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困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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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热腾腾的面驱散了身上的寒冷和疲惫，躺在床上听着客厅沙发上悉悉索索的翻身声，方少枫没那么辗转反侧。模模糊糊地想起家里还有张行军床，是奶奶在世时自己睡的，现在倒可以撑在卧室里让给方潜，想着想着，就这么沉沉地睡过去，一夜无梦。
清晨起床，房间里飘散着的饭菜香气让方少枫有些回不过神，走出卧室，方潜已经将热气腾腾的白粥包子摆上了桌。
“起床啦！正准备去叫你呢。”
方潜抬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又看了看钟，七点整。
“真准时！”
说着便推着方少枫往卫生间走。
“傻小子愣着干嘛，赶紧洗脸刷牙吃饭上学去。”
镜子里的少年显然还有些愣怔，惺忪的睡眼流露出几分平日里难见的稚气，脑袋上几缕头发直愣愣地杵着，倔强冷硬一如十七岁的他。
吃早餐时，方潜坐在桌边哗哗啦啦地翻报纸，看得出来，他格外注意报纸中缝、边角处的一些小豆腐块，那里总会有些要求不高的招聘广告。如今的方潜，也就只能做这个。
一天的报纸没有几页，方潜很快翻完了上面所有的有用信息。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对面埋头喝粥的少年若有所思。
“家里离学校有多远？”方潜问道。
方少枫愣了一下，头也不抬，“五站路。”
“那也不是很远，中午回来吃饭吧，爸爸做好吃的等你。”
方少枫皱起眉头，一脸不耐。
“不用。”言简意赅。
方潜似乎没想到对方拒绝得这么干脆，双手下意识地摩挲着膝盖。
“你要是嫌麻烦，我，我给你送过去也行。一会儿我陪你去学校，认认路……”
“我说了不用！”
方少枫“啪”地一甩筷子，狠戾的眼神对上方潜茫然无措地面孔。
“你不在时也没见我被饿死！”
说罢起身拎了书包“哐当”一声甩上门。
巨大的声响震落了门旁老旧墙壁上的两块绿漆，楼梯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整个房间却似乎还在声音的余韵中微微颤抖。
“唉，”方潜干笑了两声，“叛逆嘛，叛逆……”
桌上的碗里还有小半碗残粥，包子也还剩两个，方潜拿过碗，又往里加了些，就着包子吃起来。
奔走了一上午，也没什么收获，方潜拎着菜疲惫地打开门。
现如今社会，找工作凭的无非就是那几样东西。文凭，经验，背景，力气，或者，脸蛋。
前几样，方潜是想都不敢想的，力气，满大街都是要找工作的年轻小伙子，方潜拼得过人家？脸蛋，方潜冷笑了一声。
上午在一娱乐会所门前应聘保安时，挑染着粉红色头发裹着紧身皮裤的经理斜睨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方潜一番后，轻笑道：“哟，真是可惜了，这么个脸蛋要是能年轻个十来岁，还当什么保安啊，准能当我们这儿少爷里的头牌！”
一股难言的侮辱与愤怒直涌上脑袋，方潜捏紧了拳头，头也不回地离去。
如今尚不敢说自己留有案底的事实就已经这么困难，方潜不敢想象倘若别人知道自己坐过牢，日后的生活又该是个什么景象……
洗了个冷水脸，驱散心里的恐惧与疲惫，方潜围上围裙，开始淘米摘菜，准备方少枫的午餐。
想到儿子，一切似乎也不是那么难过。
从窗外望去，穿着校服的孩子们三三两两的进了巷子，几个初中模样的男孩拎着书包追逐打闹，书包拍在身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伴随着孩子们放肆张扬的大笑。
方潜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里有自己看不见的温柔。
一阵喧闹过去，大家各进了各家的楼洞，巷子里又恢复死寂。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胃已经饿得快没有知觉，隔壁窗口传来洗碗时哗啦啦的流水声，方潜望了望空荡荡的巷口，终于死心回到客厅。
拿碗盛了饭，又从盘子里拨了些蔬菜，开始埋头吃自己的午餐。
家里没有冰箱，不方便存储食物，不过好在是深秋，并不怕菜很快坏掉。没怎么动过的饭菜便被放在厨房案板上，方潜拿塑料筐罩起来，叹了口气。
七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城市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的T市，早已和方潜印象中那个不大的山城相去甚远。
高耸气派的写字楼他进不去，华丽缤纷的商铺更和他没有半分钱关系，现下他需要的，只是能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找到一份工作，让他和方少枫活下去。
再苦再累他都不计较，只要能让他和少枫活下去。
方潜不敢进在他眼里太过高级的地方，只在看起来较为普通的超市饭店询问是否有做保安、杂工一类的活计。然而奔走了一下午，也没什么结果。
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打听，得到的永远都是门内人鄙夷而不耐地挥手驱赶，大多是连话都不屑说的，仿佛门外站着的不是一名普通的找工作的中年男人，而是一个满身污秽正摇尾乞怜的腌渍乞丐。
