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1998年（五） ...
-
泉水般灵动的旋律跳跃在指尖，金卷发的俊秀青年闭目合眼，沉醉在音乐中。温暖的曲调仿佛将他带离这个封闭的房间，带到鸟语花香、能闻到春天气息的美丽乡村。
“真闷，这调子。”
靠在三角钢琴边的艳丽女人，环抱双臂，翘起白皙光滑的长腿。
“呐我说，弹点儿开心的曲子。就弹那个叫什么……对，《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你弹，我唱。”
泽克希斯头都不抬：“那首，我不会。”
娜塔莉碧眼圆睁，突然迸出一声刺耳的笑。
“什么嘛，还自称‘钢琴家’。说到底，不过是个照着谱子按键的呆子罢了。”
她背过身，装作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随即从银色小挎包里抽出一根女士香烟，俯身凑近青年粉嫩的脸颊。
“喂，帮我点烟。”
乌黑的卷发掠过钢琴师的脸颊，散发出一股魅惑的香水味儿。
琴声戛然而止。
“抽烟的话，请去外面抽……我讨厌烟味。”
娜塔莉微微一愣。
“真娇气……好，不抽就不抽。我听你的。”
泽克希斯本以为这位大小姐一定会生气。没想到她真的照办，反而让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全世界男人的梦中情人，此刻正靠坐在钢琴边缘，随意拨弄头发，忽然回头冲他窘迫地一笑。
“你能帮我伴奏吗？我唱，你和声。《温莎的风流娘儿们》——小时候每次我吵着不肯睡觉，我妈妈总会唱这歌哄我。”
不知什么时候，钢琴师离开了钢琴，站在比他还高半个头的女人面前。
——啪！
娜塔莉捂着火辣辣的左脸，浓黑的卷发遮住了表情。
“你妈妈真是个预言家。从小时候起，你就是个婊子。”
“……你……竟敢……”女人咬着嘴唇，目光中夹杂着愤怒、惊讶与困惑。
嘴角的阴影加深，泽克希斯挥拳打向她的脸。
当这张天使般的面孔，全世界的男人所迷恋所憧憬的脸蛋，在雨点般的拳头下逐渐扭曲变形时，钢琴师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感——
他正在毁灭的，是全世界男人的梦想！
与父亲的府邸相距五个街区，有一幢不起眼的二层白色小楼，波曼·林奇就住在这里。为了继承家业，他必须寻找可以用来结婚的对象，有时也会带女人回家。他把行程表排得满满当当，希望借此忘掉她，却不怎么奏效。即使怀里搂着别的女人，他也常常把对方想象成娜塔莉·林奇——他的继母，全世界男人的偶像。
最好老爹早点去见上帝，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娶她了。等他成了十老头，第一件事就是把泽克希斯赶出家门，否则，那个讨厌的女人脸一定会使绊子。
单调的铃声响起，波曼放下钢笔，伸长腰去够桌子前方的电话。
“波曼，救我！呃啊！别打我，住手！快来救我！”
破碎的哭腔从听筒那头传来。波曼白胖的脸上立刻充血，将听筒贴近耳朵：“娜塔莉？出什么事了？你在哪里？”
“那个钢琴师，他……疯了！快来救我！呜啊啊啊！”
紧接着是玻璃打碎的声响，间杂着女人高分贝的尖叫。
“我在家啊！快点来，我快……喂喂？”
最后一句，波曼没有听到。他已经挂断了电话。来电显示表明了地点。他猛地拉开抽屉，将手枪塞进大衣口袋，嘭地摔门而出，跳上自己那辆亮黄色敞篷跑车。
从这里回家，需要经过一座跨海大桥，桥头有收费站。他突然想起来，走得太急忘了带钱包。事关紧要，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到时候一踩油门，冲过去就是。
正值凌晨，路上没什么人，昏黄的灯光下，海面和天空都是黑漆漆的一团。他看到右前方的收费站里有一高一矮两个工作人员，看到他飞驰的车便站了起来。高个子的跑到马路中央，伸开双臂。
“请停车！”
一个急刹车，波曼整个磕在了方向盘上。
“搞什么，想死啊！”
他摇开车窗，刚想扯开嗓门咒骂，忽然瞥见矮个子的那个朝他这边走来。一种违和感在心中涌起，可是已来不及跑。
倏地，从窗缝伸进来的枪口，打穿了他的脑门。
*
已经是九月初，灼热的暑气却仍徘徊在这块谷地。兰尼懒洋洋地趴在柜台上，任聒噪的蝉鸣折磨自己的耳朵。天气太热，客人寥寥无几，唯一的女儿劳拉还在补课。只有养了十年的老狗帕比卧在他脚边，伸着舌头呼哧带喘。
