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昭和十五年 • 京都

      太阳偏斜过正午的位置,暑气比起正午不但没有消减反而更加闷热了起来,原本就没有几丝云彩的天空被早上的一场细雨洗刷得只剩下蓝色,巷子里被雨水浸得只是微湿的硬土地经过一上午的曝晒被完全蒸干了水汽,闷热的水汽融进空气中更增加了空气的沉重感觉。

      巷子两边都是一人高的灰色围墙,栽在人家院子里的大树偶尔会从墙里漏出一两块余阴,被树木半遮掩上的房子一栋栋或新或旧,偶尔从围墙内传来小孩子的吵闹声,茂密的树叶间歇息着大小的鸟儿,黄白色的猫懒洋洋的卧在墙头打着盹儿,一波又一波的蝉鸣让原本就闷热得让人困倦的下午变得更加令人昏昏欲睡,一道瘦长的身影慢吞吞的出现在巷口,青白色的及膝长袍上印着素紫色的长蔓牵牛花,长方形的画板被那人夹在肋下,黄色的宽边草帽斜压在头上,鼓鼓囊囊的旧包袱被随便的拎在手上,蹭着颜料的长枝画笔从灰色的包袱里伸出来,赤着的脚上拖着木制的屐,踏在硬土地上发出‘哒哒’的声音。

      瘦高的来人走进巷中一家半掩着院门的小院,院门边挂着青川的名牌。院子里米色的两层半木制建筑显得比别的房屋更加精致些,敲开屋门,面对门内有点疑惑的望着自己的年老妇人,访客轻轻摘下压在头上的草帽。

      “很抱歉我迟到了,我是润二先生推荐来的画师。”草帽下露出一张女人的脸,有点浓的眉毛下眼睛笑起来很弯很亮,头发一层一层的盖下来,最长部分盖到了脖子的地方,最外层的头发有些微微的向外翘起,看上去好像并没有经过仔细的输理。

      “我姓小田,”女人笑着低声说,像浴衣似的长袍下面的身体长而瘦,嘴巴有点薄而且没有一点艳丽的颜色,但笑起来的时候却意外的有点好看, “润二先生应该提到过我的名字。”

      穿着素布长服的妇人安静的点点头,虽然依然有些疑惑但依然很有礼貌的把客人让进了屋里,来客也相当有礼貌的道着谢把木屐脱在了玄关,就这样赤着脚跟着妇人走过木制的走廊蹬上楼梯,老妇人一语不发的指了指二楼大开着的房间,来客明了的点点头,妇人静悄悄的独自退了下去。

      “我是润二先生推荐来的弟子,敝姓小田。”女人站在门口望着屋子里半靠在矮桌上、转头望着窗边的男人低声说。

      安静了半晌,男人年轻、但也低沉到可以说是虚弱的声音才静静的响起:

      “……你迟到了整整一个小时。”

      慢慢转过头,男人冷冷的望着因为穿着直桶状的及膝单衣所以更加显得高、而且瘦的女人,微微皱起细而且长的眉。

      男人的眉和眼都是漆黑的,眼皮微双,眼线清晰而且略微有些上扬,面色虽然有些灰白但却不影响整张面容给人的清秀感觉,女人望着男人的脸,笑起来又弯又亮的眼睛闪了闪的低声说:

      “非常抱歉,因为……”

      “我不想听你迟到的理由。”男人的目光冷冷的扫过女人赤着的脚,女人瘦长的脚骨撑开被晒出棕色的皮肤,脚趾很长,修剪整齐的指甲相当端正的长在脚趾上,被木屐的粗绳勒出的浅纹比脚上其他地方的皮肤颜色略微淡一点,形成一个跨过整个脚面的米白色的人字。

      “鞋脱在外面了,因为今天的天气很热所以上午的时候决定去澡堂洗澡,”女人望着男人冰冷的脸,笑容不变的解释说,“结果耗得时间长了些等到出来时才发现已经到中午了,这才猛地想起润二老师之前提过下午有一个人家想和我商量制作画像的事,所以连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就急匆匆的赶来了,结果还是迟到了,所以实在很抱歉……”

      “说谎。”男人冷淡的眨了下眼睛,抬起手没有什么表情的指了指窗外,女人慢慢走过去向窗外望了望。

      “那只猫又回来啦!”女人发出一声有点惊喜又有点惋惜的叹息声,窗子紧邻着房屋与房屋间的夹巷,正对着窗口的邻家的围墙上,一只黄白相间的猫正悠闲的卧在上面。

      “如果真的对自己的迟到感到抱歉的话,就不会用整整半个小时的时间对着那只猫发呆吧?”

