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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   坐在对面的两个人心思完全不同,往往是公孙玲珑说上十句,卫庄才慢吞吞说出一句,不瘟不火儿,却让人百爪挠心。
      公孙玲珑是个急脾气,在儒家小圣贤庄之时便是快刀乱麻,将儒家弟子一一斩下,此刻遇上卫庄欲理未理,心下自然烦乱,竟然将玉盏不小心用手碰到地上。
      玉盏质地坚硬,触及到同样坚硬的地面,立即就碎了,公孙玲珑看着一地的碎片,心里大恸,当然不是心疼杯,而是难过自己从容不再。
      卫庄笑了笑,“公孙先生,这里的东西,可都是价值不菲,摔的时候,可要仔细。”
      价值不菲?哼,你当我们名家都是乞丐不成。公孙玲珑气得直咬牙,这屋里的东西虽说是出自名家之手,但是,就算都砸了,她公孙玲珑也赔得起。
      刚要说话,不料,卫庄却不给她机会,一抬手,将自己手边的玉盏也随意往地上一抛,一声清脆的玉碎之声,凄凉地回荡在屋子里。
      “卫先生,这是何意?”
      “你所能理解的意思。”卫庄话音刚落,就有女子进来重新换了玉盏,临走,多看了公孙玲珑几眼,奇怪的是,没有责备,反倒是多了同情。
      看她走了,卫庄又道:“很多东西,都是一对儿,一只破了,余了另一只,摆在厅堂中,日日瞧见,难免就会想起坏了的那一只,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们都碎了,岂不干净。”
      公孙玲珑点头,确实,这是种好法子,只是,总感觉突兀。
      她略有些歉意地说道:“不过,还是玲珑之过,若是没将其中一只摔碎,另一只,便也可以保存了。”
      “保存?”卫庄说着,像是自嘲,又像是无奈,声音有些低沉,“就算你不摔了它,它也总会有碎掉的那一天,不是摆设的东西,都会有那么一天。”
      公孙玲珑的手微微一颤,觉得卫庄话里有话,但又猜不透,只是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好做出决断。不料,卫庄竟然转了话题,“公孙先生此来桑海,只是为了找齐鲁之地的能言善辩之士,讨论辩阖之术吗?”
      “当然——”
      那个“不”字还未出口,就看见卫庄微蹙了眉,一丝痛苦掩映在眉心。
      机关城那一战,想必,卫庄受的伤不轻。
      公孙玲珑心中偷笑,这样最好。
      传闻中说,齐鲁之地多名士,学识渊博,能言善辩,桑海儒家更是天下翘楚,然而,公孙玲珑不以为然——辩阖之术,天下首推名家与纵横家,儒家虽说是能言善辩者中的翘楚,然而终究不过是凭着些许前人的名声妄自尊大,不用顾忌;而纵横家盖聂以剑术名闻天下,是剑客中的佼佼者,因而被称为剑圣,这些年也没什么大的动作,想来辩驳和心术都不是他的强项,自然不用理会。剩下的,就是这些年一直让天下豪杰之士气短的卫庄。
      精明博学,自负张狂,并且从不愿意掩饰自己的锋芒,举手投足,都是令人折服的气度,无论是傲视群雄的武学造诣还是成熟有效的治下手腕,都让人情不自禁去追随他的脚步。
      看看这些年有多少身怀绝技的奇人异士心甘情愿拜倒在他的脚下,就能知道,他是一个让人多么移不开目光的人,可惜,在机关城墨玉麒麟的偷袭成为了他最大的败笔。
      她还记得得到这个消息时,夏姬笑成了什么样子,她说,公孙先生,你看,墨玉麒麟有多着急,她都不知道,她这一剑给了她家先生多大的麻烦,说不定,他的计划都要重新开始了。
      那时,她还不解。
      夏姬便指向不远处的一棵梧桐,凤凰自有凤凰的骄傲,岂是野雉能够理解的。卫庄太骄傲,他绝不会容忍自己的成功有污点存在,让墨玉麒麟滚开已经是客气了,若是换了别人,恐怕等着他的就是鲨齿了。
      是啊,卫庄太骄傲,骄傲到十年不曾离开过鬼谷,只为了属于那两人的纵横之战。然而,这样的卫庄,却被墨玉麒麟那一剑毁了。
      两人正说着,忽然一旁的女子低声插了一句话“卫庄说:‘盖聂太过在意所谓的正义’,他暗中偷袭了盖聂。”
      在那一缕夕阳中,她看见夏姬的笑容忽然凝固在嘴角,仿佛抽搐了一般,然后才慢慢恢复成了往常的模样。
      夏姬沉思片刻后说,这一次,卫庄又有什么目的?
