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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落花 ...

  •   那是一个与江湖隔绝的地方,有着翠绿的竹子,妙曼的歌舞,叫声甜美的黄鹂,面容艳丽或明亮的容颜。在这里,没有世事的纷扰,没有人性的丑恶,没有一个男性的存在,这里,是少女的天地。
      翠竹宫,世人避及之地,在当初创建翠竹宫时,宫主一剑斩去那个负心男子,从此定下规矩:宫中女子不得与外界任何男子有瓜葛,违者从严处置。
      现任宫主泌有着绝美的容颜,绝世的武艺,也是历任宫主中,最心狠手辣的一位。泌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二十年的岁月使她看上去有种历经尘世的感觉。只是没人知道,为何如此的妙龄少女,会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蒋瑞云是泌身边最贴身的丫鬟,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在记忆中,只有那满目的翠竹,以及现任长她四岁的宫主,待她如妹妹般的泌。
      瑞云清晰的记得,就在半年前,那一个身受重伤的男子倒在林中,宫中一姐妹不忍见他横死,悄悄带回宫中救治。三日后泌得知此事,二话不说,提剑便往那姐妹住处。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青翠的竹子上便染上了殷红的血迹。泌不仅杀了那男子,甚至连同门姐妹也一并拭去。
      她是恨透了所有男子,连那些同男子接触过的姐妹,也不能宽恕。
      瑞云远远站在林中,看着泌那一身素百的衣裳被玷污,怯怯不敢往前一步。
      泌转身,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巾拭去剑上的血迹,看向瑞云,微笑。
      “瑞云,你记住了,世间男子皆薄性,万不要被蒙蔽了啊!”
      “多谢姐姐明示,瑞云记住了!”她依然站在原地,眼神透过泌那海藻般的长发,看着已经断气的男子,手指在袖间渐渐收紧。
      那是一个很俊俏的人啊,宫主怎能狠得下心,眼睛不眨一下的就出手了呢?
      然心中纵是有再多的疑问,也是无人能为她解答。

      夏天到来的时刻,泌带着瑞云出了翠竹宫,第一次离开竹林的瑞云对江南那大片盛放在水中的白色花朵感到新鲜。
      泌告诉她,那是芙蓉,出淤泥而不染,世间最纯洁的精灵。她离开泌的身边,去欣赏那婷婷玉立的生灵。
      见她一个人玩的尽兴,泌在旁边说了几句便离开了。
      瑞云想她必是去办事了,稍后便会回来,伸手去碰触荷花,一个人看着看着不免露出淡淡的笑容。
      不经意的,透过花丛看到不远处的水榭中坐着一男子,眉如剑,眸似星,白色的披风在湖风中被吹散开来,瑞云一个恍惚竟掉下水去。
      她本会水性,况且岸边水位不高,掉下后完全能自行站起。但她清楚的看到,在自己掉下水面的同时,水榭中的白色披风一掠,转眼便到了眼前。有人伸手将她从水中拉起,然后迅速解下披风,裹在了她身上。
      十六年来,她第一次接触到异性,心中忐忑不安的。如果,泌看到如此情形,会如何呢?
      可是,眼前的人是那么的迷人,比泌上次杀死的男子更迷人。瑞云那少女懵懂之心越跳越快,脸也渐渐的红了。
      “多谢公子相救!”她抽身退后三步,及其优雅地行了个礼,犹豫着是否要将披风还给他。
      “姑娘言重了,举手之劳而已,”他的声音在荷风中传来,煞是好听,“姑娘不是本地人?”他几乎每日都会在此停留片刻,却是第一次遇见她。
      她笑一下,“前几日刚同姐姐迁居至此。”
      她撒谎了,但也只能撒谎。若告诉他是江湖第一的翠竹宫中之人,怕是会生生惹来许多不必之事。
      语毕便看见泌远远的正往这边赶来,她赶忙解下披风,还于男子,行个礼便欲离去。
      “敢问姑娘芳名。”他却似乎不愿他离去,只差没伸手拉住她了。
      她顿一下,“有缘自会相见!”说话时转身快步离去,衣裙发丝飞散开来,疑为湖中仙。
      夏天干爽的风已将少女身上单薄的衣物吹透,自然而然的避过了泌那清澈明亮的眼睛,对方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她不想让那男子成为泌那澄亮的剑下魂,更不愿自己就此结束了美好的生命旅程。

      本以为,这事就此结束了,她以为那不知名的男子只是过眼云烟。就如自己的名字一样,虚无飘渺。
      可是,他竟然又出现了。
      那是在遇见他后不久,湖中芙蓉依旧盛放,她同一师妹出外办事归来,在那一篇无际的竹林外,看到他独自站立于林中,眼神深邃,明灭不可捉摸。
      他似乎在犹豫着,是进去竹林,还是就此返回呢?
