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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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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戌时三刻,屋内烛火一个劲儿地晃着,直晃得人心慌。
官家大院里,官老爷和官老太太正坐在堂屋里,而官明翰着急得来回走着,官夫人则在旁边看着丈夫走来走去,直绞手里的帕子。官思宇站在官夫人的旁边,看着一家的大人焦急的样子,早没了往日淘气的样子,静静地听管家回着话。
“那火车是今天下午到的。家里派去接表小姐的人去时正好错过了到站的点儿。现下里家里的下人们已经编好队各处去找了。”何管家颤颤微微地回着话。今天下午派去接表小姐的是他老婆的侄子,因为在丰原城里喝酒误了时间,结果现在表小姐找不到了,如果老爷怪罪下来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新进的下人也许不知道,但他们这些老人儿可是明白。当年老爷宠二小姐宠得跟什么似的,真的是要天上的星星也能给她摘下来。今年年上泰城来人报丧说二小姐没了,老爷当时就一口气儿没上来。这才入秋就急急地不管那边儿家里的人的脸面要把小姐的女儿接回丰原住。可如今表小姐居然被接丢了……想到这儿他汗珠不由更密一层。
“明翰,你去衙门里看看能不能找些人帮忙找容容。”官老爷终于发话了。声音里透着焦急。
官明翰思索一下,点了点头。“我直接去郑家好了。问问他们能不能出动军警帮忙找容容。”略微顿了下脚步,冲门外叫道,“来福,备车。去城东郑家的官邸。”话才说着,人已经出了门。
官老太太抹了把眼泪儿,“这可怎么办才好?如果把容容丢了,怎么跟美如交代?美如那可怜的孩子啊!”声音已然哽咽。官明翰的妻子忙上前劝慰,“额娘,容容吉人自有天象,找得回来的,找得回来的。”
官老爷只是叹气,半晌又冲着他妻子叫道,“哭什么哭?哭就能把美如哭回来了?”话音才落,也是忆起了女儿,不由拿手撑住额头,只是靠在椅子上叹气。
郑家官邸里。
郑传叙刚跟侍从官吩咐完部队在北线的布防,就有下人来报,“官明翰来访。”
他不由看了一眼屋角的西洋钟,已经十点多了。官家是老式人家按理早应就寝,怎么官明翰会这么晚来他这里?
自起义至今,这北地以丰原为中心的五省军务现在都已经在他郑传叙的手里。数十年辛苦终有成果!官家是丰原当地的大户,老太爷是前朝的内阁大学士。说家财万贯不为过,说富可敌国也能勉强。官家向来标榜自己是前朝旧人,不与他们打交道。官明翰虽然在地方的政府里领着职,却只是挂着名儿而已。虽然自己也曾因为想借他们家的财力刻意拉拢,官家却一直不冷不热。实在是想不通为何官明翰会亲自深夜来访。
郑传叙说了句快请就连忙回房换回长袍。现在他一身戎装,直接见官明翰自然极为不妥,况且穿长袍更能对上他们官家人的口味。
当郑传叙走进客厅的时候,发现官明翰正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脸上满是忧虑和焦急,身上的灰色长袍可能因为刚才走得匆忙后面还奇异地有着褶子。
“明翰兄,”郑传叙抱拳见了个礼,“明翰兄深夜来访,不知小弟能有什么效劳的地方?”
官明翰听见声音,忙转头。当看见郑传叙时赶忙上前“郑大帅,小弟有一事想求大帅帮忙。”
郑传叙挑眉,纳罕官明翰今日竟然如此沉不住气。面上却不露声色,“不知小弟有何事能帮上明翰兄?”
官明翰拍了拍脑袋,“看我给急的。大帅莫要见怪。鄙人甥女从泰城来丰原。车原是今日下午到的,结果我家的人错过了接人的时间。现在甥女下落不明,家中的人已各处去找了,可实在是大海捞针。想烦请大帅助一臂之力,出动军警寻找甥女。”
郑传叙心里只是好笑,没想到儒雅斯文的官明翰也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而原因居然是为找一个小女孩。以前倒是听人说过官家的两兄妹感情很好,如今看来竟是真的。面上不露,只是紧皱了一下眉头,“明翰兄也是在政府工作的,怎么如此糊涂?军警怎可为了找明翰兄的甥女随意调动?”
官明翰没想到他会如此拂他的面子,已然呆住。心中又挂怀容容安危,已经是一脸怆然,“大帅真的不愿意帮忙?”
郑传叙看他样子实在好笑,“明翰兄且放心,虽不能出动军警,却可以让卫戍去帮忙寻找甥女。”
官明翰终于放下一颗心,舒了一口气。郑家的卫戍军专门负责郑传叙和官邸安全。算起来,应该是这五省三区最精锐的一支部队了。其中更有不少负责情报工作的,有他们出动找容容相信会快很多。“多谢大帅。”官明翰抱拳谢道,“日后大帅若有用得着官家的事情,尽管开口。”他是明白人,既然来求郑传叙找容容,就知道这个人情日后必当还的。
郑传叙笑道,“明翰兄客气。”因为他是戎马出身,军人做派很重。才说着,就吩咐了侍从官让出动半数卫戍军找人。
官明翰忙从旁边说道,“外甥女叫傅容容,今年十岁许。她父亲应该有派些人侍侯左右。”
郑传叙又问,“其他的呢?相貌?身高?”
