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Yellow ...
-
1.
那天,哑七杀了人之后来找我。我们像往常一样去唐人街吃了顿饭,他点了杯鸳鸯奶茶和一份咖喱牛腩饭。我胃口一向不好,只要了碗例汤。我还记得那晚的例汤是红白萝卜薏仁排骨汤。
按以往的规矩,这顿饭是哑七买单。
我自认不是个抠门的人,我介绍生意给要工作的人作,得来的报酬向来是四六开,我四他们六,外加一顿晚饭。即便如此,还总有人抱怨我太精,说哪里哪里的中介二八开,还外带一份意外保险。这样的抱怨没什么道理,那些三流中介做的是薄利多销的买卖。我和他们不一样,经我手的生意报酬优厚,做一比就可以逍遥三年。他们心知肚明却还是想从我这里多刮些油水,这些杀手都没脑子,我们这些高级中介油水都被他们挤掉,以后谁还肯帮他们善后帮他们牵线搭桥,让他们这些只懂砍人放火的家伙和人对桌谈生意,以后连西北风都喝不起。
再说要买保险自然是去找保险经济,从中介那里拿来的意外保险,谁知道里面藏了多少猫腻。
哑七就从不抱怨这样的事,倒不是他与我情分有多深,只因为他是哑的,不会讲话。
要是他能讲话……要是他能讲话,他会与我说些什么呢?
哑七识字却从未给我写过一过字,这一点值得表扬,对他们来说,我这样的人其实也不能完全信任。我与他不过是工作关系,有工作便联系他,没有工作就算在便利商店遇见,眼神也会赶紧转移,招呼都不会打一下。哑七是我接触过的最为优秀的杀手之一,为人谨慎,做事干净利落,从未失过手。
只是哑七生了张漂亮脸孔,我经常开他玩笑,说这笔生意给他多分点钱让他去整容,往丑里整。
哪里有杀手长了张这么好看的脸,过目难忘,太好认。
做他们那一行的,相貌越平凡越好,最好是在人群中与你擦肩,你都不会多看他一眼的那一型。
哑七没有特别喜欢的餐厅,次次都是我选地方。我这人懒,每次吃饭都走不出唐人街地界,吃完保准十分钟之内就能走到家。
那晚我们从茶餐厅里出来,我承认是我心血来潮,我们没在餐厅门口分手,我找哑七去旁边的小巷里抽烟。
我问他:“你有火吗?”
哑七从口袋里摸出个塑料打火机,我朝那条昏暗小巷努努下巴,对他说,“走吧,抽根烟再走。”
哑七看了眼手表,他的手表款式很老,皮质的表带都开始脱皮。我以前有个客户很奇怪,每次找我谈生意都要见一见替他办事的杀手,有次我带哑七去了,特意送了他款手表,起码到时能抬一抬身价。谈生意那天他带了,之后我再见他,他手上却又是这破旧手表,那款新潮手表他也没还我,大约是送去当铺换成了现钱。
“还早,我有事和你说。”我对他笑了笑,他目着脸,看不出任何感情起伏。
我说,“我付钱给你,一分钟十块。”
他这才抬脚和我走,哑七很喜欢钱,我看得出来,他需要钱。我问过他赚了钱要干什么。他什么都不说,我当然也无从知道。后来还是从别的同行那里听说他家里父亲嗜赌,欠了一屁股债,还把自己女儿卖进夜总会。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赎出他妹妹,还清他父亲赌债。
我给自己点了支烟,小巷里的味道不太友好。墙边靠着许多垃圾桶,不光是垃圾的臭味还夹杂着些尿臊气。地上湿湿的,过期的报纸已经烂透了,借着街上灯光勉强能看到上面一张相片和旁边标题。报道的是帆船大赛的事,题目有些滑稽,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哑七在我旁边抽烟,我看了眼他,指着地上报纸说,“好好笑。”
他没理我,站到了阴影处,我几乎都要看不见他。我试着喊了喊他,他不出声,唯有淡青色的烟雾从漆黑处飘散而出。
我和哑七说下月我就要离开这里的事。
“这是彭叔的联系方式,以后他会找你。”我从上衣的口袋里摸出彭叔的自制名片,哑七伸手来接,他的手腕上落下极淡的浅黄色光彩。手背上一根青筋明显地凸着,似条细小的蛇盘踞其上。他接过纸片,微微侧过身,半张脸暴露在昏暗光线之下。
他这么好看,我大概不会忘记他的脸。
直到我抽完那支烟,哑七还是沉默。我塞给他一百块钱,他把钱叠好,放进上衣的内口袋里。我和他说再见,他又藏进了阴影里,他还没抽完他手里的烟。
要是他能讲话,他会同我讲什么呢?
我不止一次这么想。
2.
三天后哑七站在我家门外倒把我吓了一跳。他来的时候已近黄昏,我穿了背心裤衩正坐在笔记本电脑前面吃泡面。我听到敲门声以为是房东过来帮忙收拾东西,结果看到他,一点儿惊喜感都没有,反而只剩下惊吓。
我已经将他转手给彭叔,他又来找我,一定没好事。
我没打算让他进门,他就死盯着我。我说我明天就要走,现在屋里很乱,没地方让他坐。他伸长脖子往我屋里看,我索性侧过身让他看个够。
屋子本来就不大,堆了一地的纸箱更是挤掉了不少空间,家具上也都蒙上了白布,就等着房东过来检查。
哑七看了会儿低下了头,我以为他要走,再见还没说出口他却又抬眼,手伸进口袋掏出那晚我给他的彭叔的名片。
“你没有联系他?”
