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386、总第362章

　　（三百六十二）
　　为了能在周五之前完成手头的那份报告，千叶开始抓紧时间查找所需的资料。周一晚上，她在医大的图书馆待到八点半左右才离开，然后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饮食店随便吃了一碗拉面，又到便利店买了一些食物和日用品，回到公寓时，已经是近十点了。

　　洗完澡后，她还是决定先打个电话给清川梓：“清川先生，晚上好。我是千叶。”
　　“千叶，晚上好。”清川梓随即补了一句，“听宁子说，昨天下午她在学校的剑道场遇到了你……看来，那天我猜对了。”

　　“是啊，没想到那么巧，”千叶在书桌前坐下，微笑着说，“北海道大学派出的选手就是山下君的弟弟。”
　　“听她说，你那位学弟非常厉害。”

　　“嗯，可能是因为他从小就喜欢剑道吧，所以，的确好像从没有输过。对了，清川先生，”千叶终于切入正题，“我今晚之所以打扰您，是想向您请个假。这周末我可能要外出，所以，诊疗要暂停一周了……真是非常抱歉。”

　　“别这么在意，谁都有可能遇到突发状况……而且，我那时也说过了，我们这与其说是正式的诊疗，不如说是坐在一起聊天。何况，像你这样的年轻女生，是该多出去走走的，”不过，清川梓还是忍不住问，“千叶，你是要和你那位学弟一起出行吗？”

　　“是啊，”千叶迟疑了一下，“多田的外婆就住在美瑛那里，他难得有机会回到北海道，所以，这个周末想去看看他的外婆。”
　　“你们……”

　　“清川先生，我和他没什么的。虽然一年前，我们也的确差一点就开始正式交往了，”千叶瞥了一眼桌上多田俊送的那个杯子，“有时我也会想，自己大概能够克服甚至超越‘他是我初恋对象的弟弟’这个心理障碍，又或者可以不在意他比我小四岁这个事实……但真的可以吗？不过，不管怎样，他对我来说，都是个非常重要的人。如果没有他一直以来耐心的疏导，我恐怕根本就没办法从失败的初恋里完好无损地走出来，更没办法重新拾回自信。所以，就算将来我们会彻底走散，我想我也应该好好珍惜现在的他……当然，他这么的优秀，老实说，我能为他做的并不多。”

　　“你的心情，我大概能明白。虽然我难免会站在为澈着想的角度说话，毕竟我是一个母亲，不过，我首先也是一个女人，所以，我还是会希望身为后辈的你这一生能幸福。我没见过那位多田君，只是昨晚曾听宁子提起过她，现在听你这样说，也猜到他一定是个极好的男生，因此，你会喜欢他也很正常，何况，你们认识那么久了，又彼此在意对方。但你说到的那些横在你们之间的困难，在我看来也的确很难克服……千叶，你自己一定要想好。”

　　说到这里，清川梓苦笑了一下，“已经有一个失败的案例摆在你面前了，千叶，你可千万别重蹈覆辙。毕竟，我们的人生都只有一次，几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而且，人类是很脆弱的，经不起太多的折腾……你看，现在的我，焦头烂额，就是一个绝对失败的榜样。”

　　听她这么说，千叶的确很感动，因为如清川梓所言，她这是站在也是一个女人的角度祝福和提醒她，而不是本着私心，从一个有适龄儿子的母亲的角度劝告和引导她。要知道，以清川梓今时今日的影响力，未必就不能说服自己放弃对方用惨痛的一生验证过的那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却接受更为现实可行的人生。

　　“清川先生，谢谢您。您别把自己的现状说得那么糟糕，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相信，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虽然说，也的确有些棘手……”千叶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您准备什么时候和清川君坐下来好好谈谈呢？”
　　“明天晚上。我已经和他约好了。”

　　“是吗？”千叶沉默了片刻，“对于这件事，我是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我毕竟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既然身为知情者，就有义务承担相应的责任。清川先生，您一定要耐心一些，毕竟，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还是清川君。”

　　“这我知道。老实说，我已经想开了，所以，倒不怕他到时会说什么令我难堪的话。我最担心的，还是自己没办法帮他避开那些生活里的伤害……所以，千叶，你别怪我存有私心，毕竟，我还是一个母亲，”清川梓轻轻叹了口气，“我希望，在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太艰难太复杂的时候，能有他在意和喜欢的人在他身边安慰他，帮助他。当然，我也的确没有立场让你放弃一个阳光、天才的MIT学子，去选择一个要面对自己残酷命运的内向男生。”

　　“清川先生，我说过了，不管怎样，我都会尽我所能帮助清川君，毕竟，我和他也算是朋友，又知晓他的身世，而且，我还是一个心理医生。”
　　“千叶，谢谢你。”清川梓由衷地说。她看了看墙上的钟，“时间不早了，就说到这吧。祝你周末的行程顺利愉快。――晚安。”

