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308、总第三百七章

　　（三百七）
　　“清川先生，其实……”千叶迟疑了一下，“新年那个时候，我曾见到过有末清明先生。”
　　“是吗？”清川梓当即很专注地望着她，不过，却没有再说什么。她这时的表情显得有些奇怪，似乎是并不想深入了解千叶将要告诉她的事，又似乎是在等着她说下去。

　　“因为有末先生误以为我和有末学长之间有什么联系，所以，虽然很忙，却会抽空留意我……”千叶顿了一下，“新年期间，有一天，他约我见面，而且，就在您的祖屋那里。听有末先生说，这些年来，他常常都会住在那里。”

　　“是吗？”清川梓轻声说。
　　她这时显得过于波澜不兴的模样令千叶多少有些难以理解，毕竟，听到自己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到现在仍然对自己心存眷恋，本该是一件激动人心的事，因此，就是铁石心肠的人想必也会被感动……怎么看来极有爱心的清川梓却显得这么的无动于衷呢？――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

　　“在有末先生那里，还有一本他以前画的、您年轻时的画像……”千叶有些不甘心，于是问，“您以前应该有看过吧？”
　　“没有。”清川梓缓缓摇了摇头，“我知道他会画画，而且画得很好，但不知道他居然为我就画了一本……”她顿了一下，“他现在还好吧？”

　　“很好。可以说，有末先生是我所见过的成年男人中最出众的一个。那天，我曾问他，对于您那时的绝情离开，他有没有恨过您。他说，曾经恨过，不过，现在已经不会了……”千叶犹豫了一下，“他还说，这些年来，他一直都会多爱自己一点，就像是替您爱他一样。”

　　听了千叶的话，清川梓又沉默了。她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千叶看到她握着匙子的手在微微发抖，显然，听到这样的话，即使沉静从容如她，也还是有些失态了。
　　毕竟，不管岁月如何沧桑变换，知道这世上有一个男人在分别了这么久之后仍然爱着自己，总是一件无法漠视的事。――何况，这个男人，还是她从来没有忘怀过的人。

　　“有末先生说，一对男女，只要一方不肯结束，就永远都不会结束。因此，就算是到了今天，他也仍然想找到您，和您一起过下半生……”说到这里，千叶迟疑了一下，“不过，即便是有末先生，也会不自信，会担心这么多年之后，您可能已经对他没有感觉了。”

　　“千叶，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这时的清川梓又变得平静了，“真的谢谢你。”
　　“清川先生，我之所以会告诉您这些，并不是想要您谢我……我只是被有末先生的所作所为感动了。您作为当事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呢？”千叶终于忍不住问。

　　“千叶，我也经过你这样的年龄，所以，我完全能明白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可是，有些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就是抱着再美好的心态去幻想，也没有可能再重来了。我和有末清明，就是这样……”清川梓沉默了片刻，“我知道自己这样说，肯定会令你觉得我太冷血。――但这是事实。”

　　“可是，难道您不在意有末先生的心情吗？他对您还念念不忘，一直都想找到您。”
　　“千叶，你还太年轻，有些事你还不明白。想和做，是两回事。在年轻的时候，我就有了一种觉悟，也就是决不通过自己的手毁掉他这一生所能得到的一切。如今的他已经功成名就，我就更不可能会那样做了。我希望他这一生平安喜乐，事事顺利，如果会因为想到我的存在而善待自己，那当然就更好了……”清川梓苦笑了一下，“千叶，我们已经老了，承受不起大悲大喜的人生。”

　　“可是……”千叶仍然有些不甘心地望着清川梓，不过，这个时候，她也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了。
　　“千叶，谢谢你。我明白你是为我们好，但说实话，那未必真的就是好的。虽然看上去很美，失散多年的恋人重逢，甚至又能在一起，就像那些爱情故事的结局一样。但现实不是这样的，有很多的难题，我们都迈不过去……比如我们的家庭，长辈，孩子，事业，等等。”清川梓叹了口气，“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了，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无法回头。现在更是这样。――千叶，真的没办法了。”

　　“我也知道会很难，可是，有末先生他……会不会太可怜了？”
　　“怎么说呢？千叶，我想你应该也会相信，我肯定是这世上最不想再伤害他的人之一，只是，有些路已经走不通了……”清川梓看着千叶疑惑的脸，“千叶，有些事情你现在可能还无法明白，我这么说吧，我们不能只凭着自己的意愿去生活，那样，很可能要伤筋动骨，会受不了的。”

　　千叶的确是不明白，或者说，她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到了今天，仍然还是有末清明念念不忘重续旧好，而清川梓却退志早萌……难道说，在这一场爱情里，终究是一方的投入远远高于另一方的？可是，如果说，清川梓一点都不在意有末清明的话，许多事又似乎很难解释。

　　就比如她现在说话的这种表情，那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呢？她真的很难形容，但却很震撼，以至于一时都无法说出更加苛责的话。她相信，在清川梓的心里，肯定有她无法理解的隐痛，可是，有末清明的人生愿望，该怎么办呢？

