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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是天启四年,正道七派联盟嫌隙多年,五派围攻青阳山的事终于让七派联盟正式瓦解,那一战中青阳派第十六代掌门景年将掌门之位传给了个双十年华的小丫头,自己奋战至死坠落朝阳峰,尸骨无存。青阳派自此宣布退出七派联盟,退隐江湖,不再过问正邪之争。
苍松派掌门被景年所杀,事后苍松长老林奇继位掌门,与青阳结成死敌。秀水坊外坊掌门带领弟子推翻了内坊主坊主,殷寰不知所踪,秀水坊再无内外双主。从此之后以烈刀门为首,苍松派,秀水坊,三清教加上武林新秀无双宫组成了新的五派联盟,并于天启五年召开了武林大会,正式推举烈刀门主雷成义为武林盟主。
咱们再说那青阳派,小掌门叫姜黎,原先是个打杂的青衣弟子,后来得了前掌门爱徒的青眼,步步高升。那位慧眼识珠的小主人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当年八方论剑上一鸣惊人,持着她师父的惊鸿剑勇摘桂冠,同年就成了纵横南北,富可敌国,西南方面只手遮天的聿赍城城主。如今可是聿赍城里跺跺脚,长安城都要抖一抖的人物。
江湖上常说英雄美人,这位十七岁初出江湖,被抬上江湖美人榜榜首之后就没下去过,有说她‘飞烟暮雪绝色倾国,摘花飞叶剑斩星辰’的话,自三年前独闯青阳力挫群雄以后,还没有听说有能胜过她风头的,可这位小祖宗是个天性风流的……今儿咱们要说的,就是‘聿赍城主微服江南,蓬莱仙女深夜相会’的故事……”
“噗……”茶馆里靠窗边的女子心不在焉的听了大半晌,到这儿终于忍不住捂嘴大笑,她对面的俊美青年也是一脸尴尬,低声问:“我怎么记得……城主来的时候是浩浩荡荡十六抬大轿进来的呢?微服……她要微服这小老儿哪里来的故事可以讲?”
女子连连摆手:“可是重点不是这里吧?哎哟笑死我了,这些事情到底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啊?”
有着明显外族血统特征的青年无奈道:“我哪儿知道……”
“这可不行哦,碧玺,你如今已经在影部中做事,捕风捉影正是你的正职,虽然你才来不久,不过正好当做锻炼吧。唔……今晚之前,去把流言出处给我找出来,就这样定了!”女子巧笑倩兮的笑说,青年顿时傻眼:“飞……飞镰使!”
“嘘……人家现在可不是什么飞镰使,而是你的侍女哦,小公子!”面貌平凡的女子冲他眨眨眼睛,一时间那双眼流光溢彩,勾魂夺魄,唬得青年眨巴眨巴眼睛咽了口口水,脑子里完全不记得早上出门时江南巡察使那黑锅底的脸色和疾声厉色的威胁了。
被称作‘碧玺’的青年无奈的点点头,跟着招呼结账。
从那茶肆里出来,绕行两条街,就是这蜀州城里最热闹的花街,一巷的花红柳绿,莺歌燕舞,蜀地民风热情奔放,连这烟柳巷子都比别处要大气些。今天不知是什么好日子,几家青楼联合起来搞活动,唱歌跳舞的姑娘们从长街那头款款而来,两边雇了些小孩子撒花瓣,一路吹打。
两边楼上的客人和花枝招展的女子倚栏招袖,往下抛下绣花的手帕,香粉随着她们的动作纷纷洒下,整条街都浮动着奢靡香气。
忽而听闻一声口哨,‘醉香楼’里探出一个高挑身影,青丝披散,赤足白衣,一手执着一根錾金镶明珠的金钗,一手拿着酒杯,左拥右抱,春色满怀,斜倚栏杆上高声喝好!