      男人冷冷的望着面对被戳穿谎言却依然笑得十分面不改色的女人,停顿了一下用依然虚弱却冰冷得可以冻住溪流的声音低声说,“因为我批评了润二先生,所以他就推荐你来侮辱我吗?”

      “……真的十分的抱歉。”女人虽然有点瘦但眉目相当清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真正有些歉意的笑容,“因为已经迟到了,所以就想与其慌慌张张的赶过来不如稳重一点想想有没有好的办法把迟到的事蒙混过去,但是想了半天救国还是觉得说实话比较好,那只猫因为它太有趣了所以才会情不自禁的看着它时间长了一点。”

      女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慢慢的低下头低声说:“因为错误在我所以请您务必狠狠的骂我一顿,润二先生虽然是我的导师但是和我冒犯您这件事没有丝毫的关系,所以还请您不要误会润二先生,所有过错都由我一人承担,请您原谅。”

      “……虽然好像是在道歉,”男人轻轻的低哼了一声,目光慢慢冷淡的又转向窗外,“但你的意思其实是叫我不要太咄咄逼人吧。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润二先生的,你走吧。”

      “我会通知润二先生再派一个画师过来的。”面对故意望向窗外却不知不觉出了神的男人,女人恢复了先前那种温和又很安静的笑容,低低说了声再见,她拿着根本没打开过的画板和包袱轻轻退出了房间,站在通向一层的楼梯上女人想了想,放下夹在肋下的画板从包袱里捡出一支用得只剩下一截的碳笔。

      “请问……”年老的仆妇疑惑的望着蹲在楼梯上弓身埋头的女人。

      “啊,我马上就告辞。”轻轻吹去白纸上的浮沫,女人站起身笑着把纸递给了老人,“这张画就送给您吧。”

      走出绿树葱郁的院子,女人带上草帽又站在巷子里望了望卧在墙上的猫,试着像刚才那样轻唤它几声却只让那只猫爱理不理的换了个睡觉的方向,有点失望的呼了口气女人拖着木屐‘嗒嗒’的走出小巷。

      第二天

      太阳微微斜过正午的位置,天气闷热的让人稍微动一动就会冒出一身粘汗,女人带着宽沿草帽,夹着画板拎着包袱敲开了巷子里的人家。

      “迟到了半小时。”男人穿着棉制的白衫和浅色的细纹软裤,半靠在矮桌上把头转向女人。

      “因为没想到青川先生会再叫我来所以就出去了,等到回到家接到润二老师通知时已经过中午,所以来晚了。”

      “不道歉吗?”男人冷冷的哼了一声,女人笑了笑,低下头低声说:“非常抱歉,很感谢青川先生给我再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会努力画出让青川先生满意的画作来。”

      “……”男人又轻哼了一声,“叫你来只不过是想问问那幅画的事。”

      “就是昨晚被退回我家的那幅画吗?”女人抬起头,“因为只是速写所以只能掌握大概的感觉……”

      “什么叫做‘只掌握大概感觉’?”青川阴沉的紧盯着眼睛弯弯笑起的女人。

      “这个啊……”女人轻声嘟囔着,露出一个有点为难般的笑容,“只能这样说……能为青川这样的人做画是每个画师的愿望……”

      “所以就画了花?”男人皱起眉,女人含糊的笑了笑,试探似的小声问:“那么关于话像的事情……”

      “除了花你还会画别的东西?”青川清澈俊秀的眼睛执拗的闪动着,女人笑了笑,不很在意的低声说:

      “敝姓小田,小田珠实,是润二先生的关门弟子。”

      “你知道我批评过你老师的画差劲的事情吧?”青川冷淡的把目光移向窗外。小田毫不忌讳的点了点头:

      “这件事是听说过的。”

      “……你明天再来吧。”男人沉默了好半天才十分勉强的低声说,女人没有再多问的点了下头,走出房间。

      “优少爷,”没过一会儿,管理房子的妇人出现房间外低声说,“小田小姐刚才临走时说如果方便的话请给她收拾出一个房间,用来放以后要带来的画具……”

