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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前尘【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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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拂面。
我闲闲的在院子里走,身后跟着的侍女脚步很轻,一句话也是不说,和我一个人漫步却是没什么两样。我走的极慢,走走停停,驻立看那么一会儿,兴致弱了或者发觉自己跑了神,就再度朝着前面走。
朽木家的庭院布局上极为大气,细处却是典雅精致。
幼时我也曾在这里嬉戏过,对于那个时候的记忆,原本还约莫是清楚的,近来却觉得记忆的纸张上落了水,晕染开来,逐渐的有些模糊了。我只穿了一件小振袖的和服,微风从劲后溜过,感觉十分的清凉。不经意的侧眼瞧过去,庭院中央的桃花,几朵开的极盛,泰半却已凋谢了。
我走在回廊上,转过一个拐角,忽然觉得很乏,只是最近总是这样,渐渐的我也不把它当做一回事儿了。原本想着再走上几步到了屋内歇歇就好了,谁料堪堪放下一步,下一步却怎样也迈步出去了。
脚一软,身子倾斜,大抵是身后那没没什么存在感的侍女快步赶了上来,也没有感觉到落地的剧痛,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样,眼前一片漆黑,虽有意识,想要睁开眼睛却如同强弩之末一般,再没了精神。
“夫人!夫人!快去请家主大人!”
昏昏沉沉的听到侍女的叫喊,乍一听到夫人的称呼,却还是有些怔忡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我。
是了,我嫁给了白哉,冠上了朽木家的姓氏。
意识断断续续的,恍惚间似是被手忙脚乱的抬到了内室。忽然感觉有人大声的在叫我“夏夏”,我努力的分辨是谁,却觉得那声音仿佛是在天边的,怎么也听不明晓。似乎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意识微微有些清明的时候,感觉他握的很紧,我的手如同掌上明珠一般被紧紧的包裹着。
“夏夏!夏夏!醒醒!夏夏!”
是谁?
是爸爸?
这声音却是有些清冽,断不是爸爸那个家伙的声音。
哦,应该是白哉。
这些天总是见不到他,自我嫁进朽木家以来,天天都是很闲,我以往怎么也想不到我能这么安静的整天呆在这么一个大宅院里,整日里只是喝喝茶吃吃粥散散步,有时候去找找爸爸或者找白哉说上那么几句,倒真像是个深闺里的贵妇了。
那个张扬而骄傲的如同明媚艳阳的京乐大小姐仿佛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朽木家的宅子很大,因为是敕封的大贵族,庭院远比家里的还要敞阔。
庭院深深,重重的回廊、和室、院墙。
古老的大宅里处处弥漫着典雅肃穆,小时候我总觉得朽木家太过严肃,喜欢把白哉拽到家里去玩。这些天来,却也喜欢随处找个亭子,只一个人坐着,看着朽木家这深深的宅院,有时候觉得幽凉沉凝,更多的时候却也觉得这份静谧漫入了心间。
自那晚之后,白哉却总躲着我,我和他一同长大,这个家伙心里想什么还是能猜个七八分的。
白哉是个很重责任的人,他肯定觉得对不起我。
我只记得那天喝了许多的清酒,我一向不善饮,那天却喝了不少。醉了之后的事情我一向是记不得的,现在想来是一片空白。晨间醒来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沐浴穿戴好了才见到白哉坐在隔壁,一脸愧疚的对我说了几句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计较不起来,他说了什么,现在也想不起来了。
大抵是快要死到临头了,想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来。