官明翰无奈地摇了摇头,“外甥女从出生就一直跟她父母在泰城住着,我们从未见过。”
郑传叙思索了一阵,冲着侍从说,“叫他们从泰城来的火车开始查起。”转头又对官明翰说,“明翰兄不要担心,且坐下喝杯茶压压惊吧。”
官明翰还是一脸忧虑,却已经没有刚进门时那般焦急了。只是心里期盼着能早点找到容容。
丰原城的街道上,容容坐在一个行李箱子上。因为穿得是父亲给她准备的西式的洋服,头发也随意地垂在腰间。粉色的裙子下摆不知道什么时候蹭脏了,白色的皮鞋上也都是泥泞。下车时她跟三喜被人冲散了,父亲给她们准备的路上花的钱都在三喜那里,她只有随身带着的这个行李箱子。还是因为下车的时候三喜递给她的,说让她拿着这箱子不要放手。她没有放手,但是现在找不到三喜了。下车出站的时候,人很多,她也不知道谁是姥爷派来接她的,只能傻傻地在那里站了老半晌。又过了许久,还是没有人理她,她才一步一挪地离开。
妈妈,我该怎么办啊?容容发了一会儿呆,丰原的夜晚很冷。下午的时候,她就在街口看卖煎饼的大娘卖煎饼。那个大娘把面舀一勺到那个锅里,拿一个铁片刷平了,打上鸡蛋,不一会儿就香喷喷的了。抹上酱和葱花,一卷,就可以吃了。她从白天一直看到晚上,一直到街上所有的摊子都打烊了,她还是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大娘觉得她可怜,问她是不是跟家人走散了。她想了半天,三喜是奴才,不能算她的家人,于是摇了摇头。大娘又问她家在哪里,她好送她回家,她想家在泰城,大娘肯定是不能送她回家的,于是又摇头。她一直摇头。最后大概大娘当她不会说话,只是感慨了一声,给她了个煎饼就走了。
她在想,是不是把自己给丢了?以前从泰城的时候,正月十五去逛花灯会,妈妈就会说,仔细别走丢了。她想她现在一定是走丢了。拎起箱子,又慢慢走着。天很黑,时不时地有两声狗吠。可是她实在是不知道姥爷家在什么地方。妈妈,姥爷家在什么地方啊?
远处有汽车开过的声音。容容抬头,不过离得太远,跑过去也定然是追不到的。下午的时候她曾问过一些路人的。她问“官府在哪里?”路人都会很诡异地看一眼她的打扮,然后哧笑一声,当她是无聊的小孩不理会。
突然耳边传来了马蹄声,容容转过脸去。天很黑,趁着些微的星光,原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黑色的西式骑装,端坐在马上。看到她后停下了马,目光有些惊异。
“你是谁?夜间宵禁不能随便走动不知道的吗?”他问,声音在宁静的黑夜里异常地响亮。
容容摇了摇头。
他从马上跳下来,“怎么不说话?”
容容白了他一眼,还是摇了摇头。那少年看她这个样子,也没答话,牵着缰绳跟在她后面走。马蹄的声音有些小了,不像刚才他立在马上那样清脆。
容容回过头去,“你怎么跟着我?”
少年咳嗽了一声,似乎在笑,“原来你会说话啊。”顿了顿,又说道,“你一个小女孩这么晚走在路上不安全。我陪你一起。”
容容哦了一声,有些局促。
他又问,“你要去哪里?”
容容唔唔地说,“我要去我姥爷家。”
“你姥爷家是什么地方?”
“官府。”
短暂的沉默。突然他大笑起来,“官府,你姥爷家怎么在官府?官府早都没了多少年了,现在是革命政府。”
她抬头,分辩道,“不是那个官府,是官家,不,是姓官的家里。我姥爷姓官。”刚分辩完,她才恍悟,原来下午的那些个人都当她要找那个官府。难怪会笑她。
他点了点头,“原来这样。上马,我知道你姥爷家在哪里。我带你去。”话音刚落,他已经轻巧地翻身上马,伸了手要拉她上马。
容容脑海中想着妈妈曾说过男女授受不亲,迟迟不动。
“怎么,不信我?”他说。
容容心里斗争了半晌,他的声音好听,他的笑容好看。
手没有通过她的大脑就已经放到他的掌里。他拽了她一把,她身子才起来,他就已经一只手擒到她的腰上将她拦到身前坐定了。
容容觉得他的呼吸就在身后,暖暖的绕着他。回头看时,他已然一笑,然后嘱咐声,“坐稳,要走了。”
马跑起来了,风迎面吹来。她的长发丝丝飞扬,全糊在了他的脸上。他隐约闻着有玫瑰花的味道却不明了。
马蹄声嗒嗒的,容容觉得每一声都踏在了她的记忆里。
马只不过跑了一会儿,容容突然被光束晃了眼睛。前面有车开过来,停下。
身后的他拉了缰绳停下,静静地与对面的汽车对峙。
有军人打扮的人从车里下来,见到是他,忙行了军礼。“大少爷!”
他语气似是不紧不慢,手还搂在她的腰上。“是父亲让你们出来寻我的?”
那军官抬头拿眼睛斜了一眼容容,支吾了半天,只得说道,“大帅并不知道少爷出来,我们是奉命找一位傅小姐的。”
容容听到自己的名字,有些惊奇,“你们找我?”
那军官先是一愣,然后面色转喜,“莫非这位小姐就是官家的表小姐?”
容容点了点头。
那少年已然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持起缰绳,“我带她去见父亲。”话音未落,马已经又跑起来。
容容觉得脸颊被风吹得生疼,只得扭了脖子,把头埋在他的前胸。他笑了起来,转而又问,“我叫郑炯,字明旭。我只知道你姓傅,名字可否告诉我呢?”
容容觉得他的声音近在耳旁,脸没来由地红了。好在是在夜里,不会有人看出来。只是声音低低地说,“我叫容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