      男人沉默的点点头,夏日带着潮气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屋子,窗户外面很小声的响起了女人试探的招呼猫的声音,男人不知想起什么的冷哼了一声,拿起随便放在矮桌上的线书,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看了看,又不是很感兴趣的把书合上,扔到了一旁。

      请专业的画师为他做画是母亲的意思,当他冷冷的问是不是要把画用来做遗像时还被重重的打了一个耳光,虽然父母表现出一付悲痛欲绝的样子但是把他从东京扔到这里,以静养为名义的关在这种破烂的小房子里却是不争的事实,说什么‘哥哥新娶了妻子、弟弟妹妹们又还小万一传染上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只以这种理由就把他一个人丢在了这里分明就是盼望着他死在这里。

      仆人三浦是管理京都老宅的管家,因为不想再雇不知底细的外人所以就由她在房子里照顾他,虽然只有她一个人但是每日的饮食起居却打理得异常得当,医生每天上午上门一次,每次都无非是做一些日常检查,偶尔会叮嘱一些应该注意的事项。

      “今天的情况……也还算良好,如果你先前同意住院的话也许现在早就痊愈了也说不定。”将近五十岁的医生收起听诊器,青川微微冷哼了一声,医生指了指留在桌子上的药:“一定要按时吃药啊,治疗这种病最重要的就是按时吃药和充分休息。”

      “……”男人有点勉强的点了下头,目光静静的飘向窗外,微微斜过正午的太阳让蝉得高叫一浪高过一浪,医生看了看手表,有些惊讶的低声说:

      “已经这么晚了?上午因为突然插进一个急诊病人所以到你这里才会晚的,我下午还有别的病人要去探望,这下估计又要迟到了!”

      “三浦。”青川低低的叫了一声,一直等在门外的妇人应了一声,很有礼貌的送走急着赶往下一地点的医生。

      “猫咪~~猫~~咪~?”女人有些低哑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男人顺着窗子往下望,带着宽边草帽的女人夹着画板拎着包袱的背对着他站在小巷里,仰着头轻声引诱着趴在墙头上对她爱搭不理的肥猫。

      他把目光慢慢移到墙头上那只肥猫身上,万分肯定那只猫就算是洗干净也绝对是只丑猫!

      楼下的女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的回过头,摘下草帽的向着楼上的男人挥了挥手:

      “优少爷。”

      青川一语不发的坐直身体,过了一小会儿就听见女人赤着脚走上楼梯的声音。

      “今天也好热啊。” 珠实站在屋门口,接过佣人三浦递过来的毛巾仔细的擦干净手,青川不耐烦的盯着清理完毕才走进屋子的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冷冷的哼了一声。

      “你知道我有病吧?”

      “啊。”珠实点点,在男人对面席地坐了下来,打开包袱,女人开始拿出炭笔一类的东西摆在了矮桌上,“润二老师叮嘱过,说是要注意不要脏兮兮的到这里来。”

      “你不怕传染?”青川有些恶狠狠的低声问,女人打开画架抬头望了望男人阴郁的脸:“已经进入稳定期的肺病只要多注意一下应该不那么容易传染上吧?我听说恢复得差不多的病人就算是在住院医生也会同意他们回家休养的。”

      “……”青川冷冷的瞪着一脸若无其事的女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僵硬的低声问:“你在画什么?”

      “你的小样啊。”珠实抬起头又望了望男人的脸,竖起碳笔细细的比对了一下男人的比例,青川又瞪了女人好一会儿突然有些凶恶的说:“拿来让我看一下。“

      “请多等一下,”珠实抱歉的抬起头笑了笑,“画里面还刚刚还只是一点轮廓而已,这个画只是先试一下用比的协调性,真正开是画还要大家熟悉一段时间以后……“

      “你要画很久吗?”男人不耐烦的盯着女人温和的笑脸,珠实用笔戳了戳自己的下巴考虑了一下回答说:“我每天过来一个半小时可以吗?这样的话……画大约两个月可以完成,虽然有些部分我可以在家做但人像画最好还是对着真人做比较好。”