我这么一昏倒,才总算是又见到了他。
不知怎么的,觉得这次我大概是没救了,想要睁睁眼,好歹是看上那么一眼,也不枉我们青梅竹马的长大,小时候做的那些坏事,看在我死了,也就忘了吧。
原先只是提不起精神,忽然间感觉一股麻痛,又是全身的剧痛,再后来这些啃噬心骨的痛一股脑的聚到了我的胸口,疼得我整个人大概都在痉挛。
我本不想去想,或者刻意去忘记,此时轻泽的身影却再度浮上了心头。
我很想忘掉他,只是他曾经深深的刻在了我的心里,就算是我用锉刀想要把他抹去,那伤痕却是无法愈合的了,痛起来又那么清晰,比之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想起他的时候,总是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最后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剧痛和不敢置信充斥了心头,虽然死死的盯着他,却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了。
或许他一直以来在我的心里都是初见的那个样子,带着满身的笑意,轻轻的从林间走来,风从耳鬓边吹扬起他的发,眼角眉梢的笑意随着他一步步的走来,沁入了我的生命。那个印象太深刻,甫一出现,就注定铭记了一生。
再也没有什么再这样轻描淡写的能被铭记。
我想我那时委实太过年少,白哉是太过熟悉的人了,其他的男孩子总觉得没什么两样,忽然出现了轻泽这样的一个少年,感觉整个人都被惊艳到了。
我那个时候以为这是偶然,觉得这样绝妙的偶然是求之不得的恩赐。
我一直在描摹一个人。
我从没见过这个人,他只存在于长辈的回忆里。幼时他是抱过我的,我也曾在他的怀抱里安眠,只是他离开的太早,在我还没来得及记住他的好,就已经从我的生命中消失。
我的父亲,京乐逸水。
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我很固执的想要从长辈零零散散叙述的回忆里勾勒出他的样子,但是又不想让别人知道,就连爸爸也不愿意告诉,我想勾勒出一个只属于我的父亲,只属于我。
爸爸是个懒散随意的家伙,祖父常说我们两个是臭味相投。爸爸以前就总爱招惹女孩子,我却喜欢捉弄白哉这样的小男孩。我从小喜欢拽着爸爸的衣角跟着他跑,后来长大了,知道爸爸其实是我的小叔,但是不愿意改。
可我对于父亲的憧憬,却是一天天的滋长,我想我对爸爸很多的是种依恋,因为早早的失去了父亲,所以想要寻找一个坚实的臂膀。只是对于一点记忆也无的父亲,更多的是孺慕,我愿意把他想的很美好很美好。
好多人都说父亲是个很优秀而温和的人,他很爱笑,身为京乐家的继承人,和一般总是很严肃的贵族不同,即使是面对陌生人,他也带着笑意,总是让人如沐春风。祖父说父亲最像他,二叔和爸爸都比较肖似祖母。祖父年纪已经大了,但是还是能瞧出他年轻时候的俊朗,只是祖父对着我也总是笑着的,但我总觉得父亲的笑,应该是不同的。
我一直在想那是怎样的笑,有一回觉得白哉这个家伙长得也是不错,威逼利诱的让他给我笑,扯着他的嘴皮摆弄了半天,这家伙不扭曲的笑倒也能看,只是总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纵然有的时候感觉有些像,却自己在心里不断的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或许父亲在我的心里,是一个想要得到印证却又惧怕真的被印证的映像。
直到我遇到了轻泽。
他从梧桐林的深处走来,轻轻的走到了我的面前。我手上还握着手札,只那么静静的站着。眼睛几乎一眨不眨。
我记起爸爸形容兄长的几个字,风姿翩翩,温润如玉。
初见的轻泽恰似一颗美玉,那温柔的触感,沁人心脾的清凉,不知怎么的,就那么轻轻巧巧的钻进了我的心间。我以前对这种一见钟情的把戏是嗤之以鼻的,没想到我自己倒是这么容易的就中招了。
他轻轻的扫了一眼我的手札,笑意上挑,带着一丝询问的语气:“红豆?”
