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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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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繁星。
章沫沫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挂钟已经指向了晚间九点钟。坐进车里,边活动着呆坐了一天之后早已僵硬的脖子,边就顺手把后视镜侧转了过来,习惯性地审视着镜中自己的脸。
消瘦!
从前的粉嫩白皙,如今再也没留下一丝痕迹;毫无血色的苍白,整张脸上只剩下那一对大眼睛,顾盼间还余流着盈盈光彩。
镜子里的女人这才满意一笑,竟是对自己这病恹恹的面孔无比赞许一般,拧开车锁启动了车子。说起来,还真是要谢谢那些客户们的高标准、严要求;倘若不是他们常常要求更换设计理念,搞得一宗广告翻来覆去要改个几遍才能交工,她如何能保持这张脸几个月不变呢?当然了,公司里新招的设计员董菲也是大大的功臣,这才刚大学毕业的小姑娘除了正经工作之外,没她不感兴趣的事!害得她这个老板,不得不亲自操刀,连夜加班都成了家常便饭。
想到这里,章沫沫的嘴角不禁漾起一抹无奈的弧度。明明这样的设计员连试用期都不应该给她通过,可不知为什么,看到那个小姑娘,她就会联想到一年前亦是刚刚大学毕业的自己,不知愁苦、没心没肺,羡慕与嫉妒之下竟就产生了纵容。
忽然间又想起爸爸曾经说过的‘工厂和员工,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他说这话时,正是他那间印刷厂引进数字设备的那一年,原可以大批量裁员,用先进的科技节省传统劳动力的用工成本。可是那个晚上,父亲对着人事经理列出的一长串裁员名单抽了一晚上烟,却怎么也签不下‘同意’这两个字。
章沫沫握住方向盘的手,就这样酸了一下;半晌,凝聚不出气力。曾经,她还嗔怪父亲优柔寡断,直到今天自己也当了老板这才有了切身体会,不要说父亲那间拥有几百人的印刷厂原本就是爷爷传下来的,里面多是进厂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老员工,就算是她这刚开业几个月不到的、只有五个员工的广告公司,要让她裁员,她又怎么能忍得下心去……
车子缓缓驶进了永宁小区,楼上的某一个房间里,黑暗中一个男人伫立在窗前。他的手上,夹着一支香烟,在这宁静的黑暗里若隐若现地散发着微弱的光亮。灯,没有开,瞧不清楚他的脸,只是在窗外漫天星辰的辉映下,那一对冷静深邃的眼睛,如炬般璀璨了这一室的孤清沉寂;纵是这缀满了夜空的无数星辰,又有哪一颗,亮得过这悠远而坚毅的目光?
他斜倚在窗前,一动不动注视着楼下的汽车缓缓停驻在了路边。车门打开,一抹熟悉的身影迈了下来,只是那身形……瘦得厉害!
黑暗中,他似乎能听得到自己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渐渐响起。一下、一下,随着她绕过车身的动作,敲得他整个身体都是麻木。手上的烟,已经蓄积了半寸长的烟灰,却不知是那女人掉了什么东西,猛地一回头蹲在地上找了开来,于是这烟灰也便随着他手上的一抖,跌落在了地板上。
章沫沫终于从车轮旁摸索回了自己的一边耳环,若不是这夜静了,落下来的时候听到‘叮咚’一声脆响,她哪里还能察觉得到?庆幸间,起身却是快了。明明就是低血压的人,加上近来身体又虚,这猛得一个抬身,却是眼前整个都黑了,满头满脑麻簌籁得喘不上气。直撑在车顶上停了两分钟,这才恍然看得清景物,一步步踱着走回了家。
刚打开家门,便也就发觉了这里面的异样;满室的烟味,直觉上就想退出来,不料人未及动,只觉得一股大力,胳膊上一痛,身子已经被拉进了屋子里。门‘咚’地一声,合了严实,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形,毫无预兆地,将她圈在了墙角。
“啊”的一声恐惧,却在看清楚头上那之人的脸时,生生噎了一半在喉咙里。只是这惊呼虽断了,心里的恐惧却更加高涨无比。她活生生喘着气,心脏似是要蹿出胸膛来、又似是早已停止了跳动;然而下一秒钟,脸上硬是堆起了一抹比哭更难看的微笑。
“姐……姐夫?你怎么进来的?”