　　“谢谢您。――晚安。”
　　挂了电话之后，千叶不由想，明天晚上，清川梓母子俩之间的谈话，会对他们今后的生活产生怎样的影响呢？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倘若他们能彼此谅解和互相扶持，就应该闯得过即将到来的人生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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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二的傍晚，清川澈回到家时，发现母亲已经在准备晚餐了。因为今天并不是周末，所以，就显得异常难得。
　　“澈，你回来了。”看到他，清川梓一边继续摆碗筷，一边微笑着说，“可以吃饭了。”
　　“好的。”清川澈先是上了一趟二楼自己的房间，随后径直坐到饭桌前。

　　起初，母子俩都只是低头吃饭，有一刻，清川梓问：“工作怎么样？这一趟出国，没遇到什么事吧？”
　　“嗯，还好。”清川澈笼统地说。

　　又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清川梓再次开口了，且直奔主题：“以前的事，小梅都告诉我了。”
　　清川澈抬头看了母亲一眼，淡淡地说：“是吗？”

　　他这时想，事情会进展到今天这种程度，看来还是村上梅的功劳。虽然他不知道后者是怎样和清川梓说起他的那些过去的，不过，他真的很感激村上梅，毕竟，依他的性格，有些事，他还真是不知该怎样和自己的母亲提及。
　　现在这样，谈话就显得容易多了。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我是你妈妈。那些事，在你还小的时候，更应该我们一起去面对……”清川梓顿了一下，“那可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能承受得了的。”

　　“说了又怎样呢？又能解决什么问题？”清川澈凝视着母亲，“那个时候，你的事业正开始起步，而且，宁子才刚9岁，难道说，我能冒着家庭破碎的危险让你知道，那个男人不可能会真心爱不是自己亲生孩子的我吗？”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良久，终于缓缓地说，“至少现在，宁子是到了22岁才知道这个家庭的真相，也就是说，基本上，她没有因为这样的真实遭受过什么破坏性的伤害。而你，也如你所愿的实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不是很好吗？”

　　清川梓望着儿子清俊的脸上平静的表情，心中痛如刀绞。没错，如清川澈所说，因为他那时的沉默，令她可以在关键的时候继续发展自己的专业，成为现在这个人人尊敬的医学权威；而宁子，也可以在他们这个貌似幸福的家庭里健康、安乐地成长。

　　可是，她付出了什么代价呢？她最心爱的儿子不得不过早地独自背负沉重、灰暗的人生，因而变得早熟、内向，而且，和她一样，也是一个没有童年的人。
　　更可怕的是，由于早先的生分和疏远，他们之间恐怕再也不可能建立起那种正常、和谐的母子关系，就像是这世上两个最亲密的陌生人。

　　到了这个时候，再来谈过去，的确有些苍白，也令人愈觉无力，毕竟，她已经不可能再回到13年前的那个夏夜的晚上，去保护仅仅12岁的他，或者说，现在的她能够尽全力守护的，也只有已经25岁的他了……

　　虽然她也明白，已经25岁的儿子如今足够独立，也足够坚强，甚至都不怎么需要她了，但她想，既然那个时候，在那么艰难的人生境况下，她都选择生下了他，而且，一直以来，儿子也的确是她的人生支柱之一，那么，趁现在一切还为时未晚，她理所当然该承担起自己的职责--一个母亲应该尽到的责任。

　　“澈，对不起，我一直不告诉你真相，并不只是为了维护我们这个家，也是因为怕你受到伤害，”清川梓轻轻舒了一口气，“我本来想，如果把过去都封存起来，你就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正常成长，没想到……唉，如果早知道这样……”

　　“你就不生下我了……是吗？”清川澈凝望着她，问。
　　“当然不是。”清川梓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如果早知道这样，在你懂事的时候，我就会把真相告诉你，这样，我们也可以一起去面对。毕竟，这只是我自己的错，何况，我并不介意别人说我未婚生子，我只是担心……担心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

　　清川澈这时不由想，某种程度上，这一点，她的确是做到了。一直以来，除了清川源，的确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过他，包括知晓他异常身世的中野楠或村上梅。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一个性格比较内向的普通男生。

　　至于付出的代价，则是他本人会以异样的眼光看自己，当然，也好，到了25岁时，才开始准备接受别人以异样的眼光看他的人生，再怎么说，也算是幸运的……毕竟，如今的他，已经是个能对自己负责的大人了。

　　“我的确曾经恨过您，也恨过自己的身世，不过，一想到那时您一个人离乡背井，举目无亲地来到札幌这里，至少也能够理解您当初的选择，”清川澈暗暗呼了口气，“说实话，宁子的爸爸并不是一个坏人，他非常爱您和宁子，大概只是无法忍受我的存在罢了。我也是个男人，多少能够体会他的心情。”

　　“澈……”清川梓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我只希望，宁子将来不要再走你这样的路了，”清川澈迎着母亲的目光，“所以，我尊重她的选择。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是她自己选中的，我就支持她。”

　　“上次在东京，宁子已经答应我，不会再见有末君了。”清川梓有些踌躇地说，“再怎么说，他们都不合适……当然，我也说过了，如果她真的不喜欢山下，我不会勉强她的。”
　　“您可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清川澈淡淡地笑了笑，“不过，如果有末家的人不介意她的母亲是您的话，我倒也不介意让有末一弥做我的妹夫。何况，宁子的确选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