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路》冷子湘

12、计谋（中）

　　自李峰死后又过了几日，宋辽数度交锋，宋军皆是失利。
　　灵州算是勉强保住了，不过韩德让兵分两路，由曲阳、阜平分别压向灵州，让守军苦不堪言。而且，这几次的战役中，敌军每每都仿佛未卜先知一般，准确的了解宋军所有的动向与谋法，再因势制宜各个击破，让我方完全的处在了被动的状态。饶是庞统这支久经沙场的铁军，都有些沉不住气了。
　　不过庞统却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态度，战败也好失利也罢，均是不闻不问，只是每天按时按点的演兵操练，从不懈怠。而自李峰死后那日起，连公孙策也随他一同出入校场之内了。
　　军中质疑之声愈盛。再加上被压抑的久了，终是有人憋不住的爆发了。
　　这天刚过晌午，左参军丁觉气势汹汹的找上主帅军前，一见公孙策也在，二话不说竟是拔刀便朝公孙策劈了上去。
　　陆子辛赶忙将他拦下。
　　“丁参军，你这是做什么！”
　　丁觉忿忿的扔下刀，忽的朝庞统跪了下来。
　　“将军！事到如今你怎地还是如此执迷不悟！前几日军中多人莫名死去，我们一直都找不到原因，现在好不容易凶手抓到了，将军你却不管不顾的袒护他！这可是让拼死沙场的将士们多寒心哪！更何况，如今我们与辽军打一仗就败一仗，这分明是有人提前与辽人知会了战局！你敢说此事与公孙策就真的就真的毫无干系？我看他不仅是通敌叛国妖言惑众，只怕还要置将军你于——”
　　丁觉话未说完，庞统突然拔起身旁佩剑反手一掷，“呛哴”一声钉在丁觉身旁。
　　丁觉一惊，直接将剩下的话尽数咽了回去。
　　“不过吃了几场败仗而已，怎么？心浮气躁的连军规都给忘了？”
　　庞统声音不大，却是一字一句挟风带势。他厉目朝演兵场中扫过一眼，军中霎时鸦雀无声。
　　“莫言，把第七条挂出来，也让大家都长长记性。”
　　“是！”
　　秦莫言低头领命，而后提剑飞身而起，照着校场前的那片石壁脚步轻盈的点过，剑锋磨在石壁上哧哧作响，不出片刻，几个苍劲大字已然被深深凿刻在壁上。
　　谣言诡语，妄为是非，挑拨军士者，斩！
　　最后那个“斩”字长长一竖拖下，秦莫言动作利落的收剑，回到庞统身边一抱拳。
　　“将军。”
　　庞统点点头，转而又向着丁觉道。
　　“方才那句话你未说完，免你死罪。不过军棍免不了，领了吧。”
　　说罢挥手唤来两名偏军，将丁觉一路拖到了校场正中，当场扒下上衣，毫不留情的就是一番棍棒招呼。
　　丁觉吃痛，却也是咬牙强忍并不吭声。一时间校场上只闻他那坚实后背被拍打得砰然有声，不多时已是皮开肉绽。
　　庞统适时的叫人停了手，再次将已是连站都站不稳的丁觉拖到自己面前来。
　　“丁觉，从参军迄今，你跟着我几年了？”
　　丁觉因痛气息不稳，有些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话来。
　　“回，回将军，丁觉自参军迄今，跟着将军已五年有余。”
　　庞统继续的望着他，声音里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
　　“那么这五年来，与辽军数百场战役，我可曾丢过一座城池，输过一场重战？”
　　丁觉犹豫着低下头去。
　　“回将军……未曾。”
　　“大声说！”
　　丁觉闭上双眼，用力攥紧拳头嘶吼出声。
　　“回将军！这五年将军带领我等与辽军争战数百场，从未丢过一座城池，输过一场重战！”
　　校场中还是寂然无声，于是丁觉的声音清晰的传入每个将士的耳中，俱是一震。
　　而庞统则站起身来，走到丁觉身前。
　　“丁觉，事到如今，你可还信我？”
　　丁觉睁开眼睛，郑重无比的冲庞统一点头。
　　“属下从来相信将军！”
　　“嗯。”
　　庞统淡淡应了，绕过丁觉走到校场前，对着全军将士。
　　“我知道，这几日败绩连连让大家都觉得忍无可忍。”
　　“但是你们要记住了，要想赢，就必须得付出代价。”
　　“忍不下去——也得忍。”
　　“明白了么？”
　　校场中的士兵全都低头俯身朝庞统拜下去，齐声道。
　　“明白！”
　　庞统这才转回身跟秦莫言打了个手势。
　　“继续。”
　　秦莫言领命带着一众人接着训练去了，而丁觉也被人搀下去治疗伤势。公孙策望着校场中士兵动作齐整的挥舞着盾牌长剑，想了想，还是转身朝军营里面走去。
　　庞统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抬起头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公孙策有些无奈的朝他叹了口气。
　　“丁参军伤势严重，我总得过去看看。”
　　庞统闻言并未多做阻拦，松了公孙策的手腕，却是将披风从自己肩上解下来搭进公孙策怀里。
　　“手这么凉，别不是丁觉的伤没治好，自己倒先冻病了。”
　　公孙策也知他是好意，便不拒绝，接过披风微微一笑，往军营里去了。庞统几乎是无意识的又望着他的背影好一阵，终于转了回来，却正好撞上陆子辛颇有点奇妙的眼神。
　　“将军。”
　　陆子辛眨巴眨巴眼睛，嘴角漾起一笑。
　　“莫不是属下错觉了……将军最近对于先生好像格外的注意啊。”
　　庞统挑起眉梢横了他一眼。
　　“怎么，你也闲了？”
　　陆子辛吐了吐舌头，赶紧追着公孙策的脚步一路小跑过去了。

