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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何必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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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很早就上路了,我坐在被狠狠摇晃着的马车里,心有倦意,却再也睡不着。
我怔怔地掀开车帘,外面的风景像往事一样在外面一点一点向后流淌。
探头望出去,只看得见军队的中间一截,以整齐划一的姿态一同往前行进着,宛如一大条正在蠕动的肥胖的虫子。
余光掠过旁边的景色,我不禁呆住,拿着车帘的手也荒废了,不知道应该放在什么地方。
从巨石旁边一闪而过的人,从背影看,和殷雪随竟是如此相像。
他这么快就追来了吗。我急忙又定神看了一眼,然而那道影子却像从热水中升腾起来的白气一样,马上就飘散在了空气里。
军队还是照着原来的速度进行着,似乎没有人发现他的踪影。
同样,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我一直都警惕地看着车外,却再也没有看见他。
一切都像是我的幻觉。
一直到临近西越的时候,我的精神都是恍恍惚惚的。
我们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安营扎寨,安顿好军中所有人的时候,夜晚已经到来很久了。
我不喜欢晚上,因为一切在光天化日之下无法发生的事物,都会在晚上出现。
果然,当士兵送上晚膳的时候,我的眼神刚从他的盔帽转移到他的脸上,表情就在刹那间凝固。
来人却浑然不觉般搅动了一下热粥,神色淡定地舀了一匙,凑到我的唇边。
我愣愣地看了他好一阵,魂魄才归回肉身,当即嘴角泛出笑意,淡淡地撇开头。
他的羹匙却再度跟了上来。
我一扬手,那只向我伸过来的手便被我甩开,满盛着热粥的瓷匙重重落下,在车厢底发出重重一声。
来人似乎皱了一下眉,“早知如此,我就应该等你吃了饭再过来,也不至于害得你没胃口。”
“你也太不要脸了,我本来就不想吃饭,哪里是因为你。”
“难怪你最近瘦了这么多。”他放下碗,一手抬起我的下巴,细致地打量着我的脸,“阿沫,趁着现在还没到夏天,你应该多吃一点补品,不然以后真正热起来,你又苦夏,一定会更加消瘦下去。”
“这好像不是你该管的事情。雪随陛下。”
他微微苦笑,“为什么?”
我毫不畏惧地迎视他,“我们不是已经没有关系了吗?”
“那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我的想法没什么地位,不该算数?”我冷笑着问。
“当然不该。”
我一时间难以调整自己的表情。“那是大半年以前的事情,如今我早已不是你的臣民。”
他环顾了四周一圈,面带怅然地在我面前坐了下来,“是啊,这么短的时间里,你就已经在别人身边了。”
我淡淡地垂下眼,看着自己袖口上的简单刺绣,“别忘了,每次都是你把我丢下。”
“是你来不及等我。”他停了一下,看着我,又说,“我去隐桑城找过你,但那个时候你已经不在。”
“我是想一直等你的。”我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笑着叹一口气,“可是既然你不告而别,我又何必一个人在那里等你等到死。”
“可你不是一直想向我解释吗?”
“夜音本来就是因我而死,没什么好解释。”
“不过是你觉得没有必要罢了。”他的脸上有一丝僵直的笑,“可是,我看得出来,你在这里并不快乐。”
“在你那里就能快乐到哪里去?”
“为什么不给我一次机会?”
“你没有那个权力叫每个人都给你机会,我也没有权力给高高在上的你什么机会。”
他的面孔却在不经意间已经贴近我的面颊。
“我可以给你这个权力。”他的声音沉着中透着丝丝的寒意,一如他万年不变的镇定呼吸。
“对不起,我不需要。”
“我只当你说的都是反话。”他扶起我下巴的那只手挪开,改为捧住我的脸。
冰凉的嘴唇落在我眉心的时候,我浑身重重一抖,便要向后爬去。
脊背却已经被他毫不留情地抓住,一刻也动弹不得。
他的唇片顺着我的眉毛一路侧着向鬓发间滑去。
我如临大敌地攥紧拳头,后背早已是一身冷汗。
还好这种煎熬在他吻到我耳朵上的时候戛然而止。冰冷的唇角从我皮肤上移开,然而薄荷的气味仍然在我的身边留滞着,如影随形。
“阿沫……”茫然中听见他在一声声地唤我。
我的眼睛睁着,却看不见任何表情;我的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轻轻地将我的魂魄摇了回来。
“夏青午已经喂过你第三次血了,对不对?”他的声线里带着一丝微微的颤抖。
我愣了好一阵,才问,“你怎么知道?”
他面容死寂地缓缓将我的手牵到了耳后的那一块皮肤上。
手下有微微凸起的触感,我开始感到并不寻常,“这是什么?”
“这是你被人控制的印记。”
我饶有兴致地在耳后摸了好一会儿,才面带疑惑地看着他,“什么形状,好看吗?”
“像雪花一样。”
他的声音像是被人抽空了一般,飘渺得仿佛来自远远的天上。
我笑着垂下了手,“那么应该不会太丑吧。”
他却像猛兽一样,迅疾而准确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只能无奈地盯住他。
他的眼神里交杂着浓厚的愤怒和绝望。“你怎么能一点都不在乎?”
“我有理由去在乎吗?”
“这样你一辈子都只能困在他一个人身上。”
“那有什么关系?”
“可是阿沫,你是奉幽国的人。”他的手几乎要捏碎我的肩膀。
“早就不是了。”
他的笑意在我的面前泛开。开始还带着点苦涩,但没过多久,就变得平静了,镇定又平和,跟没有表情一样。
他长久地望着我,眸子里没有悲恸,也没有烦躁,只像两片寂静如死的叶子。
我垂下眼睫,不再看他。
过了许久他才松开我的肩膀,转过身,脚步迟缓地走出去。
我用余光看着他慢慢离开的背影,终于鼻子一酸,神经质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