哑七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头疼,把一次性筷子咬在嘴里,揉了揉太阳穴。昨天还和彭叔通了电话,他也没和我说这事啊。我看着哑七,他双眼睛如潭死水,五官将他的情绪保护着,一点儿都没泄露出来。我猜不透他的心思,和他僵持半天最后只好让他进屋。
哑七来过我家很多次,我手上的多数杀手都来过我家,只是没他来得那么频繁。他有时还会在我家里吃饭,我厨艺糟糕,最多只会在泡面里加两个鸡蛋,他大概比我还懒,就算这样也还常赖在我家吃饭。
他吃饭时喜欢看新闻频道听些新闻实事,我知道他是在留意自己下手是不是干净,有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我认识哑七的时候他已经是个杀手了,也是从别的中介那里转手给我。他的风评很好,有很多中介都想和他合作,因为他入行以来都没失过手。他之前什么生意都作,几千块的小本生意也是拼死拼活,后来我开始帮他挑生意,价钱不上十万的买卖从不让他沾手。
我问他要不要吃碗面,他摇头,一点也不客气地坐到了已经兜上白布的沙发上。
我坐回到茶几边的板凳上,继续看起了电影。我的笔记本散热不太好,运作时得用个电风扇一直在后头吹,哑七走过去摆弄那台跟了好几年的电风扇,让它不再只对着一个位置吹风。
“你热?”我问他要不要喝冰水,冰箱里还有一瓶矿泉水。
他摇头,严肃又认真地观察起整间屋子。我吸了两口面条,眼角瞥到他去拨弄沙发边上那盏落地灯。落地灯呈弧线型设计,弯弧上挂着盏红灯笼。那是去年元宵节房东过来给我送元宵时,他小女儿送我的。
哑七拿手指戳那灯笼,我问他是不是喜欢,要是喜欢就拿回家,反正我也带不走。
哑七把那灯笼取下来,拿到窗边,窗户大开着,能看到外面街景。这一带在傍晚时没什么行人,唯有路旁那几棵高大的银杏树算是夕阳下的一片景致。哑七靠在窗棂上摆弄手里红灯笼,风扇的风波及到他,吹起他微长的头发,他脖子上一条伤疤便暴露在了空气中。
这条伤疤是杀一个帮派头目时留下的。他完事那晚我去了和他约好的餐厅,一个人吃了顿晚饭。我当时还挺为他惋惜,这么好一个杀手就这么死了。以后要再遇到一个发挥这么稳定的,不知要多久。后来我在家门口看到他,他捂着脖子看着我,头发似乎都被血染红了。
当时找了个地下医生处理好伤口,我就想送他回自己家修养。我问他家里地址他不说,连电话也不肯告诉我,最后没办法,只好让他在我家住着。我和他交流都靠手势和眼神,有时候会错意他还会笑我。他有些小孩脾气,任性起来凶残地可怕。我脾气也不好,没少和他冷战。不过脾气这种事,来的快也去得快,只要给他买杯丝袜奶茶,他又会重新对你笑。他也会来讨好我,一改惰性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我也就心满意足。
有时想起别人和我说的他的事,我就觉得他压力其实也挺大。我吃完了面,对哑七说,“彭叔对人很好,他帮你联系的生意一定都是大客户,好好干,知道了吗?”
哑七回头看我,我拿纸巾擦着茶几,继续说,“我以后都不会回来了,我们这种人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不好,和一个地方的人混太熟也不好。”
哑七似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我进到厨房扔面碗,再出来时哑七已经躺在了沙发上。
“困了?”
红灯笼被他放在了地上,随风在原地转着圈。地板上散落着橙黄的光彩,我问他,“要不要抽根烟?”
他摸出打火机,我拿出烟盒。
我叼着烟,俯身让他点,“噌”地一声,眼前有火苗闪现,他的脸也被照亮。火苗随风而动,他的脸也随之忽明忽暗。我深吸了一口香烟,直起身。再看他时,他全身已被淡黄色的光彩笼罩。
他没给自己点烟,只是躺在沙发上看我,我问他在想什么。
他的手指划过嘴唇,眼神中聚起锐利,我便继续问他,“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我朝他吐出个眼圈,哑七忽然笑了,让人眼前一亮。我拿起灯笼将它挂回原处。
他看上去快要睡着了,我帮他关了电风扇,坐到地板上。我又点了根烟,小声对他说,“不如你去学做饭,以后煮饭给我吃。”
我没回头看他表情,听到他平缓的呼吸声,大约他是睡着了。
我也想睡会儿,天还没黑,白日梦,最养眼。
------------------------完-------------------
大约是开放式结局??!(喂
话说脑补出这文是因为在微博上看到一句歌词“白日梦,最养眼”,不知怎么就想到某个午后穿着裤衩背心吃泡面的男A和在沙发上躺着睡觉的男B。。。。。于是。。就有了这个好像很短的故事。。。坑爹什么的我才不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