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下午茶

2、第二章 陶谦

　　每次陶谦从安娜桌上取过那束菊花的时候，都要忍受她至少五十秒探询目光的注视，这让他觉得恼火，可是又不忍拂却她的好意，三年前的同一日，他接连两天陷在一个会议中脱不开身，只好委托秘书代订祭祀的鲜花，没想到安娜真把这个当作了一件事。他打开车门坐在方向盘后，禁不住叹了口气，安娜的确是善解人意，嘴又紧，不对上司说长道短的秘书，这年头已经象恐龙蛋一样珍贵了。

　　他要去的地方，是郊外河滩上的城市墓地，几千元可以为逝者的骨灰买到一块半平方的栖息之地，时限为二十年。二十年之后，如果生者的灵魂也已去向另一个地方，地下那个小小的匣子如何处理，没有人知道，因为墓地这种新生事物，也不过是几年前刚刚兴起。

　　而那片曾经荒草蔓蔓的河滩，如今埋葬着他今生心灵最底层的记忆。四年前他把叶裴的骨灰偷偷留下三分之一，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叶父，接过依然温热的骨灰盒时，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很变态很可笑，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叶裴的去世，生生掏空了他的心，如果不找点荒唐的事做，他怕自己会从此疯掉，因为叶裴的死，几乎是他一手造成的；而他和叶裴不能见光的关系，又让他无法寻找正常的途径发泄心中的悔恨和痛苦。

　　叶裴的墓碑很简单，深灰的底色上，只有“叶裴之墓”四个字，左侧是他的生卒年月，右侧下角有一行细小的字，几乎要与底色融为一体，非常容易被人忽略，那五个字是：“我永远爱你”。墓碑上没有照片，因为叶裴的样子已经深深镌刻进陶谦的灵魂深处，他永远记着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尘世的照片反而会毁了这种回忆。陶谦修长的手指一笔笔划过叶裴这两个字，眼泪慢慢充满了眼眶。

　　陶谦在男女之事上开窍很晚，很小的时候家里是把他当女孩养的，直到上小学，才改了学名换回男装。他自小长得俊秀，又乖巧听话，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很少让老师家长烦心，那些女老师都相当地喜欢他，他一帆风顺上了大学，才发现自己的异常。每天熄灯后的卧谈会，是男生宿舍黄色泛滥最严重的时刻，宿舍中的其他男生肆无忌惮地评论着某女生的胸部或臀部，不时为某个夸张的比喻爆发一阵哄堂大笑。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感觉到意兴阑珊，只有球场上贲张的男性肌肉，才会让他觉得兴奋。漫长的四年时间，他压抑着对自己有异常人的恐惧，度过了他的大学时代。很偶然的机会，他从一本书中看到，自己这种情况，叫做同性恋，是不正常的性取向。二十二岁的陶谦蒙着被子偷偷哭了，那不正常三个字深深刺伤了他。

　　后来他毕业，先在一家国企做了两年，实在无法忍受那令人窒息的气氛，辞职出来的时候，正赶上行业发展的黄金时代，他进了一家跨国公司，辗转努力了三年，终于坐上了部门经理的位置，就是这个时候，他认识了叶裴。过去的三五年间，他试着看过心理医生，却无济于事，他的眼光依然流连在男孩子身上，却鲜有让他眼前一亮的人出现；他出众的外貌也吸引了不少女孩子的垂青，他懒懒地周旋着，对她们说不上讨厌，却也提不起多大的兴趣，时间久了，她们也就知难而退。大家的猜测，都集中在他的眼高于顶上，并没有其他过多的议论。

　　叶裴进公司的时候，是陶谦最艰难的时候。他的前任丢给他一个烂摊子，移民去了澳洲。陶谦从升职的短暂兴奋中摆脱出来，便陷进了连日的沮丧。部门赖以生存的一个重要项目，预算已经用掉三分之二，进度却未达到三分之一。但是这些情况总部并不知道，前任和总部的关系搞得极好，几个总部下来的钦差，拿着发达国家的高薪，在这个发展中国家过得优哉游哉，每日都能看到这几个活宝在办公室联网打游戏，兴奋处甚至一声怪叫，招得其他埋头苦干的本地员工，心理极端不平衡，却敢怒不敢言。

　　陶谦上任一个月，所作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礼送这几位钦差回家。前任留下的问题完全暴露，翻本的责任却压在了陶谦的头上。那段日子他的睡眠每日不超过四个小时，逼得下属也和他一起拼命。过于紧张的预算，让他们无法增加人手，人人熬得脸色发青。陶谦知道下面有人偷偷骂他打了鸡血，他苦笑，却停不下来。年轻的心脏因为好胜不计后果地超负荷运转。辛苦过度的结果，便是项目终于如期在剩余的预算内完成，他却在某天眼前一黑倒在办公室，因严重心肌炎进了高危观察室。病情稳定后，叶裴和另一个年轻的女同事代表下属来医院探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