我那时以为他是看到了我手札上的画,无意的那么一问。
后来我仔细想想,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思缜密,一开始的第一句话就如此的天衣无缝。他以我最憧憬的姿态自然的走进了我的生命,没有一丝一毫的突兀与矫揉。只是这些事当时是甜蜜,近来想来,这份处心积虑每每使我心中如同千根万根密密麻麻的针刺。
我以为那是不可多得的缘分,我告诉他我深埋在心中许多年的那个名字。
“我母亲为我起的乳名,就叫做——红豆。”
我想我之所以对父亲那般的憧憬,大概也是因为他和母亲的至死不离。
我一直在描摹父亲,潜意识里也一直想要寻找这样一个人。
我以为轻泽就是这个人,心甘情愿的为此沉沦。
我们以后经常在真央的这片有些僻远的小树林里见面,有一回练完了白打,感觉有些乏力,他握住我的手,在树林深处的那棵梧桐树上画了三颗红豆。手札我一般是很少拿出来的,就连白哉也没见过几回,轻泽也只见过那么一回。我很惊讶他竟然画的分毫不差,而后就是满满的欣喜。
他又抱起我,带着我连连的转了好几个圈。
原本树林里的微风只能轻轻的撩起发梢,在他抱起我的那一瞬间,从梧桐林伸出涌来一股清风,他又抱着我旋转了起来,只感觉我的发丝飞扬了起来,风从每一根发丝中穿过,从我的袖口领口灌了进来,好似要将我托起来飞到云端之上。
“红豆,红豆……”
我当时没说话,只是咯咯的笑,双脚像在荡秋千一样的摇摆起来。
他仍是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只是眼神的深处,却让我看到了那份珍爱与宠溺。长辈也会有这样的眼神,我却觉得是不一样的。而从小长大的白哉,虽然我们总是打架斗嘴,但我也知道他其实像个兄长一样,和这种感觉更是不一样。
我举起双手环着他的颈项,双脚摇摆的更欢,“轻泽,轻泽,我喜欢你,轻泽……”
我一向不是害羞的小姑娘此类,所以想到了,说出来,觉得很是惬意。轻泽仍是笑,继续抱着我转,好一会儿才停了下来,真央红色校服宽大的袖摆不断的随风飘摇,好似我那时的心情,波浪一般快乐的翻卷。
我听着我的乳名被他一遍遍的唤着,仿佛见到了母亲为我起名时那充满甜蜜与爱意的笑容,这个有着瀞灵廷第一美人之称的美丽女子的明媚眼神透过了时光与生死又重现在我的眼前。
红豆,相思。
我一直知道这是很美的意境,只是以往我只是凭空的想象,断没有这个时刻感觉的如此清晰,清晰的可以触摸到,可以描摹出。
我一直喜爱轻泽的那份温雅,在初见的时刻就奇异的与我描摹的父亲契刻在一起。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心中更憧憬的是父亲与母亲至死不渝的爱情,我很羡慕母亲,从我一天天成长为一个少女的时候,我常常会不自禁的将自己带入母亲的角色里。
只是一个人想总是太过虚幻,醒过来徒增怅惘,不如作罢。
有这么一个人,他能陪着我,满足我对爱的期冀。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分享这份激动,我告诉爸爸,告诉祖父,告诉二叔二婶,告诉白哉,甚至是小佑也,我也告诉了他。我想我会带着所有人的祝福,我会比我的父母更幸福,或许可以相守,也或许,如果迫不得已,也可以生死相随。
大概是少年意气,那时的我充满了骄傲与执着,我有时回想,就算是一同赴死,也无不可。大概是太年轻,我更爱这如同烈酒一般热烈的感情,若要爱便倾其所有。
我以前觉得自己还算是个冷静的人,现在想想,那份天真执着,现在却再也寻不回来了。
爸爸见过轻泽,第一次也有些惊讶,但还是接受了。如今想来,他连爸爸这样一个队长级的长辈都能够遮掩的完美无缺,他在我身上用的心思委实也不少了。