打了个哈欠，兰尼揉揉眼睛，翻出账簿仔细检查。女儿和父母俩完全不像，天生是个学习种，即使暑假也主动要求上补习班。按校长的说法，如果该校能出一个考进N大学的，那就是劳拉。N大学在世界上排名前十，却是私立学校，学费贵得令人咂舌。为了劳拉，他说什么也要挣够钱送女儿上好大学，也算是慰藉早逝妻子的在天之灵。
觉得口渴，他给自己倒了一扎黑啤，从杯口往里看。咖啡色液体倒映出一张长方形的脸，头发稀疏，早已不见了往日的潇洒。
该死的，如果当初一直待在□□，说不定早就出人头地，根本不用为钱发愁。自从“那件事”之后，他便决定金盆洗手，在后来的妻子的帮助下逃离□□，隐姓埋名，在这片和平的土壤上开了间小小的餐馆，一过就是十八年。
十八年来，每每想起“那件事”，心中仍不由唏嘘。那是个寒冬的深夜，他载着□□的杀手“教鞭”杀了一位母亲，掳走了她的一对儿女，准备送往圣十三修道院。结果，年仅六岁的女儿用玩具车的车轴杀死了“教鞭”，带着弟弟逃了。
兰尼至今忘不了小女孩的那一瞥，仿佛从摩天大楼顶层的落地玻璃俯瞰夜景的眼神，仿佛置身事外，却在当时彻彻底底地俘获了他的心。那女孩长大后，不知会成为什么样的祸水。可惜，离开□□之后，他再也没有听到过姐弟俩的消息。
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兰尼条件反射地堆起笑脸，朝门口喊道：“欢迎光临！今天的特价是茄汁意面……”
他吞下了后半句，因为来客是个陌生女人，从头到脚用斗篷裹得严严实实，似乎炎热的天气只是他的错觉。即使戴着大号墨镜，也隐瞒不了她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脸型。
女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兰尼赶忙递去菜单，努力不让忐忑的心情表现在脸上。谷地里有好久没来过游客了，能见到如此美女当然是幸运，可……
“请给我来一份三色通心粉。”女人指着菜单第一页道。兰尼注意到她的手极其漂亮，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上等人。
“天这么热，来杯冷饮吧？来这儿的游客都对我们的黑啤赞不绝口呢。”
女人摆手谢绝：“热？我倒觉得冷呢。”
“……明白了。很快就好。”
兰尼快步走进厨房，系上围裙，打开头顶的橱柜，取出三色通心粉的袋子，又转身拿出一个大碗。一抬头，戴墨镜的斗篷女人正站在他面前。
瞬间，混□□残留的直觉告诉他，他将会……
死在这里。
“请告诉孩子们，真正的惩罚是会留在心和记忆里面的。
吞下的罪恶侵蚀着灵魂。
不久之后，连身体、灵魂都会被吃尽。
在那之前……
请告诉父母亲们……”
爬满藤蔓植物的凉亭下，穿校服的少女摸了摸肚子，望向西边的天空。根据太阳的高度判断，现在是下午五点。本来可以再背会儿书，无奈肚子饿了，那就先回去吧。而且爸爸一个人看店也很无聊。
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后的灰，她将书小心翼翼地放回书包，拎起包往回走。视线尽头，蓝天白云，绿草如茵，红瓦黄墙的小屋沿街错落有致。不远处一座挂着招牌的二层小楼，就是父亲经营的餐馆，她的家。
大约还有两百米，少女听到狗在狂吠。真是的，爸爸总是忙着算他那点小钱，忘了喂可怜的帕比。这么多年来，他满可以找个老板娘，那样餐馆的生意会更好些。对爸爸有好感的阿姨不少，可都是有夫之妇。最重要的原因，是爸爸一直顾虑她的感受。其实她很乐意有个母亲，即使是继母。
推门而进，风铃声清脆悦耳。大厅里没人，也没有狗。老爸一定在厨房做饭。
“我回来了——”
劳拉一面张望，一面往里屋走。
帕比就在厨房门边，朝里面发了疯似的叫。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通心粉，红的黄的绿的，她最爱吃的螺旋形，像这座小镇一样可爱。通心粉袋子敞着口，躺在爸爸手边。旁边站着一个披斗篷的人，背对着她。
“刚才他说，他有一个女儿放心不下……还说如果我杀了他，又和当初杀了我妈妈的人有什么分别。”
那人转过头，一瞥。
劳拉从没见过那样漂亮的黑瞳，却仿佛有寒意浸透到骨髓里。
“区别在于，我给你自由。”
女人戴上墨镜，与她擦肩而过。
“等你长大了，就来找我吧……你有复仇的权利。”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1998年（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