      “要两个月?”青川望了一眼女人笑起来似乎心无城府的脸。

      “啊,”珠实点点头,“两个月以后这闷热的夏天大概也过去了,到时候我出去写生之类也不会觉得这么麻烦了。”

      青川怀疑的沉默下去,女人也不再说话的接着低头画画。

      “……如果优少爷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做些看书之类的事情,只要不随便动得太频繁我是不在意这些事的。”女人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一边画着画一边低声说。

      “画画不是要人摆姿势的吗?”男人轻哼了一声,微微变动了一下已经保持长久得有些不太自然的姿势。

      “普通人又不是专门让人画的模特,哪可能让人家一动不动的摆一个姿势那么长时间的?”珠实抬起眼睛笑了笑,男人沉默了一下才不是很情愿的低声问:

      “你说的‘模特’是什么?”

      “那个啊,就是专门以让画家做画为职业的人。是西洋语言的音译词,在咱们这里大概还没人干这个,不过西洋那边画画的人大都喜欢照着东西画,所以就有人专门摆姿势让人画。”

      青川默声的把那个拗口的词反复念了几遍,抬起眼睛看向女人:“你好像知道的不少。”

      “我现在正在学习的就是西洋派画法,所以大概知道一点。”

      “……昨天你画的那个就是西洋画?”

      “现在在画的也是,都是碳笔素描画,”珠实轻轻弹了弹画纸上的浮沫,小心的不让它们散得到处都是,青川犹豫了一下,终于恶声恶气的命令说:“快点拿来给我看看!”

      女人有点无可奈何的笑了笑,调转过画板,男人瞪着画纸上的看起来粗糙不堪的横竖黑线,咕哝着‘这也可以叫做画吗’,小田回答了一句‘说过刚刚只开始画轮廓而已’两个人就彼此沉默下来。

      以后的几天珠实全都相当准时的拜访青川,并且陆陆续续的一些很大的画架之类的东西搬到了为她准备出的小杂货间里,青川经常态度相当不好的瞪总是笑摸笑样的小田,但偶尔两个人也会有一搭无一搭的说说话。

      “你今天带过来的那块五颜六色的板子是做什么的?”

      “那个啊,是调颜料用的。”女人笑得弯弯的眼睛闪动着。

      “臭死了!”青川皱起眉冷哼了一声。

      “外国颜料都是那种味道。”珠实不是很在意的回答,

      “我是说你。”男人瞥了瞥盘腿坐在地上的女人,珠实惊讶的抬起头,抬起手闻了闻自己的味道。

      “我上午已经洗过澡啦!身上真的还有颜料味吗?”

      “……”男人有点薄的嘴唇嘲弄的掀了掀,女人‘哎’了一声抱歉的笑了笑:“那可真对不起了,明天我会洗得干净些的,那股颜料味的确很不好闻,要不然房东也不会三番两次的找我要我搬出去……”

      “你自己租房子?”

      小田又把头埋回画板上,点点头回答:“我老家在乡下。”

      青川上下打量了一下今天穿着简单的劳布宽腿裤的女人,有点轻蔑的咕哝了一句:“贫穷的下等人家的孩子。”

      “我父亲那一辈年轻时的确原本是想从我爷爷那里继承封号的,只可惜国家改制了。”珠实虽然叹着气但口气里一点惋惜的感觉也听不出来,抬起头,女人笑了笑接着说,“青川家是很有钱势的望族所以情况应该跟我家不一样。”

      男人冷冷的瞪了女人一眼,珠实感觉有趣般的咧了咧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画忽然弹了弹画上的碳沫调转过画板笑着问:“这个是试画,你觉得怎么样?”

      青川瞟了一眼画纸,低哼了一声:“丑死了。”

      小田喃喃着‘是吗’的转过画板,自己又仔细看了看嘀咕着小声:“我觉得还好啊。”

      “……”男人望着看起来稍稍有点受打击的女人,小田皱着眉琢磨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的点点头,放下画板笑了笑说:“不满意这个画的话没关系,这只是粗稿而已,我明天再画新的画稿就是了。”

      “你要走了?”青川瞥了一眼站起身拍平压皱的衣服的女人。

      “今天就到这里可以吧?”珠实点点头,收起画板不再理会还想再说些什么的男人,青川盯着收拾好包袱的女人,沉默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低声问:

      “……你生气了?”