“唱得好!”扬手间金钗轻飘飘从二楼落下,准确的簪上楼下某个歌女的发,莫说误伤到人,连发髻也没有弄乱半分。那歌女惶然抬头,摸摸头上金钗,又看到楼上那位正仰首大笑,满眼的人里唯有她最清晰醒目,不由得红透了一张脸,唱的更卖力。
那位分明一望即知是个女子无疑,纤腰裹素,削肩长腿,却一派风流天成。容色奢华,明眸皓齿,举手投足潇洒大气,纵然浪荡不羁,也不见得轻浮无礼让人讨厌。
身边莺莺燕燕争相讨好,又是喂樱桃又是喂醇酒,又是捏肩又是捶腿,叽叽喳喳吵闹撒娇。那人面上笑意盈盈的,神色里却一片清明淡漠,远远望见了高大的碧玺,才忽而浮上一抹明朗的笑意,高声招呼道:“小鱼姐姐!”
她话音未落就抛了手里马奶葡萄并鎏金酒盏,摆脱掉一众酥手柳腰,一倾身从楼上滑下来,长长的衣摆广袖薄纱挽臂都在身后拖出白孔雀尾羽一样漂亮的弧线。
“小鱼姐姐!”她落地就把那娇小女子搂进了怀里,醉香楼里又冲出一位,身后还跟着捧账本的账房,茫然紧张的鸨母一类拉拉杂杂的人,见着这场面,那位气急败坏的大叫道:“唐烟儿你放开她!”
“啧啧啧啧……”有着一个娇软闺名的年轻女子一手搂着怀中人,回身竖起一根指头摇一摇:“无礼犯上,这个月第几次了?巡察使我看你连明年的薪俸也保不住了呢!”
怀中女子看见自家那位被气得满脸通红,忍不住掩口笑着,伸手揪了小坏蛋的耳朵娇嗔道:“你就欺负她吧,大不了我养她啊。”
“哎呀呀……”唐烟儿一面叫着疼一面故作委屈的抱怨道:“小鱼姐姐就知道袒护她,也不知道那笨蛋是哪里好?可有我会解风情吗?”
殷寰噗嗤一笑,手掌轻抚她面庞,又顺手捏了捏光滑白嫩的脸蛋反击道:“对啊,我也不知道那位青阳掌门到底是哪里好,值得你这般的念念不忘?”
唐烟儿翻了个白眼摸摸鼻子:“谁是青阳掌门啊,我可不认识……”末了撅嘴道:“姐姐你莫要提她,听到就烦!”
“当真?”殷寰忍笑道:“那也罢,我便叫影部里那些探子都回来便是,难为他们一年一年的守着深山老林等听消息了,反正那小掌门是病是痛也与你无关,她近况如何你也不想知道是吧?”
唐烟儿抿紧唇瞪圆了眼看着她,一副纠结挣扎的样子,逗得殷寰终于忍不住掩口大笑,笑得直往烟儿怀里栽。
唐烟儿默默扶住她,招手唤来池墨鲩:“来来来,把自己的女人带回去,莫要让她再出来祸害武林了。”转身回那醉香楼里去,随手挽起长发:“完事了就走吧,干爹还在等我们吃饭呢。”
蜀州城外乘船顺流而下,不多时就见重重楼宇屋舍并列左右,江边人家鳞次栉比,与蜀州城遥遥相应,首尾相连,赫然一座隐藏在蜀州城后的‘影子城’。上岸入城,几年前还在建设的地方如今大多已经是热闹巷坊,只远远看见城东还在继续修建新的建筑,打石头的声音叮叮当当隐约可闻。
折向城北,刚过安庆坊就遇上了守在街口等人的孟章卫,见着唐烟儿等人伍正赶紧低身行礼道:“恭迎城主,副城主已在府中等候多时了,着我等来迎城主。”
唐烟儿点点头,道声知道了,径自打马而过直接冲进新建的城主府中。一直冲到正堂前才一跃而下,鞋也不脱跳上厅堂,笑嘻嘻的闯进去:“干爹我回来了!”
卿言一见她就气得斜眼歪口,啪的把扇子仍她小腿上:“你还敢给我再没规矩一点吗?真是越发的不像样子,哪个姑娘家似你这般?”