      对啊,他就是这么一个有任何不合理举动都会引起他人无尽遐想的人,他要是死了,无论是自己还是夏姬,都能够松一口气了。
      没想到,当她把这话对夏姬说完,夏姬却还了她个极为鄙夷的眼神,说,你懂什么,卫庄不是墨家和儒家,他现在还有利用的价值,他要是真的死了,下一步的棋就走不下去了。
      公孙玲珑浑身一颤,夏姬总有那么多算计,就好像是赵高一样,黑色的眸子里总有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公孙先生——”
      公孙玲珑正想着,冷不丁被卫庄的话打断,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让卫庄洞悉了自己的心思,不想卫庄却道:“公孙先生,因何而神游太虚啊?”
      公孙玲珑赶忙回神,用袖子擦擦刚被吓出的一身冷汗,松了口气,扯了个谎,“我只是突然想到方才在市井看到的。”
      “哦,是什么?”
      “荆天明跟项氏一族的小子在街边买了山鸡。”
      “这算什么?”卫庄面露不屑。
      “卫先生别急嘛,”公孙玲珑笑笑,她毫不客气地执了黑子去下,“那二人可都是被通缉的要犯,居然大大方方出现在市集上,难道不令人生疑吗?光凭这一点,就可以断定在桑海有人暗通逆党,不过,相比之下,我对秦王知道这件事之后的感觉更有兴趣——不知道,他知道荆天明和项氏一族的人纠缠不清以后,会是什么感觉。”
      公孙玲珑露出一个极为期待的表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实是不希望秦王知道的。
      卫庄瞥她一眼,“你不是站在秦王那一边的嘛,为何此刻却像隔岸观火,幸灾乐祸?”
      公孙玲珑揶揄地笑笑,“卫先生说的什么话,名家自创立以来,什么时候依靠过某个国家的力量。再者——”
      她一松手,一枚黑子稳稳落在天元的位置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仿佛哀玉,冷冷清清。
      “卫先生凭何认定我就是隔岸观火,幸灾乐祸呢,荆天明与项少羽是何种关系,又干始皇帝何事?他们不过就是危及帝国统治的人罢了,彼此亲密无间更容易一网打尽不是吗?卫先生,到底把我的话,曲解成了什么意思呢?”
      卫庄看着那枚棋子沉默了很久。
      公孙玲珑见他不答,抬手骚弄发饰,她的簪子做得精巧,一不小心,就折断了,她微微撅嘴,并不感到遗憾,将那断了的簪子扔在一边,转而用纤细的手指在刚落下的棋子上摩挲。
      “其实,天下大势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不过只是成功的踏板,世间苍生,无非就是种种势力互相撕杀后存活下来的蝼蚁罢了,卫先生是个聪明人,怎么也会被不该有的感情困扰心神呢?”
      困扰心神?