远征回来,我的胸口常常会有剧痛,每一次,刀没入我胸口的感觉都千百回的重演。他这一刀刺得太深,可见他的恨意有多深野心有多大。
我想我在他的生命里也占了很大的比重,这几乎是不可置疑的。他或许花了太多的心思在我的身上,甚至于有些时候会像我热恋他的时候那样满心满念的都是他一样,有些时候,他也会充斥着关于我的心思。
如非如此,怎么会每一步都如此完美无缺。
如此的处心积虑,我纵是恨他,也无法彻彻底底的忘记他。
自远征回来,灵压剧烈的流失,清光也早不见了踪迹。和他携手从刀魂宫出来的时候,那个时候的雀跃现在想来还如同刚刚发生。我握着清光是极其开心的,它是一把极其精致典雅的斩魄刀,凛冽的光芒如同年少的我。
我更雀跃的是,有了清光,有了一把属于我的强大的斩魄刀,我们的未来,会是一条康庄大道。我愿意随他一同去远征队,我不愿意让廷内的贵族说来自流魂街的他是为了攀附京乐家才接近我,远征是证明他能力的最快捷最有效的途径。
白哉劝说过我,像个兄长一样的劝说我远征的未知数委实太多。我那个时候根本没放在心中,我当然知道远征是何其的艰难,可是当我握着清光前往这未知的征途的时候,我却只看到了他令我一瞬安心的笑容。
我曾偏执的以为这就是全世界,父母早亡的缺失与坎坷,已经被他消磨。
就算以往的所有都是伪装,那个时候的他,的确是要笑着的。
是的,我终于切切实实的迈入了他处心积虑的牢笼,如此心甘情愿。
飞蛾扑火。
我爱他,至今我仍然爱他。
我曾爱他的温润如玉,满足我对父亲所有的憧憬,后来我更爱的却是他的爱,那个时候我所以为的他和我一样的热烈的爱,我以为我们是如此的相似。
当尘封的真相拂开的时刻,我才真真切切的明白。
我们流着相同的血,我们的确是如此的相似。
骄傲偏执,不可侵犯的尊严与执着。
我一直执着的想要寻找父亲的影子寻找父母曾经的爱情,倾我所有在所不惜。而他也是如此,他的仇恨,他父亲的仇恨,他父亲对王座的野心,落败的不甘,他从不曾忘记,他也倾尽了全部的生命去达成他的愿望。他要完成他父亲毕生的追求,替他父亲报仇,所以即使是被他骗来的母亲答应了他的要求的时候,他仍旧痛下杀手,将刀刺入了我的胸口。这份血仇,这一刀,他的心中已经抑制了太多年。
那一刻,我才真正的爱上了他,也是那一刻,这恨意不可磨灭。
我有多爱他,就有多恨他,只要我活着,就不能停止这恨意。
见到了我心心念念的母亲,或许是这场充满了阴谋的假意相爱中最大的惊喜,她的确如此的美,已经成为了灵王的她,在面对我的时候,笑容与一般的母亲无二。她深爱我的父亲,也爱我,我是她们相爱最好的见证。我的父亲因我的母亲而死,我相信他是心甘情愿的。
现在一切都无谓了,我死了,关于我的一切,都将结束。
“夏夏!夏夏!……”
声音已经越来越模糊,那丝丝的暖意,也渐次的消亡。
白哉,小时候你赌气说死都不会娶我,哦,食言了吧,我是作为朽木夫人死去的。我也没想到,最后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这个小炮筒。如果当初我爱上的人是你,或许就不会是这样惨淡的结局吧。
白哉,我没有告诉你远征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是心死,二或许是嫉妒。绯真是个很好的女子,她其实本质上与我是一样的飞蛾扑火,她早就知道这场相爱会以死亡为结局,我曾经不知道,如今却切切实实的迈上了这条路。
都结束了,都结束了。
白哉,好好活着,算是替我幸福,再见了,好好孝顺爸爸,他也算你的岳父啦。
再见,我睁不开眼了,最后一面,是见不到了。
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