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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3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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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戚一定很后悔给了她直达顶层的磁卡。
薛蓠在对上钟戚难得惊慌的眼神时居然还能冷静地想。
托那张磁卡的福,她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他的办公室,没有惊动任何人。
其实这和她平时的习惯不一样。教养使然,一般情况下她即使要来公司也会提前和钟戚说一声,即使是零时起意,她也会让前台通知一下。她不是心理不健康的妇女,一天到晚疑神疑鬼,一心想搞突袭来检查老公是不是出轨。
但今天她太兴奋了,人的心里有了秘密总是忍不住要和亲近的人分享,兴冲冲地跑到钟戚的办公室,都忘了和他说一声。
于是就听到了这出好戏。
她到了时候正是薛正东大喝“回家,回哪个家?和薛蓠的家吗?你别忘了她是我的女儿!”的时候,她直觉般地静静站在门口,欣喜的情绪一层一层地沉淀下来,凝神听着他们接下去的对话。
女人的直觉出奇得准,薛蓠以前一直不相信,没想到这次居然应验了一回。薛蓠觉得这是一种报复,报复她不相信直觉,于是用她最不想应验的事来应验。
钟戚的声音还是那么熟悉的低沉,即使带着那么一丝丝的焦躁依然是强势而稳定的,就在今天早晨,这个声音还温柔地和她道过别。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是这么形容她嫁给他的。
一种尖锐的疼痛戳穿了她柔软的心脏。
薛蓠有些庆幸她是站在门后的了,他们没有发现她,她可以慢慢调整自己的表情。
如果是像电视里演的那样,直直地站在门口,手里的购物袋“刷”地掉在地上,然后镜头聚焦到她苍白的脸色和颤抖是嘴唇,那样,薛蓠心想,对门里的钟戚、薛正东和门外的她,都太有损尊严了,父亲的尊严,丈夫的尊严,妻子的尊严都会被剥地干干净净。
而现在,她可以慢慢让自己不要那么狼狈。
其实这件事做起来没有想象起来那么难,尤其是对于她这样的出身。
伪装是一种融入骨血的能力,虽然平时她不愿意做,但那不代表她不会。沈慧娴能够一忍忍了近三十年并且还将继续忍下去,作为她一手养大是女儿,薛蓠自嘲地心想,我的功力应该也不算差。
克制着自己失去规律的呼吸,悠长地吐气再吸气,强迫自己保持笑容,维持思维的逻辑,你看,其实很简单。尽管心脏抽疼地不像自己的,但你依旧能保持清醒与笑容。
“一个女人值不值二十亿你心里清楚。薛行长,你不要太贪得无厌了!”
薛蓠觉得自己好像分裂成两个了,一个疼痛地蜷缩在内心最脆弱的角落,一个依旧冷静地判断着得出结论:自己确实不值二十亿。
她皱着眉头,思绪纷乱地像漫天的大雪在她的脑海中飘落。恍然如梦,从她回国到现在的这些时间里居然埋藏了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更恐怖的是这些事都和她有关。
钟戚和她提过的财务总监林季信和钱越弄的空壳公司,闹地沸沸扬扬的轰然倒塌的钢铁巨头百力,她站在旁边围观唏嘘,却没有想到自己其实也身在其中。
原来自己的婚姻起源于一场交易,她的父亲用二十亿的价码出售了她却没有想到她的丈夫不肯银货两讫 。
“是吗?也许是我太贪得无厌了。”
薛蓠听到自己淡淡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她想,她不能让他们以为自己一无所知。
她看到了钟戚瞬间失措的表情和薛正东背过去的眼神,但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果断地转身走进了电梯,她听到钟戚飞奔出来的脚步声然后看着电梯门缓缓合上把钟戚惊恐的表情隔绝在门外。
她想,她还是没有沈慧娴的好功力,哪怕她再多呆一刻,她都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
电梯的指示灯模糊成了一团蓝色的光影,薛蓠猛地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眼泪从指缝里滑落。
匆匆从钟氏的大堂穿过,她看到有人回头看自己,她加快了脚步,冲出大楼,拦下一辆出租车,仓皇地离开。
出租车就是这一点好,即使你没有报出地点,司机也会启动离开。
毫不起眼的出租车瞬间混入熙熙攘攘的车流中。前排的司机偷偷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小姑娘,大着肚子,在哭,司机大叔了然,以为又是一段不可说的故事。这样的人他见的多了,于是也不急着问地址,径直踩下油门,飞快地开了出去。
薛蓠盯着车窗,用手死死地捂着嘴巴,不让哭声流泻出来。已经很狼狈了,不要让自己更加狼狈。
车窗外的风景像流水一样划过,她就这样盯着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个城市里有那么多的人,各自过着自己的日子,又在别人的生命中来来去去。
薛蓠竟然对这一刻感到由衷的感激。
就这样穿行在城市之间,有一处容身之地却又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不会有额外的目光投注在你的身上,却也不会觉得被世界遗忘。她可以慢慢地等待眼泪流干,可以慢慢地等待自己重新愿意思考。
“师傅,在市里多转几圈。”
她不想停下来,停在哪里都有可能被找到,而现在她只想静一静。
司机大叔知趣地闭嘴开车,这种明显心情不好只想散财的冤大头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本来已是黄昏,天色很快就彻底暗淡了下来。
薛蓠数着车窗外的霓虹,从来到钟戚办公室门口到现在,不过几个小时,她却恍然觉得是走过了一生。
从同学会上钟戚的意外出现到他紧追不舍的表白,从薛正东出乎意料的赞同到随之而来的婚礼,以往疏忽的遗忘的,一桩桩一件件,薛蓠觉得自己的记忆从来没有那么清晰。
是她傻吗?那么多的征兆都视而不见。
或者又是她的幸运,享受了那么久的温馨。
薛蓠下意识地将手放在肚子上,贴合着隆起的弧度,宝宝安静地呆在她的身体里,也是一点温暖。
出租车在车水马龙中游走着,起初时复杂的像要炸裂似的的头脑一点一点归于澄净。
当时搅乱思绪的情绪渐渐沉淀,薛蓠用手指揉了揉额角,没什么,她不过就知道了一点内幕而已。
手机铃声一直在响,刚才她都没有理会,打开包,拿出手机,果然是钟戚。
“我马上回家,你不用再打了。”说完不等钟戚反应挂了电话。
“师傅,麻烦你开到……”
司机大叔熟练地在前方调头上高架,出租车逐渐行驶上她熟悉的街道。
终究还是要回去,薛蓠暗叹,在这个城市里兜兜转转,除了那个家她竟然无处可去。
沈慧娴那儿不能去,自己的家事她不想再让担心了半生的妈妈再操心,更何况,薛蓠无奈苦笑,沈慧娴真的对这件事情毫不知情吗?