　　公孙策找到参军帐时丁觉正趴在床上龇牙咧嘴的抽气，一见是他，赶紧跳下床来，不料再度扯动了伤口，痛得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对公孙策挤出个难看的笑来。
　　“公孙先生！你怎么来了？”
　　公孙策把手指搭在唇间跟他比了个手势，放下药箱轻声道。
　　“趁着此时军中无人，我来替丁参军看过伤势。”
　　说着褪去丁觉身上衣物，取出药膏熟练的倒在他的伤口上抹匀。
　　丁觉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脑门。
　　“又害先生冒险了……丁觉皮糙肉厚的，这点小伤不碍事。”
　　公孙策也是麻利的替丁觉裹好绷带，绕到前面来朝丁觉一躬身。
　　“还是要多谢丁参军的配合，今天演得这出戏——实在帮了我大忙了。”
　　丁觉连忙将公孙策扶住。
　　“先生使不得！先生救过丁觉的命，只要是能帮上先生的，丁觉万死不辞！何况只是这点小事！”
　　说完，硬是把公孙策架到一旁坐下，目光闪烁得很是兴致。
　　“那先生，既然今天这苦肉计奏效了……下一步先生准备怎么办？”
　　公孙策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嘴角弯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天机——不可泄露。”
　　丁觉瞬时垮下脸来满是失望之色，公孙策见之，又是一笑，安慰般的拍了拍丁觉的肩膀。
　　“不过丁参军，这里还另有一事需要参军帮忙。”
　　丁觉眼神一亮，依言附耳过去，听公孙策在耳边简单的交待几句后，也在嘴角扬起笑来。
　　而后他退开两步朝公孙策一抱拳。
　　“先生放心，此事——丁觉保证万无一失。”
　　几日后，又是夜里。
　　公孙策牵着翡翠沿滱水河岸一路往前，庞统就在他身侧不远处，战卢则乖乖的跟在庞统身后。
　　“过两日又该是一场苦战。”
　　良久，公孙策终于缓缓的叹了一句，声音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庞统点了点头附和他。
　　“不错。灵州是失是守，在此一战。”
　　公孙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望着庞统。
　　“将军可有良策？”
　　庞统却似事不关己的笑笑。
　　“先生既说过会助我一臂之力，那么此战——还是多得仰仗先生。”
　　公孙策自当不去理会庞统语气里玩笑的意思，沉思片刻，抬起眼来又对庞统道。
　　“灵州东南甘泉谷，地势狭长易守难攻，想必会是个好去处。”
　　“先生的意思是……”
　　庞统随意拾起一根树枝来，在地上简略的构出一个地形框架。
　　“以此地，驻兵两万紧守谷口，以拒辽军？”
　　公孙策淡淡一笑。
　　“战场布阵将军比我熟悉，不需要在下多言。只是还有一事，前阵子朝廷传来消息说，下季粮草已押运上路，如若不出意外，不日即可抵达军中。”
　　“哦？倒是好事成双。”
　　庞统挑了挑眉梢，继续用树枝在地上划出一道线路。
　　“甘泉谷乃由京中入灵州的必经之地，既有粮草抵达，便可先遣前锋于此地安营扎寨，同时兼人沿途护送，待到粮草平安到抵之时，必然军心大盛。”
　　公孙策表示赞同的轻轻“嗯”了一声。
　　“但凭将军安排。”
　　庞统又静静的望着他好一阵，未几，突然伸手猛地一拽，将公孙策带着转过半圈，用身体严严实实的挡住他的所有视线。
　　而后，他低下头，挨近公孙策的耳侧，看似耳语，但事实上却是未出任何一言。
　　只将右手于遮掩之下抵住公孙策的掌心，飞快的写下四个字。
　　计策已成。
　　公孙策亦没有动，隔半晌，这才慢慢的自眼底滑过一丝狡黠的表情。
　　而此时庞统身后，正有一道黑影悄无声息的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