当人们面对富贵权势者，总不吝惜用最恶毒的心思揣测他们，拿最肮脏的语言攻击他们，仿佛他们所拥有的富贵权势，都是从自己身上生生夺去的。一旦他们有所差错，马上会被放大无数倍，上纲上线到阶级对立的高度。
似乎多数人对少数人的围攻，总能发展成为全民狂欢。
然而当自己有了丁点儿权力，哪怕是把着一扇大门的权力时，却能极尽所能地将这点权势发挥到极致，拧着最为凶恶的嘴脸将弱小者踩在脚底，往泥土里深碾。
天擦黑，方潜开始往家赶，临近十一月的深秋，T市开始多雨起来，下午还尚显明媚的天空很快就变了脸，走进小巷时豆大的雨滴便砸下来，方潜拿外套护着头一路跑进楼洞还是被淋了个半湿。
回家换过衣服，方潜对着窗外的雨幕焦急起来。
早上方少枫离家时并未带伞，这么大的雨该怎么回来？
在家里坐立不安地等到八点，方潜终于按捺不住拿伞出了门。
秋季的昼夜温差很大，再加上寒风骤雨，饶是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也不免觉得寒冷。
方潜执着伞站在树下，怀里抱着件儿子的厚外套，他记得方少枫出门时只穿了件T恤。
雨夜里的巷口空无一人，没有路灯的照明，四下里出了飞溅的雨滴几乎是一片黑暗，方潜瑟缩着身体，焦急地向前眺望。其实从马路到巷口还需拐两个弯，从这里，什么也看不到。
方潜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只感觉穿了单鞋的双脚快被冻到没有知觉。身上没有手表，更没有手机，方潜不知道眼下到底是几点，只能焦急地等待着。
不是不想到自家儿子的学校门口，可他连学校名字都不知道，更不知道他坐哪路车，从哪个车站下。想到此，方潜心里又绞起来。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在一片嘈杂的雨声中显得格外突兀，方潜忙快走两步上前查看，漆黑的雨夜里看什么都不甚清晰，直至来人快走到跟前了，方潜才发现那是个举着伞的中年妇女。
不及他失落地叹口气，对面的中年女人却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紧缩着身子低下头快步绕着他走过，方潜自嘲了一下，又转身回到树下。
周身一片寒冷，只有怀里的外套是唯一取暖之物，方潜抱紧了它，将脸埋在衣服里，竭力汲取上面的温暖。
记忆里，方潜是为儿子买过衣服的，一件乳白色的厚重棉衣，上面带着个毛茸茸的帽子，五岁的小少枫被裹得像个面团一样，顶着颗圆乎乎的脑袋，在雪地里疯跑。
小短腿一个不稳，吧唧摔在地上，方潜远远地看着也不去扶他，小少枫等了一会儿发现没人理，委委屈屈地爬起来蹭到方潜身边，举起红彤彤的小手，奶声奶气道：“爸爸，手手疼，呼呼。”
小鼻尖上还沾着几粒雪，一双大眼睛乌黑明亮。
“你瞧见灭绝师太今儿那怂样儿没，一张脸黑得跟煤灰似的，哈哈笑死我了！”
“……”
一阵嬉笑声从前方模糊地传来，方潜猛然从回忆里醒过神来，穿过雨幕看见不远处共撑着一把伞的两个身影。
“少枫！”
不大的伞下紧挨在一起的两人，其中一个正是方少枫。
两人表情俱是一愣，然而一个是茫然，另一个却有复杂神色从脸上一闪而过。
待三人走近了，方潜才看清儿子身边也是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眉目深沉，很稳重的样子。
“叔叔好……”
少年狐疑地看着眼前明显和方少枫有着三分相似的男人，又扭头看看方少枫，对方略撇开脸，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低垂的睫毛下仅看见线条僵硬的下巴，完全没有准备要介绍对方的样子。
出于礼貌修养，严丰还是礼貌地打了招呼。
“你好你好，是少枫的同学吧，下这么大雨，真是多谢你送他回来，你家在哪？要不先到我家避避雨？”
严丰忙客气几句，便要告辞。
无视对方满脸八卦的神色，方少枫一句淡淡的“再见”便要打发人走，少年一脸“你小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表情，愤愤离去。
没有察觉男孩间的明枪暗箭，方潜充满感激地目送少年身影远去，忙将手里的外套披在方少枫身上，犹带着他温暖的体温。
“你这同学真不错，叫什么名字？”
方潜举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方少枫后面，没话找话。
“关你什么事。”
方少枫眼神不耐。
方潜顿时气短，小声道：“我这不是想多了解一下你的情况么……”
方少枫拿鼻子哼了一声，加快脚步，方潜忙举步跟上，雨伞前倾，严实地罩在少年头顶，自己大半身子暴露在伞外，淋了个通透。
来不及换衣服，方潜忙从厨房里端出一直温在锅里的饭菜，依旧和昨天一样，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做夜宵却有些过于丰盛了。
方潜午饭只吃了些蔬菜，晚饭在外面买了两个烧饼随便应付，盘子里的菜都还堆得满满当当。
方少枫皱了皱眉头，闷声道：“怎么还剩这么多。”
“你中午没回来，都给你留着。”
方潜低着头擦拭外套上的水迹，随意道。
水滴顺着刘海下滑，“吧嗒”一声落在桌上，方少枫看着茶几上呈放射状的水渍，愣愣地出神。
“愣什么呢？不饿啊，快吃。”
方潜又将饭菜往方少枫那边推了推，温声道。
“你为什么要回来？”
视线依旧停留在那抹水迹上，一动不动，声音却冷硬的像把利刃，戳穿寒冷的雨夜里这满屋子虚假的温情。
方潜像是没听清似的疑惑地睁大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困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