      “哎?”小田有点惊讶的抬了抬头,“就因为被优少爷批评了自己的画?”

      女人望了望男人满是怀疑的俊秀面庞,很快的摇了摇头,低下头笑着咕哝了一声:“怎么会呢?”

      “……”青川闭了闭原本就很薄的嘴唇,小田不知自言自语的嘀咕了句什么,拿起包袱夹起画板道了别,稍微过了一小会儿,青川又听到窗子下面的巷子里响起了女人的咕哝声:

      “喂~猫咪~过来好不好~咪咪~?”

      一连几天都没有下过雨的天气越来越让人容易产生厌烦的情绪,小田珠实慢悠悠的站进巷口,习惯的向墙头看了看,却没有看到期待中的可爱身影趴在它一贯待着的地方。

      在心里叹了口气,珠实强压下想要转身回去的冲动走向青川家的院子,虽然明白自己现在的感觉有点像被迫要乖乖吃药但却又被明示得不到糖吃的孩子,但是只要想一想进了这座房子就要又面对着那张俊秀多疑的脸过上一个多小时就会觉得格外的辛苦。

      在这个女人虽然也可以出来做事、但只限于那些家境不好的女人做粗活勉强养家糊口的时代,像她这样的人走在大街上都会感觉到刺目的目光,原本从一开始被老师委托做这事情时老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打算,做一个虽然学画但却没有人会聘用的女画师也许很糟糕,但明明是画师却被人委托做保姆的工作则是不但糟糕而且令人讨厌的事。

      “只要想一想觉得头疼……”珠实伤脑筋的轻轻叹了口气,被委托时虽然被老师说了‘就算被哄回来也不要紧’但是下面那句‘如果是珠实的话大概没问题’却是真正的麻烦所在,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特异独行……更主要的是‘老’……绝对不会引起刚过二十岁的富家少爷的兴趣……又有‘她是女人’的条件可以利用……这些只要想一想就让人厌烦的挠头。

      “小田……君。”被送出来的医生有点意外又有点尴尬的招呼了一声,珠实笑着非常客气的点点头,虽然知道对方是画师身份但因为对方是女人所以有些不知该如何称呼的医生被对方故意把尴尬忽略过去的笑容弄得松了口气。

      略微的寒暄不过是说一些‘优少爷的身体恢复的很好之类的话’,走上楼梯,女人望了望走廊尽头似乎微微有些气味露出的小杂务间,心想着自己接下这委托的唯一好处就是借着机会暂时有了一个放东西的小仓库,她被现在的房东赶出去大概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在找到新房东以前她不能让她的画具们流落街头——

      “下午好——”珠实夹着包袱走进屋子,矮桌上倒扣着本不知看到第几页的《枕草子》,男人半倚在矮桌上,听到女人的声音猛的抬起头,一团毛茸茸的黄白影子警觉的‘喵’了一声从男人膝上跳起来,跳上窗台相当神气的摆了摆尾巴,轻飘飘的跳了下去。

      “看什么看!”男人一直有些苍白冷淡的脸有点狼狈的变得通红,恶狠狠的向着呆呆的望着自己的女人低吼道。

      “怎么……”珠实失望的望着消失在窗口的柔软身影,有点泫然欲涕般的喃喃着,“不可以多留它一会儿吗?”

      “你……想摸摸那只猫?”青川狐疑的望着女人写满失望的脸,珠实相当老实的点点头,有气无力的坐在地上把头放在了矮桌上。

      “……你今天不画?”沉默了一会儿,青川望着趴在桌子上的珠实低声问,女人微微咕哝了一声,头也不抬的继续不知在小声嘀咕着什么。

      “……”男人微微皱了皱眉,安静了一会儿,他拿起放在桌腿旁的瓷蝶,轻轻的放在窗台上。
      过了一会儿,一个黄白的影子灵巧的蹿上窗口,男人抓住猫的后颈把它从窗台提了下来。

      “拿着。”青川忽然硬梆梆的把猫一直想要拨过去的碟子放到女人脸旁,小田嘟囔着‘这是什么’的抬起头,男人按在手里的大黄猫‘喵’的一声挣脱起来,‘噌’的一下蹿上桌子。

      “猫……?”女人惊喜的紧盯着近在咫尺的盼望之物,在看明白那只猫十分热爱着那只碟子以后就相当不客气的利用碟子把猫引到了自己身旁。

      “你这么喜欢猫为什么不自己养一只?”