唐烟儿一面躲着一面讨饶:“我这不是怕干爹等着急了吗,我这就去更衣。”说罢一溜烟的跑了。
等殷寰等人也入室坐定,她已重新绾发,更衣回来。明艳艳的红衣牡丹,穿在她身上不仅不嫌艳俗,反而显得大气,进门一见除了熟识的人以外,还有些部属在坐,瞬间转换出一副正经表情,缓步进来。
那些部属见她,纷纷起身见礼,均是近些年才被提拔起来的心腹,看唐烟儿的眼神一个胜似一个的狂热,有那年轻沉不住气的,已然脸都涨红了。唐烟儿施施然入座主位道:“诸位请坐吧,不必拘礼。”又向卿言告罪:“干爹久等了。”装着一副明白样子等着卿言说话。
卿言哪里能不知道她那脑子里一团浆糊的,只怕是叮嘱她的话又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不由得脸色阴沉的咳了一声,认命的旧事重提:“上回与你说过,江州城内还余有许多空缺,我把你给的名单筛了一筛,今日便带来给你看了。”
唐烟儿这才想起,对着人一一看过去总算想起对应名字职位与过往经历,眉峰稍凝,随即又舒展开了:“既然干爹都看过了,那还有什么好看的,我只能祝各位大展宏图了。这江州城是我聿赍城副城,聿赍城地处苦寒,待江州城建设完成之后少不得要将重心往这边转移,是以诸位的工作乃是重中之重,仰赖劳心了。”她言罢先敬了一杯,唬得下面等人连称不敢,跟着举杯。
她又问了问各人对江州城的一些设想,提出了一些自己的意见,那些人见她言谈亲切,稳重信任,不由得心中庆幸,更加高谈阔论。一席下来宾主尽欢,散了一场,遣散了那些人,酒菜重上,唐烟儿才对卿言说:“太年轻了,虽然才名相符,但终究是太年轻了,我给干爹的名单足有数十人,干爹为何独独选出了他们?”
卿言乜她一眼:“就你这黄毛丫头还敢说别人太年轻?”哼了一声方才道:“你才几岁?将来要用人的时候可还多着呢,尽选些老家伙,等他们死了你又再选吗?这些人虽然年轻,但个个都天资聪颖,勤奋刻苦,日后大有可为,趁还年轻好好打磨,往后用着才顺手,也正好,等再过几年我们这些老的入了土,他们就能用了。”
唐烟儿这才恍然大悟,微郝道:“……干爹,等干爹都享尽天年了,还不知多少年后,哪里须得这么早就打算起……”
卿言瞪她一眼:“陪着你这小兔崽子折腾,我就是九条命都没得几年活!你有本事再跳一次崖给我看看?”
又被提到这件事,唐烟儿颇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低声道:“我……我都认过错了……”心想,她那时候不是被气着了吗,况且,她也没死啊,那朝阳峰又不是没有上下过,当时心里一回过神就立刻采取措施了,最后不也好好活下来了吗?
只要一想到朝阳峰,就不可避免的要想到某个人,那人在山上看向她的眼神,前一刻的眷恋和后一刻的清明,反复交织着,心里一阵难受。
殷寰细心,一眼发现唐烟儿脸色不好,赶紧岔开话题:“对了烟儿,你今日喝药了没有?饮了许多酒,怕后半夜冷不死你吗?”
卿言一听就瞪眼:“又出去喝花酒了?”
唐烟儿立马作势要逃跑狡辩道:“你说的‘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在努力的找啊!”
“我……!”卿言气得又要拿扇子打她,唐烟儿赶紧一溜烟的躲在殷寰背后。
“殷寰你就护着她吧!”卿言气道:“我不管了!”叫人推着他的轮椅自己走了。
唐烟儿对着他的背影吐吐舌头跳出来得意道:“哼,每次都说不管,明明管得比谁都宽!”