　　清川梓看着她难掩烦恼的表情，她知道这个女孩在为她和有末清明的事烦恼，也知道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很有可能会令千叶引起误会，以为她一贯是个冷血残酷的人，一直都在做着辜负有末清明的事。

　　事实上，刚才，当听千叶说到有末清明时，她的一颗心都要迸出来了。她简直是动用了数十年修炼出来的所有定力才能继续平静地坐在那里。可是，千叶毕竟还不明白，有些事是无法继续的。――过去不能，现在也一样。

　　“千叶，谢谢你。不过，你真的不必为我们上一代的事烦恼，你应该多想想自己……”清川梓轻轻呼了口气，“只要你们这一代不会走上我们的旧路，对我来说，就比什么都要幸福。”
　　千叶回过神来：“不管怎么说，我都会尊重您的意愿，只是……”

　　“千叶，在你眼里，我可能显得非常不近人情，甚至是相当冷酷，似乎还不如你一个外人关心有末清明……对不对？”清川梓问。
　　千叶心里的确有这种想法，不过，她不好说出口，于是沉默着。

　　清川梓苦笑了一下：“你觉得可能吗？”
　　“正因为不可能，所以我才会疑惑，总觉得无法理解……”千叶睁大了眼睛，注视着她，“难道说，您不希望和有末先生再在一起吗？”

　　“当然不是。如果可以的话，二十多年前，我就不会离开他了。千叶……”清川梓沉默了片刻，笑了笑。不过，在千叶看来，那是一个令她觉得很不好受的笑容，倒不是难看，是凄凉，“有些事，就是这样，非常不圆满，不过，生活还要继续。毕竟，我们首先是属于自己的，因此，不是缺少了谁就不能活……”

　　“不是这样的……”千叶忙说，“那天，有末先生不是这样说的。他对我说，虽然他知道您之所以要离开他，是因为他的爱还不足以给您那种能令您感到安宁的生活，但只要您还好好地活着，就代表还有希望。这些年来，他总是想，您肯定还好好地活着，所以，他也要好好地活着，这样，才不会辜负将来的重逢……”她顿了一下，“他是因为这样想，才一直好好地活着的。清川先生，您也可以不在意吗？难道说，您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吗？”

　　听了她的话，清川梓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沉默了许久，才抬起头来望着她：“千叶，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有些事没这么简单……当然，我也明白，我是该花些时间好好地想一想了。”
　　“我也知道很难。但我还是要说，如果有末先生仍有找到您的意愿，您却一直都不愿意再见他，这样，会不会太不公平了？”

　　“千叶，我们身后可都有一个家庭，何况，已经分别了这么多年……”
　　“有末先生也有过这样的担心。他说，虽然他真的不想带着遗憾离开这个世界，所以，他仍然想找到您，和您一起过下半生，但这也要您愿意才行……”千叶迟疑了一下，“他也曾想过更坏的可能，也就是我之前说过的，他怕现在的您对他已经没有感觉了。”

　　“谢谢你，千叶。这个问题，我们以后再谈……”清川梓有些疲倦地闭了一下眼睛，“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那好吧。”千叶微微欠了欠身，“清川先生，真是对不起，今天任性地和您谈这个话题，让您不开心了。”

　　“我没有不开心，千叶，我很感激你，只是，这让我的心有些乱了。对了千叶……”清川梓突然想到了什么，“今晚到我家吃饭吧，就算是新年的第一餐。我已经和宁子说过了，她会在家里准备晚饭。”
　　千叶怔了一下，不过，她正想约见宁子，当下微笑着点了点头：“好的，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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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俩人离开那家咖啡室，千叶乘清川梓的车去清川家。在车上，千叶问：“清川先生，前些天遇到山下君，听他说，清川君近期要出国工作，是吗？”
　　“他啊，已经出国了。”
　　“哦，这样啊……”千叶轻声说。之后，一路上她没有再主动开过口。

　　清川梓侧头看了她一眼。今天下午，千叶突然说到的和有末清明有关的事，一直都令她心潮起伏，虽然说，她早就过了激情澎湃的年龄，而且，从事的，是这世上最需要具备冷静或镇定这类素质的职业。但有末清明毕竟是她年轻时最在意的男人，而且，这么多年来，她都不曾忘记过他，因此，听说他一直没有放弃寻找自己，怎么能不觉得震撼呢？

　　只是，年轻的千叶把一些事情想得太容易了，以为两个曾经相爱的人，只要还有爱就一定能又走在一起，她不知道，当年的分别，其实就是一种暗示，或者说，是一种定调：过去没有可能，今天一样不会有可能，明天当然也是如此……或许上帝是仁慈的，但世间的奇迹却总是太少。

　　不过，不管怎么样，对于千叶的热心和善良，她心中这时还是充满了感激。毕竟，隔着二十多年的生离时光，知道自己仍然爱着的那个人也仍然爱着自己，总是一件令人觉得温暖，甚至是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