事,不便接线,您改日再打吧。”加班的前台小姐显然也不愿多说,挂了电话。
陈峻看了眼手机,扔到副驾上,把车开到了金融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