她不是傻子,以前是没有注意,现在一旦知道了事实,那些当初忽略的细节顿时浮现在了脑海。
刚回国时沈慧娴若有若无的暗示,知道她与钟戚交往时隐隐的阻止,结婚时的欲言又止,一直以来的满腹忧心地期待着她怀孩子,事到如今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沈慧娴早就知道钟戚和她的婚姻是一场交易,是薛正东为了解自身的困局抛出的饵,饵被吃掉了鱼却没上钩。
她也不想去肖筱那儿,甚至不想找个人倾诉一下。
她忽然就想到了前几天见到的沈昭昭。沈昭昭似乎已经完全恢复了,有说有笑,薛蓠见她似乎心无芥蒂于是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也真是,出了那么大的事都不和我们说,舅舅都快被你吓死了。”
沈昭昭当时是怎么说来着,她说那些事情现在想来依旧难以启齿,也只好自己慢慢压抑,等着在肚子里被消化掉或者连着肚子一同腐烂。她说很感激爸爸和大家,即使很担心她很痛苦也没有强迫她接受所谓的开解,现在才知道爸爸原来是爱她最深的一个。
没有想到那么快自己也会与她有了一样的体会,薛蓠苦笑。
其实就算不想回家世界上还有一种叫酒店的东西,但肚子里的沉甸甸的重量提醒着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不可以那么任性。
钟戚听着电话那头传来挂断的“嘟嘟嘟嘟”声,果断地把手机放下,启动车子往家里赶,她说“马上回家”。
从薛蓠离开到现在,他不停地打着她的电话,感谢上帝,她虽然没有接但也没有关机。他跑遍了市里的每一处她常去的地方,咖啡馆,茶馆,甚至是酒吧。他没有打电话给沈慧娴和薛蓠的朋友,他知道以她的性子不会在这种时候让其他的人看到。
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做五内俱焚,哪里都找不到她,他甚至怀疑她已经登上了一辆去远方的列车,于是呢,他永远也找不到她了。
这就是她的报复,离开他,从此带走了他的世界!
***
钟戚先一步回到家里,家里漆黑一片,薛蓠不在。
巨大的绝望攫住了他的身子,他疯狂地冲进每一间房间寻找她的身影,到处都没有,她骗他,她根本没有回来!
钟戚踉跄了几步,靠在墙壁上喘着粗气。从她淡淡的声音从办公室外传来的那一刻,他的世界就开始崩塌。
他看见她如水的眸色,看见她平淡的表情,看见她死命揪住的手袋,看着她的脸庞在电梯门里消失。
他有多恨自己没有再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拉住她!
或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钟戚狂乱地想,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在经受某种残忍的刑罚,他赤红着双目,根本无法去思考。从初中时隐晦的心思到再见时难以克制的冲动,从婚礼那天美得惊人的他的新娘到她侧身时小腹隆起的曲线,所有的记忆像剪辑失败的片段毫无规律地在他的脑海中疯一样地闪现。
钟戚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拳头:或者他就不应该让薛正东有机会找到公司来,再往前一点他就不应该逼薛正东逼得那么紧,再或者他就不应该答应薛正东的条件!
但那又怎么样,如果他不答应薛正东的条件他根本不可能娶到薛蓠!
这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死循环,像深渊的海啸无声地吞噬着,即使再重来一万次,他也不可能拒绝当初的交换!
所以这就是他注定的结局?
他以为薛蓠是上天对他的恩赐,却不知上天赐予他是为了最终把她收回。
那他是不是要情愿永陷地狱也不愿从地狱到天堂却终将堕天?
“咔嗒!”门锁的声音。
钟戚惊醒般地向门口望去,薛蓠静静地站在那儿,楼道里的灯光从她的背后刺破了一室的黑暗,薛蓠看着眼前情绪外露得再也无从掩饰的男人,他的臂膀用力地箝制住了她的身体却又克制地保持着温柔,恍惚间,也许这就是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