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Chapter 19 长相思 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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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生唯一一次看到幸村在室外独自写生作画，是国三那年的季秋月。
那天放学后，柳莲二在画室意外地没有找到幸村，询问他的同桌才知道他没有带手机，不过在走出教室前提起过要去校园湖旁边写生，遂让直线距离最近的柳生前往寻找。
彼时距离全国大赛结束尚不满一月，正值秋雨绵绵无止尽的时节。遇见那天虽然没有下雨，天边却始终垂着烟灰色的积雨云，低低的挤满苍穹。繁木密草的林间空气异常湿润，偶从叶间滴下一两滴清露。柳生低着头从伸得长长的枝干下走过，落脚的泥土边有探出头的奶油黄雏菊和落下的浅白木槿花。
幸村精市采风的地点就在林子最高处的土坡上。
他坐在一块躺倒的石头上，一手扶着木质的画架，一手拿着炭笔在画纸上勾勒。意识到有人接近，视线勉强从眼前的画纸上挪开，发现来人是柳生时绽出了清浅的微笑。幸村把搁在一旁的笔记本放在石块平坦的另一处，用手随意地拍了两下。
“比吕，坐在这里。”
海拔为三米的立海“最高峰”，包围着或疏或密的油绿色枝叶还有带着雨意的风。幸村带着笑举起拿着炭笔的右手，给柳生指向西南的方向。
从他手指指着的方向探去，透过疏草矮木，能看到被落日染成橘红色的南泥湖的湖面。被风摇曳的苇草拂动着浮在水面的夕阳，偶有一两声水鸟明亮的鸣叫，扑扑的振翅声搅乱了静如玻璃的湖面，由远及近地越过他们的头顶。被叨扰的叶子随即落下好几滴残露。
“怎么样，很合适的采风地点吧？”
幸村从远处收回目光，右手执笔连续又抹了好几下，墨染的炭在画纸上跃出清新的风景，错落的自然背景前却浅浅地嵌着甜甜笑着的女孩儿修长的轮廓。
柳生不由得扶了扶眼镜，探出上半身。
“这不是……”
“是和子。”
幸村半弯着腰在包里摸索了好一阵，抽出一张照片解除了柳生的疑惑。照片上的女孩坐在浅蓝色的背景墙前对着镜头笑得正欢，正是幸村的小妹和子。
“半年后和子也要升入国中，跟我吵着闹着要来立海大，全然不顾她自己调皮不认真复习功课。”幸村无奈地摊开被炭笔弄脏的双手，“我终于被她吵闹不过，得把笑得最开心的她画进立海最漂亮的风景里——说是作为她考来这里庆贺的礼物。”
听起来是对和子任性脾气的抱怨，口吻里却充满了不可忽略的宠溺。幸村把画纸小心地揭下放进画夹，用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
“嘛，莲二让你来喊我的？等我收拾好就去社办吧。”
“我来帮你收拾。”
柳生从石头上拿起笔记本，拂了两下封皮后放到幸村精市伸过来的手中。刚擦过湿纸巾的指尖微凉地沁在他的手背上。
季秋月的雨季暂时停歇的树林，舒润的空气和被尚未来得及变黄的叶片切割的低矮天空，15岁的少年柳生比吕士和幸村精市并肩踏过淡黄的雏菊和落花的白色木槿，背后还有暖橙色的湖面的落阳。
时光无声无息地转过十个寒暑。
25岁的青年柳生比吕士独自走进立海大国中的校园，沿着没有变过的路踏进了饯别数年的故地。
湘南的清和月本就多雨，这却是个难得的晴天。
高低树木的枝桠间透着在高处飘着的残絮形状的云，从林间拂过的风带着温暖的草木味道，空气里也浮动着绽放的琼花和紫堇的淡香。柳生半敞着外套的衣襟从树林隐秘的入口进入，口鼻间再度扑满了湿润的空气。
他把手机的铃声调到最大音量，在那块斜倚的石块上坐下来。没有垫着记录本的石头冰凉的有些潮湿，无论坐或者倚都很不舒服，却是观赏偶尔在波光粼粼的湖面掠过的飞鸟最好的地点。
早在数周前，TBS电视台已经循环播放了许多遍关于立海大国中部老校区决定拆迁的新闻。学校不但需要从平冢重建至镰仓，这一处也已经被重新规划设计，计划重建为社区体育活动公园。
如果立海大老学生的抗议没有被通过，这座百年老校残留的时光已然不多。很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除了柳生，校园内拿着相机闲逛的人并不在少数。
三三两两的人从林间走过，声音或高或低地讨论着些什么。随着时光的蔓延，行人逐渐增多，谈笑间一个不小心便惊起栖鸟无数。柳生半躺在石块上的时间延长得十分缓慢，落日的余晖还是从林子的缝隙里钻进来，把他视野里的景致尽数染成温情的淡橙色。然后周围的言语随着行人不断变少。等到落阳的一小半没入湖水，即将被遗弃的校园再度回到了难捱的沉寂之中。