      青川望着抱着猫几乎滚到地上的女人,珠实乐呵呵的狠狠搂了搂拼命挣扎的猫,然后一下子松开手让猫得以逃命一般的奔向青川。

      “又不是住自己家,房东一般是不让养动物的。”

      “你离开家多久了?”青川望着开始摊开画具的女人不由自主的问,珠实仰起头想了想,才认真的回答:“快十年了吧。”

      “很久啊……”青川皱皱眉,女人自己也有点惊讶的望了望他:“原来我也没觉得有多久,现在一说出来才发现竟然已经有这么长时间了!”

      “……你是从家里逃出来的?”青川怀疑的望着女人的眼睛,珠实暧昧的笑了笑,小声嘟囔的辩解着:“也不是、也不是一次都没回去过。”

      “而且……有些事情年纪轻的人是不会明白的。”女人低低的笑了一下,也不理会因为她的话面色阴沉下来的男人径自的低下头,开始在画板上涂涂抹抹。

      青川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拉过靠垫把脸转向墙壁的躺了下去,珠实有点惊讶的抬了抬头,看着故意只给自己一个背影的男人静静的笑了笑,换掉正在修改的画稿,想了一下,在白纸上重新的涂抹起来。

      进入九月,天气没有一点转凉的迹象,珠实在青川家待的时间逐渐变长,虽然相当明显是为了可以在小杂务间里和自己的画具们亲密接触一下但是男人除了冷哼几声以外也没有多说什么。
      “好想去洗澡啊……”珠实有气无力的咕哝了一声,合上画板趴到矮桌上。

      “你不是每天上午过来之前都是澡堂吗?”青川皱皱眉,趴在桌子上的女人低笑了一声,模模糊糊的小声说:

      “洗澡是我的爱好嘛,而且这种天气只要动一动就会出汗啊,粘哒哒,人也会变得越来越想睡……”

      “喂——”青川望着声音越来越模糊的女人,不耐烦的‘咚’的敲了一下桌子,珠实嘟囔了一声只歪了歪脑袋就又没了动静。

      “你晚上都没睡觉吗?”青川靠近了一点带点怀疑的低声问,望着没有反映的对方,男人突然用挑剔目光的仔细看着女人的脸。

      皮肤一点也没有温婉女子的白皙,眉毛形状虽然还算好看但以女人来说就太过浓直了,鼻子嘴巴的形状也都很一般,一点也不小巧可爱,脸太瘦,下巴太尖,声音也不轻柔悦耳,而且还是个成了精的老女人!只有在睡着以后才看着年轻一点,但是居然还会流口水……

      男人在心中默数着女人的所有缺点,沉默了一下,男人轻轻的冷哼了一声,伸出手拨开被汗水粘在女人脸颊上的细发,稍稍停顿了一下,青川一语不发的俯下身,单薄的嘴唇轻轻压在女人温热的嘴唇上。

      “那个——!”女人突然梦到什么的大叫了一声抬起头,脑袋‘碰’的一声用力撞在男人的下巴上。

      “咦?”小田困惑的左右看了看,揉了揉撞得生疼的额角有点迟疑的小声说:“刚才——我好像晕过去了?”

      “……”青川捂着被自己咬到的嘴唇目光凶狠的瞪着满脸迷茫的女人。

      “你嘴巴怎么了?”女人有点迷茫的小声问,犹豫了一下她爬过去仔细看了看脸色铁青的男人,“有一点点咬破,不要紧的。”

      “你……”青川咬牙切齿的低声咒骂了一句,女人皱皱眉,嘟囔的小声:“我又不是故意要睡过去的……”

      “而且……”女人偷瞥了一眼眼神凶恶的男人,一边退坐回原位一边喃喃着低声说,“趁人家睡着时偷吻别人是你的不对啊……”

      “……”青川紧咬了一下牙齿,猛地一把拉住女人的手,在女人惊讶的注视下把女人重重的按在地上。

      “你一直在心里嘲笑我是不是!”男人年轻俊秀的脸愤怒的扭起,“什么富家少爷!只不过是个生病的废物——”

      “你的稳定期已经超过一年了吧?”被压在地上的女人微皱起眉斥责的轻声说,青川重重扭了下脸,不服气的低吼着:“那又怎样!”

