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绘梦》夏韵

11、情堪（二）

　　回到瑶池，她日夜思念着那少年，终于按捺不住，偷偷下了凡间，在当日遇见少年的地方徘徊。果然在同一块石枕旁，见到了低头抚琴的少年。
　　那一曲《江南》，他弹得犹如仙乐，在九音耳中，那是比易汐更胜的琴音，她不由地张开双臂，合着音乐舞了起来。
　　江南可采莲，
　　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
　　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
　　鱼戏莲叶北。
　　白衣粉带在风中飞舞，霎时繁华落尽，孤雁失衡，天地为之动容。舞到兴致，却听“铮”一声响，琴声嘎然而止。
　　她一个收身不住，差点摔倒，远远看着握着手指的少年。方才弹得尽兴，岂料琴弦崩然而断，弹伤了他的手指，也损了一回好舞。
　　少年起身走向九音，双手抱拳，“姑娘如此美妙的舞姿，疑是云中仙啊！”他不无掩饰的赞叹着，似乎依然依然沉浸在方才的歌舞中。
　　九音不由得倒退了两步，脸颊绯红，却不知该说什么。
　　“姑娘若是愿意，明日此时，于此静候姑娘。”他一脸虔诚地。
　　“可是，你的琴……”九音有些惋惜的，若他无琴，岂能弹奏。
　　少年却舒展眉毛笑了，“姑娘勿多虑，我今日便能修好它！”
　　得到回答后，九音转身匆匆离去。只怕再多待一会，她的脸便会同火烧般的热。
　　“姑娘，明日此时，不见不散啊！”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九音急急走至远处，一甩羽衣，向着九重天而去。

　　归到瑶池，竟发现姐妹们脚步匆忙，个个满脸焦急，见得她回来，方才松了口气。
　　“姐姐，观音大士此上瑶池，圣母娘娘设宴款待。姐姐也快快做好准备，同大家献舞去吧，迟了可就不好了！”白衣少女抱着七弦琴，匆匆而过时细心提醒着。
　　九音身上本就穿着舞衣，只是随手整了整衣角，跟着人群便往殿上去。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易汐怀中的七弦琴上。
　　那是蓦言师傅最宝贵的焦尾琴，平日存放于琴房，若非师傅亲自下令，谁都不敢去碰它一下。而至今为止，碰过的也就师傅和她的得意弟子易汐了。
　　然易汐终是无缘去拨动那琴弦。她将琴交至师傅手中时，九音藏在衣袖中的手指猛得收紧。如果，如果，那凡尘少年得此琴他能弹奏出如何的音律呢？定时足以震撼九天，催泪九泉吧。
　　宴会结束后她清楚看到易汐将琴置于琴房最隐蔽处，并趁其不注意时取走了她身上的钥匙。那一刻，池中芙蓉无风自动，竟落下片片花瓣，瞬时星光黯然。
　　此时九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取得此琴，带至凡间赠于那一凡尘少年。
　　而这天理不容的举动，定是无法不被察觉的。她抱着琴欲离开时，却看到了门口的那一袭白衣。
　　白衣少女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良久，方才开口，“姐姐，把琴归于原处吧。师傅若是察觉了，怕会怪罪于你！”
　　易汐本是回来找钥匙的，却不想看到了如此震惊的一幕，“姐姐，勿做傻事！”
　　九音非但未把琴放归原处，而是腾出一只手，带着掌风直击向白衣少女。易汐一侧身躲过一掌，九音便趁着这一瞬间，抽身掠处琴房，向着南方跑去。
　　易汐也不甘示弱，提起裙子便赶了上去。她脚程比九音快，衣服也比较轻便，没几步便赶到了前面，毫不留情的抽出袖中的玉箫，对着九音，
　　“姐姐，把琴放归原处，此事你我二人知晓便可。”她并不想对九音出手，只要她将琴归还，她便可以当作从未发生过。
　　“易汐，看在当年姐姐救你一命的份上，别再阻我。”九音也不是个轻易说放弃的女子，她既已下定决心要将琴带至凡间，除非她亡，否则绝对会做到。
　　“姐姐，”易汐一句话未完，九音一掌迎上来，直击易汐右肩，一个躲闪不及，那掌便生生击在了少女肩上。她一个踉跄倒在地上。那一掌力量不大，却是像着穴道而去的，穴道被封之下，短时间内易汐是无法行动了。
　　眼睁睁看着九音抱琴离去，易汐咬住嘴唇。她深知九音这一去，便永不可能再归来。从此，九天凡尘，两人便被永远的隔绝了吧！
　　九音来到南天门，避过了增长天耳目，一抽袖坠向人间。此时人间正值汉朝，一片繁荣，江南甚是。九音驻足于枕石旁，毫无留恋的看向红曰。
　　少年如约而至，手中是已修好的琴。当女子把怀中那外表不甚起眼的琴递给他时，他差点没惊呼出声。
　　那是他毕生见过的最好的琴了，足以媲美绿绮的奇琴。他捧在手里便不愿再放手，
　　“公子若是喜欢，九音便将它送予公子了！“
　　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犹自看着眼前绝美的女子，抱着琴的手从未松过。
　　后来，九音因触犯天条被打入轮回，却在肉身消逝之后清晰记得当年的种种。那琴，便也留在了人间。更可笑的是，她听到了关于焦尾琴的传说。
　　传说自始至终未出现她的名字，所有人口中传述的，便是那少年火中取木制琴的事迹。焦尾琴，他竟然连名字都没改。
　　此后过了千年，她在轮回中游荡，历经七劫，唯独一个愿望从未变过，她要取回此琴，归还司音女吏。
　　岂知，竟在凡间的滚滚红尘中，遇见了她。比起千年前那一个在九天之上阻拦她的少女，此时的易汐竟多了些尘世中人的味道。
　　她依然年轻，依然美貌，眉间，却多了一丝无奈，平添几分无奈。
　　她究竟，为何事而降下凡尘？
　　“姐姐，七劫已满，姐姐该是回九天的时候了！”易汐掐指算了算，不无惊喜的。
　　“尚有一事未能如愿，”九音步至门口，看着空中的雨丝，不回头的，“只要能取回焦尾琴，从此无憾！”
　　在这闷热的空气中，易汐不免打了个冷颤，“姐姐，勿做傻事。凡事可一不可再，既然上天已原谅了一切，你又何必执迷呢？”
　　一丝微笑浮上九音绝美的脸庞，她转身对着白衣少女，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那虚无的手碰到少女冰冷的肌肤时不免颤了颤，“易汐，你我，毕竟未能入神道啊！”
　　神，必须六根清净，看破一切。而如她们，依然困惑于红尘中事的，勉强称为半仙，而事实上，仍然是妖
　　既为妖，执着于尘事，便也是情理之中的。
　　九音身子一个旋转，便掠至空中，向着东边而去，雨中传来她清脆的声音，“易汐，能再遇见你，实是有幸。”
　　易汐冲至雨帘中，却再无力追上她。堕入凡尘时被抽了仙骨，现在的易汐只是个拥有不老之身的少女。
　　聪慧如她怎么会不知晓九音所谓何事而逗留人间，只怕，她太过执迷，以至自此魂飞魄散，回天乏力。
　　那一个在千年前的天地巨变中扶她一把的女子，此生，为圆一个曾经的错而抛弃一切。她太固执，太执着。
　　空中的雨没有停歇的意思，易汐站立于院中，看着天色由明渐渐转暗。然后，雨，终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