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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贪看飞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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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的马走在月光底下,已经快到子时了,林子里的夜枭一声声叫着,垂着眼睛,一副恹恹的样子。天空中好大一轮满月浮在空中,苍蓝色的光从树林细小的空隙依依漏下。
他已经走了几个时辰了,可也不知道还要走几个时辰。远处和近处都是墨一样的沉默的群山,大雾弥漫,万物都在这雾气的摇篮中沉睡,天地浩大,世界鸿蒙。
这不是他应该来的地方,可他确实来了,来得不是时候。前些日子江浙一带的义军渐成气候,圈了地盘像是要和朝堂上那位对着干,那位火急火燎要镇压,过了月余都不见成效,戒备森严,隔了鹿柴像是要自成一家,和外界一点消息不通——倒是让人家又壮大了些。义军的首领摊了牌,他们不和朝廷谈——他们要和戚少商谈,和武林谈。
所以戚少商就由一条一条的暗线,中间人,吃消息饭的,好不容易刚进了义军的地盘,他很快发现自己迷路了。
带他进来的那个人早在几个时辰以前,就悄悄离开了。——被义军发现,可是要砍头的。
——叮铃铃,叮铃铃。
是铃铛的声音,在无人的寂静的深山,在一个深夜里。戚少商并没有半点胆怯,他反而万分欣喜,好似远行的人看见荒野里突然出现一灯如豆一般,那种纯然的喜悦。他很强大,也很自信,所以无所畏惧。
他追了上去,马蹄声嗒嗒踏碎了寂静。
墨色的身影在雾气中影影绰绰。那个身影似乎是因为也听到了一声声的马蹄,于是回过头。
那张脸忽然明晰起来,月光一缕缕铺在上面,眼睛里是深夜和星光,嘴角有一点浅薄的笑。只有那样的人,才配得上这样的笑。
“是你。”戚少商下了马。
“是我。”顾惜朝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眼睛瞎了吗?我当然是在赶路。”顾惜朝拽了拽缰绳,他的马便不安地摆着头,脖子上挂着一个镂空的青铜铃铛。
戚少商想说什么,又不太好说。
顾惜朝看着他笑:“你还要瞎上整整一夜?”
“你说什么?”戚少商知道顾惜朝嘴巴毒,可是也不明白他此刻的意思。
顾惜朝伸出手指指着远处的巨兽一样的群山,他的衣袂就空荡荡地飘着,想是又消瘦了不少,“此地距离大当家要去的地方,还有整整三天的路。”
戚少商走了一会神,半晌才接住他的话。“你知道我要去哪里?”
顾惜朝道:“我知道,你要去见这里的头头。”他拱手,道:“后会有期。”
戚少商拉住了那个铃铛,它不安地叮了一下。“你去哪里?”
顾惜朝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他,“你好生奇怪,我去哪里,和你有什么关系?”
戚少商道:“我现在在义军的地盘上,碰见了逼宫谋反的罪人,你叫我今后如何洗清?”
顾惜朝道:“和我有关系吗?”
当然有,当然有。戚少商没说话。
顾惜朝和他双双对峙了好一会,他看着那双凝视自己的眼睛,叹了一口气,说:“和我无关的。”
戚少商放下了那枚铃铛,它又响了一声。“你去哪?”
顾惜朝老老实实答道:“我去柴县。”
柴县,正是戚少商要去的地方。
顾惜朝见他疑惑,又道:“我和你不同路。”
戚少商道:“你走什么路?”
顾惜朝道:“我在此地一年余,走的,自然是小道。只用一个晚上。”
戚少商道:“那为何不告诉我?”
顾惜朝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我欠你的吗?”
戚少商冷哼了一声,道:“你欠我的东西多了。”
顾惜朝哼笑了一声,自顾自牵着马,朝前走去。
戚少商道:“你能不能做一下向导?”
顾惜朝回头冷笑地看着他,道:“戚少商你不仅瞎了,还疯了。”
戚少商道:“我没疯,你不敢?”
顾惜朝道:“大当家,我知道你打心底,还是不敢的。罢了吧,我们各走各的路,倒落得舒心些。”说罢他没等戚少商说话,上了马,嗒嗒马蹄声中很快消失在浓雾中。
戚少商看着那个影影绰绰的背影,笑了一会,拍拍自己的马,拉着它晃晃悠悠地走在月光洒满的小路上。
戚少商第三天清晨的时候已经看见了柴县大致的方位,他往前走了一会,碰见正在山溪边饮马的顾惜朝。“你还在这里?”
顾惜朝道:“我的马病了,它吃了不该吃的花。”不远处一片熙熙攘攘春光下漫漫的野花。
戚少商说:“我来的路上,也看见很多花的。”
顾惜朝道:“看花总是会耽误时辰。”
戚少商道:“是啊。”他下了马,优哉游哉地把马牵到溪水边,然后开始看起花来。阳光不算暖,颜色却浓烈。
顾惜朝顺着他的目光飘了过去,一大片山花开得正好。
他抿了一下唇,什么都没说。
戚少商没有回头,他也什么都没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