手机一直在手心里紧紧地握着，机身原本该是冰凉的，因握住的时间太久，金属的表面浮了一层模糊的水雾，掌心同样也是微微的汗湿。接到来自家人或者是同学的电话几则，收到无关痛痒的短信几条，但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在这最后的期限接到来自他的电话，自己该说些什么。
——我在立海大的校园，这里快要拆迁了。我们原来一同打球的地方会变成社区里新建的最受欢迎的地方……
Veto！
漫无边际没有重心的话，打破尴尬都不一定有用，因此万万不可。
——啊？你在约定的最后一天才给我打电话来？这样也能显示出想和我过度余生的诚意吗？！
Veto！
柳生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
比吕士你这个傲娇的混蛋，等会精市打电话来的时候你绝对、绝对不可以这么说！
心中千般假设百般构想，纷纷扰扰就虚度了半天的日光。柳生终究按捺不住，率先拨通了似乎还没有联系自己意向的幸村精市的手机。已经听惯的“嘟嘟”声比心跳更加震耳欲聋，无端被拉长的声音化作千风，把忐忑不安的心吹向更加飘摇的未知之地。
“喂，比吕？”
“幸村，我有……”
听到幸村精市似乎没有任何异常声音的刹那，渴望又害怕的心情比想象更甚，度过的25年人生中难得如此紧张的柳生深深吸了一口气，然而未等他再度开口，便听到话筒的另一头喧闹又嘈杂，幸村的声音便压得低低的从噪音下钻过来。
“比吕士，我现在有些忙，回头打给你可以吗？”
“好，就是今——”
话没有来得及说完，电话就被强行阻断。自己争分夺秒想说的究竟是什么？“今天是五年期满的日子而我一直在等待你的答案”？或者“母校即将拆除，如果你现在回来我可以陪你来看一看”？再或者“需不需要我去欧洲找你”？
但是没有酝酿好也没有机会说完的话空荡荡地飘浮在半空，随后变成傍晚的晚露落下来，在嫩绿的草尖摔成零落的残片。
夕阳沉没了大部分脸在湖水里，整个湖面都是暖融融的橙色。柳生捡起石片，轮圆手臂用力抽出，便看到打出的水漂把平静的水面极快地激出扩散的水纹。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水面轻微的激荡声和不知名的鸟儿清脆的鸣叫，随着他重复的动作周而复始。期待等待等候的铃声终究没有再响起，直到橙色的水把落日整个地吞没。
高处的夜空是美丽的黛紫色，沿着圆润的弧线向下逐渐变成淡紫、淡橙，视野落在湖面还是暖暖的红，还有自己身边无处不在的深绿浅绿。如果等待未果的眼泪突破理智的防线，一定是刚刚的夕阳和湖面太过炫目的原因，落日的余晖太过明亮太过温暖。可自己为何还不能简单地明白明眼人一眼就能看透的道理。
他没有回应自己，幸村精市没有回应自己。
网球、梦想、快乐……在众多的选择中柳生比吕士的名字被贴上了灰色的黯淡标签，然后被委婉地拒之门外。为什么他还在坚持呢，为什么还要不计后果的傻傻的坚持？可是关于他幸村精市并不想要。
浅显易懂的不想要柳生、不想要那一晚的回忆、也不想要关于他们的将来。
柳生早就该知道，以幸村的性格，想要得到的软硬兼施也会牢牢把握住。因此他沉默的含义不可能隐藏着其他借口。
乘坐神奈川县到东京都最晚的一班JR国线回到公寓，柳生几乎是立刻把自己扔在沙发上。和幸村精市的未来在哪里，他坚持等待五年的结果在哪里，他统统找不到摸不到看不到。男人之间的爱恋不能被主流的社会所承认，甚至也不能被他在乎的人承认，这样执着的妄念并没有永远可言。
柳生所在的地方和他所在的地方有着八个小时的时差，所以已经是午夜的日本还处在德国的下午四时。打开的电视机停留在国际体育频道，现场直播的是日本籍世界网球选手幸村精市的最近绯闻。屏幕上的那个人带着他所熟悉的疏离微笑看着拥挤的记者团，由他一旁的经纪人小姐全权负责回答任何问题。
“请问幸村先生同田代小姐是不是情侣的关系？”
“我们无可奉告。”
“那他和田代小姐最新的绯闻……”
“抱歉，除了精市近期比赛的问题，其他问题我一律不回给予回复，请多加体谅。”
“鉴于幸村先生在入围赛上的表现，他在正式比赛开始前一周同田代小姐爆出如此的绯闻，会影响到选手正常的训练以及比赛发挥吗……这一次幸村先生是否还能如愿以偿地获得冠军？”
时钟一点一滴流逝着时间，从午夜逐渐滑向凌晨，最终停留在早晨八点的指针上。明明是体育新闻却报道着令人厌烦的花边消息早就已经停止，五年的期限也终于在两个人共同的时差里毫无迟疑地跨过了终点线。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Chapter 19 长相思 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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