“姐夫?”男人朗毅的唇角间勾起一抹性感的弧度,只是手早已紧握成拳;用力之下连骨节也清晰硬朗可见。他盯着她那虚弱的单薄身影,精锐的目光瞬间成了降至冰点的寒气。
“我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章沫沫只觉‘嗡’的一声,片刻前被低血压夺去所有视觉的那一种苍茫感觉又回到了眼前;她怔怔望着他冷峻而俊美的脸,那是洞悉一切的精厉。她近乎是咬紧牙关,死死扯住正自缓缓流出体外的勇气,硬生生切断了这恐惧与脸上表情之间的联系,抵死坚持着嘴角的弧度。
“姐夫,我几个月前还躺在医院里,没有醒过来,哪里称呼过你什么……”
男人却并未如想象中的不悦,反倒是嗤笑一声,抬起了右手,轻轻抚上了她只戴了一边的耳环,“你是……躺在医院里么?”
章沫沫甫一被他碰到,竟似被针扎到一般,忽地一躲,男人的手就这样停在了半空,目光瞬间结成了冰;她再没勇气瞧他的眼,只得垂了头,不着痕迹地向一侧挪着身体。
“是我姐叫你来的么,姐夫?我去倒杯水给你。”
拼了命就着那狭小的间隙挤了出去,只是人未走出两步,一股锋利而迅捷的气息从身后袭来;来不及失措,人已是再一次被禁锢到了墙面上。他的力急,她却柔软,背上猛得碰触到的坚硬,硌得她眼泪险些一下流出来。
男人却并无一丝怜惜,一双大手死死攥上她的手臂,冷酷的嘲笑。“这么惦记你姐姐?那她出了车祸,被撞得失忆,你却几个月看都不去看她一眼?!”
“我……我很放心,你会照顾她……你们这么恩爱,一定可以好好照顾她……”
她低垂着眼眸,病态的消瘦之下那两排纤长的睫毛更显浓密,一颤颤执迷地掩饰着那对晶莹妙目中慌乱无措的露光。于是在这一瞬间,她没有看到,这男人原本无情得近乎绝决的脸上,在甫一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的松软。
仅有的一抹温柔,在那如墨的眉眼间绽放开来,坚毅英挺的面庞这才突现出方才被掩盖在那冷酷之下的无筹俊美,即便是稍纵即逝的暖意,却也足以照亮这一室的昏暗,灿然生辉。
“恩爱?”他轻喃着,来到她的耳边。抛弃了冰冻的低吟沁人心脾,“恩爱么?你也觉得他们恩爱?”
他的唇,似有似无地触碰在她的耳际,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下来,变成了轻柔的摩挲;章沫沫忽地一惊,被那耳边、身上麻籁籁的火热感觉烫得呼吸都是一滞。恍然间,竟然没来得及思索他刚刚突然转变的人称,死命地撑开身前的男人,逃也似地退开两步。
“姐……姐夫!”
这一声低呼,却有如刚萌出土的春意中骤然回袭的巨大寒流,男人的脸上,前一秒钟所有的柔情与魅惑就这样生生被切断。再抬眼间,目光阴霾得让人不敢端视。
他看得她发慌,几乎忘记了呼吸;时间,在两个人的沉默中不知流过几许,直到他眼中的最后一抹宽容与温存渐渐熄灭,终于回转过身,拉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章沫沫拧闭了眼睛、险些瘫坐在地上,却听得已经走到门外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背对着她说了这样一句。
“你该知道,有些事你做了,就必须要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