      身边那尚年幼的师妹已一步上前,手抵上腰间的剑,厉声,“你是何人,在此徘徊有何意图?”
      瑞云暗叫她的鲁莽,果然是涉世未深的少女,对所有非宫中之人都满怀戒心。情急之下连忙拉住师妹的手,边对青衫男子笑了笑,歉然,
      “公子见谅,舍妹涉世未深,还望勿见怪。”
      她很有礼貌的说话,完全是对陌生人的口气,其实,两人本就算是陌路。
      男子看盗她后眼神突然明亮,“姑娘,终于又见到你了!”
      瑞云脸一红,“公子怕是认错人了。”语毕匆匆拉起师妹的手,快步进入林中,却不见青衫男子脸上浮起的疑惑及不可思议的神情。
      回到宫中安排好一切事务,瑞云瞒着泌又悄悄折返。但青衫男子已不在,当场只留下几根被横腰斩断的翠竹,依旧散发着清香。
      果然走了啊!瑞云叹口气,不禁怪起自己的决绝,扔下一句话就走了的态度,连一点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人家,也难怪别人会生气。

      身后的竹叶发出沙沙的响声,只觉告诉她有人接近,一个转身迎上一袭青衫。心下暗赞着他的轻功,只一瞬便已来到跟前,这男子的功夫,恐怕不在泌之下。
      他在瑞云面前站定,脸上一抹淡淡的微笑,似乎早已料到她会回头。
      “你为何如此确信?”她靠上一根竹子,淡淡的问。
      “直觉,”很简单的回答,“在我想离开时,总觉得你会回来,所以……”
      所以他就留在林中,等待着一个未知的结局。结果,是他赢了。
      他邀她去赏荷,在满湖的碧叶素荷中,她感觉到自己离半年前在泌剑下丧命的女子越来越近。看着眼前的青衫男子,狠下心的咬了下嘴唇。
      镜中月,水中花,有时连我们自己都无法去分辨何为真,何为幻。
      她笑着告诉他,似真亦似幻,如若幸运,又何必去计较真伪呢?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眼神带着迷离,“曾若有错,今生是否都咬以此为继呢?”
      瑞云伸手握住他的手,不知为何,她会有一种心酸的感觉,由心底掠起,瞬间占据了心头。这男子,怕是有着不堪回首的过往吧。
      错已铸就,再追寻只会愈陷愈深,最终不可自拔。
      阳光渐渐隐去,天边红霞由紫变黑,瑞云一个飞身,跃上湖岸,犹豫下,终是不回头的往回走去,脸上笑容越来越深。
      夏生,夏生。她默念着这两个字回到竹林,却被一把未出鞘的长剑挡住了去路。
      “你去哪里了?”伴随着沙沙竹叶声的,是泌冰凉的声音,比深沉的夜更领然心惊的凉意。
      她就站在瑞云身边,右手反握剑身,左手扶剑柄,那姿势,似要随时拔剑,生灵涂炭。
      “姐姐,你惩罚我吧!”她双膝往扑满竹叶的地上一跪,发丝散开来,眼睛望着前方,义无反顾的。
      泌执着剑柄的手紧了一下,终是未拔剑,冷若冰箱的脸色陡然一紧,“你告诉我,他是谁?我帮你杀了他!”
      她一惊,随手握住宫主的宝剑,“姐姐,切勿再造杀虐!”自她懂事以来,天天跟在泌身边,亲眼见她毫不犹豫的杀过颇多人,那一幕幕血腥的场景,剑下亡魂最后的呼喊,如梦魇一般缠绕心头,令她晚上不得安眠。
      她是该劝劝她了,如此无休止的杀戮,何时,才是个尽头。十数年来,她一直视她如姐姐,两人感情愈浓,便愈是不忍她再生杀念。
      “姐姐,只要你不杀他,我,我与他断了便是。”他转首,看着面前冷若冰霜的女子,哀求着,“姐姐,我与他断了便是。”在此说出同样的话时,口气变得坚决。
      泌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的松懈,握剑的手慢慢放下,最终垂于腰间,“可以,只要你断了这缘,我便不杀他。只是,”她转身踏上竹制台阶,声音依旧冰冷,“今天晚上,你给我跪在这里,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
      瑞云低低应了一声,目送着泌离开,一动未动。
      半夜突然就风声大作,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点生生砸在瑞云身上,轻薄的衣服紧贴着肌肤。循着哗哗的雨水声,她还是清晰的听到了。夹杂着雨水声,有轻轻的风吹过竹叶,往自己身处之地而来,那是人步行的声音。
      转首之间一个模糊的剪影,衣衫已经不再飞扬,气息却依旧熟悉,“瑞云,跟我走吧!”