      卫庄的心莫名地疼了一下,那么清晰地传入脑中。
      连公孙玲珑都看出来了吗?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公孙玲珑,美而不媚的眼眸中,含着平静的笑意——是自己多心了吧。
      他也落了子,含蓄内敛,完全不似与荀卿下棋时的伶俐张狂。
      才不过一月,心境居然变了这么多。
      他自嘲地笑笑,师父,如今你可该满意了吧。
      公孙玲珑被他脸上诡异的笑容吓得一哆嗦,早知道纵横家心思异于常人,所以做了准备,没想到今日见了,还是无法摆脱纠缠在心底的恐惧。
      ——纵横家的人,都是疯子。
      她强忍着心里的恐慌,又放了第二子,这一子位置煞是有趣,不是边角,也不是中央,似乎无关痛痒,卫庄冷笑,“公孙先生的棋技,在下真是佩服。”
      公孙玲珑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卫庄是那种走一步看三步的人,能让他看不出棋路的人,要么,是技艺太高,要么,是滥竽充数。
      公孙玲珑一咬牙,手里的第三枚棋子瞬时化为粉末,拳头一张,粉末便飘散在空气里,不多时,落了一地。
      “看来,公孙先生不仅棋技绝妙,连涵养也是让人汗颜。”卫庄收了棋,正襟危坐,摆出了一副正经谈事的样子。
      公孙玲珑紧握了双拳,父亲公孙龙子曾经告诫过他,面对纵横家,一定要从容,决不可泄露你的真实意图,否则,就等于是落入彀中,难以脱身了。
      如今,父亲的话言犹在耳,只是,气定神闲,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面对卫庄的时候。
      “卫先生,我来见先生是带着诚意来的,先生何以三番四次为难与我?”公孙玲珑拍拍手上的棋屑,也换了一副面容,脸上多了名家掌门人的七分萧杀。
      眼见公孙玲珑的变化,卫庄满意地笑笑,“这样,我们倒是可以开诚布公地谈谈了。”
      公孙玲珑闻言,也只得敛了心神,“我所来,是为两事,其一便是儒家最近的动向。
      “卫先生想必也知道了前些日子李斯造访儒家的事,其实,名为拜访,实则警告。因为据可靠消息称,墨家的违逆,也有不少儒家弟子参与其中,故而,始皇帝陛下最近对于儒家的动向,十分感兴趣,他可以灭掉墨家,自然也能灭掉儒家,这对他而言,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是李斯不同。李斯虽属法家,可授业恩师却是半儒半法的荀卿,儒家若是被认定谋逆,那么,身处小圣贤庄的荀卿自然会受到牵连。”
      “这么说,他是担心自己的恩师,才来此处的,看不出,李斯还有些良心么。”卫庄嘴角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当初,他对韩非怎么不见如此?”
      公孙玲珑听完,只觉头皮发麻,卫庄与韩非同属韩国贵族,想必交情不错,而韩非李斯则属同门师兄弟,交情自然也不会有假,可李斯当初硬是一杯鸩酒,划出了两个人二十年同门之谊的悲戚,也无怪卫庄觉得他虚伪做作,其实就连自己,也是看不起他的。
      不过,现下不是理清这些人复杂关系的时候。
      公孙玲珑道:“卫先生也不必因此而对李丞相有什么不满,横竖死的都是韩非,”她莞尔一笑,眼中骤起嘲弄,“难道卫先生就不盼着他死吗?据我所知,韩非的书中,可是把纵横家当做国家的蛀虫,为设诈称,以成其利,不除,不可立国。卫先生博闻强识,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些吧。”
      她拍拍小扇,等着卫庄的回答,不料,一刻钟过去了,卫庄还是面无表情盯着棋盘,他忽然抬手,将白子放在了天元的位置上,然后抬起头,看了眼公孙玲珑,“怎么,公孙先生,还在等我的答案吗?”
      公孙玲珑手上的动作一滞,然而还是咬了咬牙,强作平静地说下去,“玲珑怎敢打扰先生下棋,是等先生思虑好了棋路,再继续说下去。”
      “那你继续吧。”卫庄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语气,公孙玲珑倒好像是经受了打击后终于习惯了一样,完全没了脾气。
      “第二件事是阴阳家所给出的预言,关于盖聂终将被那个孩子杀死的预言。”
      这回,轮到卫庄发愣了。
      关于阴阳家的预言,他猜想过很多次,也否定过很多次,每一种都是可能,每一种却又都很荒唐。
      没想到,真正的预言,竟然是关于盖聂生死的。
      “盖聂的死活,与我何干?”
      “自然有关。卫先生与盖聂乃是同门,胜者自会成为鬼谷的主人,纵横天下,盖聂若是被那个孩子杀死,对卫先生那倒没有好处吗?”
      “好处?”卫庄微微有些恼怒,“我杀盖聂,不需要别人出手。”
      “可是——”
      公孙玲珑话还未说完,卫庄已经端起了杯盏,纵使千般不悦,也只得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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