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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扶苏之完结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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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上衣服,退后几步,看着大圆铜镜里面映照出的女子面容,清婉素浅的,看似清朗,颜色却过于薄弱,眉略尖,眼太狭,唇则是淡,让人想起已然垂暮的天色。一袭轻薄兰色淋然爽利,领口到腰侧的那副绣丝奇怪图案倒是出彩得多,只是面容与衣饰相映衬着,看着却是和帖,既圆了缺失的颜色,又折了那微露的病气,扯了扯嘴角,转身。
刚打开门,便见走廊那边墨夷慢步而来的身影,于是站在原地等着,墨夷走近了,看着她一身女儿打扮也不惊异,只是问道:“要出去?”终黎点一点头,思忖两秒,牵了牵低垂着几乎至地的裙缦,转了个圈,侧身站定,扬着唇,笑颜如花,问道:“好不好看?”墨夷伸手指尖掠过,替她整平了领口几许皱褶,看着身前少女满身明透的淡兰柔润又清朗,细腻又略带羸弱的眉眼隐藏几分坚韧,低低语喃,道:“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很漂亮。
终黎螓首弯腰行了个西式谢礼,难得俏皮,“那美人要走咯,不要太想她。”说着便越过男子朝右边的楼梯走去。
“明日辰时末,我们便该动身。”墨夷开口叫住她,道。
低低应了一声,“嗯。”秀致身影消失在楼下。
墨夷深重眸色里几番心思浮沉,沉默的看着楼梯口,身后传来一阵稳然的脚步声音,神色严肃又有种呆愣的僵硬,是毕方。
转了转大拇指上的血玉扳指,墨夷问道:“明日辰时出发,明真大会得耽搁三四天时日,苍梧那边情况可有什么变数?”毕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深褐色半小指粗细的空圆筒,抽出一张泛了黄的薄薄纸卷,递过去,禀道:“并无大变,按照原定计划,不出半月十日,便是可恭迎乌程侯回国。”
墨夷展开那张纸卷,快速浏览一遍,看着毕方,语气是异然的,别样翻转的思绪不明,“不,这次,得有变化才好。”随即手指轻动捻了一捻,那纸卷便化成了一烟灰色粉尘,散在了空气里。
降玉阁右边的一条小巷子里,地面有些湿漉漉的,稀稀拉拉的泥印足迹,乌漆大门铜扣轻摇,终黎伸手一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是一家老宅的□□小院。
高高低低的花草树木明显是打理修建过的,围栏里一点杂草都没生,盆栽园景也都摆放的整齐有序,回廊上的红纱灯笼仿佛刚刚才灭了光,烟气淡淡的,青砖天井就如梦里面见到的那般,苔藓满生,湿气氤氲,一线细细的潺潺水声音流淌开去,就连一旁梧桐树上架着的晒晾衣物的竹竿都是原地没变。
忽然有声音传来,带着浓浓的低哀和慨然。
“其实淳于一直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回这里,最后,你却还是来了。”九爷欣长身形自重叠掩映的草木花影里显现出来,对着这满园生机盎然的碧色,环视一周,又幽然笑道:“不过也好,她总算是没有看错人,否则,倒是真正枉死一场。”视线转回到终黎身上,沉沉暗暗的天幕阴暗,看不清脸上神色,静默两秒,道:“天蚕冰丝血绣,老人给你的?”
避开九爷先前的感叹,终黎点头,指腹触着沿衣领而下的刺绣,有些疑惑地问道:“天蚕冰丝血绣?是什么?不过这图案有点眼熟,以前、似乎在师父那里见过几次。”九爷神色专注的紧紧盯着那图案几秒,背转过身,不再看她,话语里透着点莫名奇怪的味道,收紧了手指,紧紧攥着,身周的空气仿佛都凝了寒气,是在反问又像是在压抑些什么:“你当然见过,怎么会没见过。”
终黎本能的觉得九爷今天不太对劲,却也说不上来具体的,正要开口,却又被打断。
“其实当初,最反对她收你为徒的人,是我。”拨了拨左边水滴松针盆景的枝叶,褪去了平日里的散漫和轻佻,九爷向前两步,话语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取过一旁的大银剪,仔细的剪掉其间已经枯黄的针丝,“终黎,我不喜欢你,奢疆之卜,你是祸患。我秦九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人太多了,明知道该来的始终都躲不过的,可是当初我还是一直坚持,绝对不能收你入门,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倚,明知道是莫测的危险,那么,不如不要,趁早断绝个痛快,才是道理。”似乎自嘲的叹了口气,“淳于萧从来没有那么坚决过,所谓扶苏的考验,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层枯黄的松针,九爷放下银剪,拍了拍手掌,“当初她要你走的时候,本就大限将至,我不是没有松了口气的,只是没想到,你还没走,她便去了,颇是有点儿措手不及。”
庭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低笑两声,向前走了几步,道:“罢了,罢了,都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呢,平白添堵。”回身看着终黎,“人生不能复生,不要总惦着她,她在遇到你之前便有旧疾,时日无多,百花宫以及朝歌山几人所施的诡计,不过是促了她走的早些罢了,她不会希望看到你为她错失良多。”
“所以,好好过你的人生。”说着又莫名的温声重复一遍,一字一顿的清晰明了,“记住,好好过你的人生。”话语里面隐晦又倏尔的释然和意味,却让终黎听的莫名颤抖,有种被罩在迷雾里面不得挣脱的恐慌,她不是感觉不出来,九爷对着她的这几年时日里的调侃关怀,帮助以及随意态度,都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假象,他没有任何时候说出的话,比这一句更加诚挚又恳切,但是她却半点也不想听。
一路直走,拉开门环,九爷的单薄蓝色搭肩长褂似乎被润了水的夜色浸湿了,显得更为深重沉然,紧贴着他几乎隐露脊柱骨骼的背,大门“吱呀”一声关上,那句声调淡的几乎被风吹散的话语募然被关在门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其事,不带掩饰的冷漠和了然。
“更何况,那不值得。”
门内的少女低垂着头,兰色裙角被风扬起,兀自站着,却是听得真切。
不值得,什么不值得?
那片崎笙香花田。
夜里沉沉浮浮的露水清凉和新鲜香气交融着,在枝桠树叶间游移着,涌动糅杂成莫名的微热,让人略轻晕眩。
身形高挑的男子乌黑发辫有些散乱,孤零零的站着。
低低的声音被枝条横斜的的影子切割的支离破碎。
“你是从多久之前就开始计划了,从终黎离开昆仑之虚开始?还是更早,那个孩子的被困?直到现在的一切,或者也包括,他,每一步,全部都由你持手掌控,半点偏差都没有。”
“淳于萧,辗转这么多年,原来你才是这个局里面最聪明的人。”
“恭喜我吧,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