      她狠狠咬下唇,夏生,两人仅见过两次,论交情尚浅,说恋更是无从谈起。她怎会为此一人,而辜负了泌十数年来的姐妹情。
      “你走吧!”冷冷的,雨中少女出言,眼睛却依旧看着他,隐隐约约的,似乎已能看见他的面容了。
      他不愿,一把扶起瑞云湿透的身子,转身欲走。瑞云虽犹豫着,却没有反抗。
      所有的变故在一瞬间发生,一袭紫衣跃过头顶,唰的一声长剑出鞘,泌的声音穿过竹叶击碎雨水,带着剑风传来。
      “瑞云,你真让我失望!”她的长剑指过来,男子一步上前护在她面前,对上紫衣女子决绝的眼睛,“你想如何?”
      “用你祭祖!”泌简单的四字充满杀气,和着剑风直刺过来。男子从袖中抽出把折扇,一挥挡住长剑。
      泌稍收手,又挥剑从右侧刺过来,两人交手间,她却伸出未使力的左手,一把将瑞云甩到了远处,让她远离了杀戮。
      她靠着一边的竹子,极力去找寻两人的身影,奈何竹影重重,所间之景兼使一片黑色,沉沉压着大地,令人难以呼吸。
      “夏生,六年前你弃我不顾,今天,我便要你了了这债!”泌的声音忿恨着,在打斗的间隙传来,瑞云却听得真真切切。
      那,究竟是怎样的孽缘啊!
      原来六年前曾一度执泌之手,打算带她离开这翠竹宫,最终却渺无音讯的男子,竟会是他吗?
      那该是怎样的恨啊!
      从此之后,泌痛恨男子,只消在宫中见得,便毫不犹豫的举剑拭之,眼睛眨也不眨,神情淡定。
      而他,再一次出现,对着毫无戒备的瑞云出手。那少女才十六年华,正是如花的年岁,岂可遭他之手,再造孽债。
      泌可以毫不犹豫的刺杀任何人,却唯独不忍瑞云伤心。在翠竹宫主心中,那一个年幼她四载,声声唤着姐姐的少女,才是最想为之珍惜的。
      只是她未料到,方才就在她一掠挡住两人去路的时候,瑞云眼中的恨意。她好不容易寻得一动心之人,岂能由人阻了去。
      林中的打斗声渐渐小了去,似是已分出胜负,此时,天也渐渐亮了。
      瑞云拨开竹叶,走到泌身前。她的长剑已刺穿男子胸膛。他直直躺在地上,早已没了气息。
      “瑞云,此后你便可安然留在宫中了。”泌笑了,桀骜的笑。
      “姐姐,我会留在宫中,”她声音很低,看着地上的身影,从袖中抽出根袖箭,紧紧攥在了手中。
      “只是姐姐,你知道吗,就在雨中,我已深深爱上了他,我不准任何人伤害他,即使是你!”
      泌的长剑掉落地上,就在瑞云话落之时,她本能的举剑护住自己,却依然被那细小的袖箭穿过了颈项。
      那一击,瑞云使出了毕身所学,细长的袖箭穿过人体后又连过几根翠竹,最后深深定在了一根竹中,箭羽上,没有一丝血痕。
      泌眼中闪出最后的光芒,却笑了,“瑞云,我为你那洁净的双手不惜一切,最终,终是无能啊!”
      她笑着,靠到竹上,从颈终扯下一块通透的玉佩,举在眼前,“从此,你便是宫主。可是,如此苍茫世道,你将何以为继啊?”
      瑞云接过玉佩时泌闭上了眼睛,缓缓滑下翠竹,半靠着竹林断了心脉,神情却是那么淡然,放下了一切的淡然。
      一夜之间,翠竹宫易主。茫茫人世,转眼便是数年。
      荷花落尽时,新任宫主泛舟于洞庭,独自欣赏残花飘落,似水流年,欲执不住。
      河岸上似是有人抚琴,低低的琴音传来,声声入耳。瑞云循着琴音而去,在堤岸上见得一白衣低眉抚琴的少女。
      那一曲《寒烟翠》自她十指下传来,生生如催魂,翠竹宫主眼前浮现曾经种种,那一个长她四载,视她如妹妹的女子,她们一同于林中欢笑舞剑的日子……
      “姑娘,可愿与我回宫,从此保你衣食无忧,荣华富贵。”待她一曲奏毕,瑞云不失时机的问。此后若能天天聆听此音,想必纵视种种烦恼皆能抛诸脑后。
      “多谢姑娘美意,恕易汐婉拒。”白衣少女抱琴而起,整整衣衫答。
      “缘何?”
      “姑娘手上沾染血腥,易汐不喜欢!”她轻笑下,转身离开,白衣长发飞扬开来,似九天玄女身披之羽衣。
      红霞散尽处,易汐抬头,轻叹口气。她终是后悔了,当年一时冲动,铸成大错。而如今,故主已解,今霸何求?
      一切,皆因私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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