“烟儿!”殷寰好笑又无奈,对池墨鲩说了两句,说先送唐烟儿回去喝药,拉着唐烟儿出了门。走上长廊,她才轻声对唐烟儿道:“烟儿,你明知道副城主是嘴硬心软,他哪里舍得不管你呢?当初你那样气他,他不是一样原谅你了?你前脚一走他后脚就叫孟章卫去追,说什么不要你当城主了,让疏影去截杀你之类的,都不过吓唬你罢了。他是怕你受伤。”
“我知道。”唐烟儿低下头:“对不起……”
“因为我太任性,所以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吧……”她轻声道,若然不是那样张扬,她整个人都单薄下去,好似一阵青烟随时会被风吹散。清淡的声音,瘦削的身子,还有一副倔强模样,形影相吊的身姿,一身艳红都寂静。
殷寰想要摸摸她的头,却发现那挺直身板的孩子已然有了拒人千里的气息,微微别着头,好似希望能够挽留,却又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她只好叹一口气安慰道:“谁没做过几件错事?况且你那时才多大?意气用事也无可厚非,想来我年轻时也是呢,贸贸然的做一些以为正确的事情,贸贸然的就为自己划定了重要的东西,但是其实呢?很多事情不到最后是不知道结果的,人活一辈子,哪能事事都如意?”
唐烟儿听她语调沧桑,故意调笑道:“小鱼姐姐说得好似自己多大年纪一样,你现在看上去也就双十年华,还讲什么‘你年轻的时候’?”
殷寰也笑了,作势要打她:“找打,小丫头,嘴皮子倒是利索。今天的药到底喝了没?你那寒症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你现在年轻还撑得起,若不好好调养,看你老了该怎么办!”
唐烟儿一罐子甜言蜜语倒出来,哄得殷寰眉开眼笑,殷寰送她回到自己卧室,就走了。嘱咐人热了药送上来,唐烟儿敛眉坐在榻上,看着黑漆漆的药汁冒着热气,半晌无奈叹气:“……难喝死了……”
还是端起碗,心想若是那人尚在,会要怎么来哄自己?
只要想到她,便忍不住柔和了神色,轻轻弯起嘴角。她定会一脸无奈宠爱的神色,端着碗许诺给她糖果蜜饯吧?那么自己呢?也定要腆着脸赖皮说,不要蜜饯!嬉皮笑脸的凑上去讨她一个香吻,非得要她无可奈何的顺了她的意。
最喜欢了,姜黎那温柔无奈的神情,满脸都是‘真是拿你没办法’的温柔,所以任性妄为只是想要她的宠爱。
可是……唐烟儿忽然咬住唇,凄惶难过的望着那碗苦汤药,她真希望姜黎没有鸿鹄之志,只要如同以前一样等待着就好。等着她为她筹谋,为她打算,然后将一切都夺来予她。可是不知道何时开始,姜黎就已经离开了她的双臂,远远地站在了外面。
她也喜欢姜黎保护她,袒护她,可是她舍不得姜黎受伤害,也舍不得姜黎辛苦,更讨厌她站在自己双臂之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远走。
不自觉地伸手捂住心口,那里有一道背叛的伤,经年累月的让她不敢忘。
倘若那时候没有留下姜黎就好了,带她一起来聿赍城,再不放她回去,那么现下两人也一定还在一处吧?可是那样的话,景年又该怎么办呢?最后的时日里好歹还有姜黎陪他,难道自己又舍得景年一个人吗?
要是可以把景年也带走就好了,虽然她分明知道景年不会肯的,越想就越恼怒,这些人真是讨厌!全部都这样固执,全部都这样痴傻,做什么非要把自己来逼迫呢?她真惟愿自己无所不能,一手遮天,把他们全都遮在自己的天下里去。
想起来都是气,气得她一口把药喝干了,苦得满脸发绿又一叠声的叫人。
踏月端了蜜饯来,分明是春日,屋里还是生着火盆,唐烟儿梳洗之后懒洋洋的躺在床上,不出一会儿就满脸青白迷迷糊糊了,踏月给她多加了一床被子,那人又嫌压得慌,伸手掀了,然后又觉得冷,不住的打摆子。
秋霁在一旁翻着白眼,低声絮叨:“我的小祖宗,你就安分一点吧,谁叫你大冬天的要去跳寒潭呢?你那寒气入了骨,这寒症难捱,现在知道了吧?还不赶紧的捂严实一些,不然明早又要发烧了。”
唐烟儿口齿不清的不知道分辩了些什么,没过一会儿就埋在被子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