      “用不了多少时间医生就可以把你作为临床治愈取消登记了!这个医生跟你跟过了吧!”

      “你不要以为年纪比我大就——”

      “我年纪就是比你大!”珠实抢白着说,“不懂事的小孩就算不是家长也可以教育,因为生病就乱发脾气最不可爱,不懂得谅解别人就算年纪再大也不能说是了不起!”

      “我就是不懂事!就是脾气坏你能怎样!”男人涨红了脸低吼着说,女人望着男人气得扭起了的脸,忽然有点犹豫的眨了眨眼睛,困顿的揉了揉自己头发的小声说:“其实我觉得注意到自己的毛病就已经是好孩子了……”

      “我又不是小孩!”青川恶狠狠的瞪着女人,女人注视着男人气红了的眼睛,喃喃的自语声被男人渐渐压在了唇齿的纠葛间:

      “有时候……真的没什么不一样啊……”

      “请您离优少爷远一点吧,你们不合适。”神情倦怠的女人一边整理着头发一边从屋子里走出来,等在楼梯口的妇人冰冷的低声说。

      女人‘啊’了一声独自笑了笑,慢悠悠的走下楼梯离开房子。

      十月,成熟的稻穗在阳光下闪动着金黄色的饱满光泽,穿着蓝色粗布短衣带着草帽的农人们在一垄一垄的稻田里辛苦收割,一个有一点消瘦的身影出现在田埂旁的土道上,稻田里一个高瘦人影慢吞吞的从稻田里走上田埂,放下拎着镰刀的拿起田埂上的瓦罐很大口的喝了一口。

      “请问这个村子里有一家姓小田的人家吗……”穿着米白衣服的男人走到又要回到稻田里的人面前,犹豫了一下低声问,带着草帽的人影抬起头,惊讶的望向面前的俊秀男人。

      “优少爷?”

      “……”看到面前的人摘下草帽后露出的脸,男人的脸渐渐变了颜色。

      “你怎么会在这里啊?”珠实困惑的望着男人紧皱起的眉头,紧紧的咬了咬牙,青川终于强按下要揪住对方的冲动,面容金绷的低吼道:

      “你还敢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秋收啊,”女人擦了擦满是汗水的额头,“爸爸因为打架伤了腿,家里只有妈妈和妹妹两个人,所以我就回来帮忙收田里的庄稼啊,虽然家里是开道馆的但是每年的庄稼收入也占总体收入的很大一部分……”

      男人不信的更紧的皱起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就一个人偷跑回来!”

      “哎……原来是消息被拦截了吗?” 珠实‘啊’了一声,明白一般的皱皱眉,随即又低下头嘟囔了一句‘这也是早该想到的事’。

      “你……确实不是要躲开我才跑回来的?”青川望了望低着不知喃喃自语着什么的女人,终于有点勉强相信的低声问。

      “我为什么要躲你啊?”女人抬起脸困惑的小声问,男人瞪着女人忍不住咬紧了牙。

      “等一下,让我想想——”女人忽然微微皱起眉,仔细的想了想突然瞪向虎着脸的男人,“你到这里干嘛啊?你现在不是还在观察期吗?”

      “传染不了你的——!”青川脸变颜色的冷哼着,话还没说话却被女人一把拉住,匆匆的带上草帽强拉向远处的树阴。

      “身体不好就不要随便乱跑啊!你看脸都变红了,”女人相当理直气壮的小声斥责着双颊泛起潮红的男人,“如果发烧的话之前所有一切都要重新来过,你还想被关上两年吗?”

      “就算被关也不关你事!”青川皱紧眉恶狠狠的瞪了女人一眼,狼狈的在树阴下坐正。

      “真是……”女人笑了笑,在男人身旁席地坐下,男人望着女人被晒得有些发红的脸,俊秀的脸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你又难看了不少。”盯着女人看了半天,青川才怀恨什么般的压低声音说,女人皱起眉露出一个怪脸:

      “你大老远的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我来是为了……我来是为了……”青川的脸抽搐了一下,终于铁青着脸从怀里掏出一卷厚厚的画纸扔在女人面前,“我来是因为你的工作一点也没完成,你根本就没画过我!”

      女人轻轻的‘呀’了一声,欣喜的拿起一张张画着各种花的画稿,笑着低声问:“你把我的画都带来了?原本想画夹一定要带回来,不过怕我爸爸看到那个气死过去所以才忍痛把它们都寄放起来的。”

      “狡猾的女人……”青川喃喃的自语了一声,珠实看着自己的画突然‘扑’的轻笑出来。

      “我不是从没有画过你啊,不过总觉得给你画人像画不如画这些花合适……”

      男人青筋跳起的低下眼睛,反复喃喃着‘我不是来吵架的’不去看女人笑得令人生气的脸。

      “要喝水吗?我去拿给你。”珠实碰了碰男人的脸颊,青川忽然一把拉住女人的手,眼睛闪动着的厉声问:

      “我对于你来说是什么?”

      “……讨厌的家伙。”女人安静了一下,忽然笑了笑轻声说。

      “你也是。”男人拉着女人的手紧了紧,硬邦邦的低声说。

      女人了解了的点点头,停了下忽然慢悠悠的接着说:

      “虽然一开始觉得你是个讨厌的家伙不过后来慢慢发现你其实也还算可爱。”

      “直到现在、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你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男人攥着女人的手更加用力起来。

      “你总不会是为了揍我一顿才来这里的吧……”女人嘟嘟囔囔的低下头,青川咬牙切齿的瞪着脸上又浮现出笑意的女人。

      “如果揍你能解决事情的话我早就——”

      “这样啊……”珠实嘀咕了一声,忽然抬起头望着男人轻声说:“你回去以后也许会真的被关起来。”

      “我——没想过。”

      “为什么不想呢?”女人很轻的小声问,笑容里既有犹豫又有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就算死掉也要见你。”男人瞪着笑得让他莫名焦躁的脸,那种有些胆怯的笑容从没在这个让他想起来就恨得牙根痒痒的女人身上见过。

      “我……”女人想要说什么的张了张嘴,想了想却又有些不自在的皱起眉,沉默了半晌,女人才又攒足勇气一般的抬起头,望着青川低声说,“我只不过是个乡下小地主的女儿……父亲一直想有个儿子所以对于身为女儿的我从小时起就十分严苛……偏偏我一点没有想为父亲招赘一个有用女婿的打算,所以从十几岁就半是逃半是被赶的离开了家。在家的时候虽然我喜欢画画,但因为是女人所以即使学了画也只能作为爱好而已,而离开家以后更是被人视为异类过着半被驱逐的日子,所以——”

      女人轻轻的叹了口气,男人的脸紧绷的微微抽动了一下,女人低着眼睛嘟囔了一句,停了停才接着低声说:

      “所以我不是个习惯放弃的人。”

      “我……如果可以揍你一顿的话……”男人自语似的小声说,女人忽然笑了笑低声说:

      “你也许打不过我。”

      “……”

      “我说过我父亲是道馆的吧?所以他对我的从小严苛也包括一些女孩子不适合的训练。”女人望着男人充满怀疑的目光低低的笑了笑,接着说,“否则一个女人单身在外面会随时被别人压倒的。”

      青川消瘦的脸慢慢涨得红起来,下颚紧绷了一下,男人突然赌气般的又压向女人。

      “等一下。”被压在地上的女人忽然小小的叫了一声。

      “不喜欢就揍我啊。”男人气势汹汹的说。

      “孩子。”

      “……”男人一下子僵硬下来,女人很认真的望着他小声说:

      “上次没有,不过如果现在做的话就会有了,我有感觉。”

      “你吓我……?”青川铁青着脸不信的喃喃着,女人笑眯眯的点点头:

      “就算孩子的爸爸以后跑了我也会把孩子养起来的。”

      “你想让我的孩子叫别的男人爸爸除非我死掉!”男人铁青着脸自语般的小声说,“听到没有?就算别人都不同意,你想离开我也只能等到我死掉。”

      “到时就都变成老爷爷老奶奶了。”女人咕哝着小声说,“做这种事还是去屋子里比较好啊,被人看到的话以后我怎么有脸再回家啊。”

      “闭嘴。”

      “如果你只是亲一下的话还可以但其他的就……”

      “闭嘴!”

      “你只是亲一下吧?”

      “你再不闭嘴我就做别的!”

      “那个……只是亲一下的话……只是亲一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