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醉》暮晓爱

33、第三十三章

　　天衣绸缎庄里来来往往的顾客，目光都集中在一对正在挑选布料的男女身上。大家私下里都在猜，那清秀的男子会不会是女子的新婚丈夫。切切的私语声传到碧影耳朵里，她也不过是暗自叹气而已。因为，只有她自己知道，现在陪在自己身边挑选大婚嫁衣布料的，是筱青，而并非那个自己一心要嫁的男人。

　　“今日庄中繁忙，我看就让筱青陪你去吧．．．．．．”临出门时，凌空是这么说的。

　　筱青是个很严肃并且十分清冷的人，他不爱说笑，更不亲切。对着碧影说得最多的就是‘是，盟主。’而那句‘是，盟主’冷淡的几乎将人拒之千里之遥。

　　“筱青，看这块如何，颜色是不是很适合他？用它作喜服怎样？”碧影拉着一块红色的布料，笑脸盈盈的望向筱青。

　　“盟主认为好就好。”

　　意料之中的，筱青清清淡淡的给了她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碧影真是后悔，早该想到会是这样的，当时怎么就答应凌空带着筱青出来呢。这同带着一个会说话的木头有什么差别。哎～～～～

　　“盟主，不旁处了？东西都买全了？”筱青跟在碧影身后，看见她开始往回走，便开口问。

　　‘买不全，也不想再逛了，有你这么个千年的寒冰跟着，再热的心气儿，现在也凉了。’碧影琢磨着，笑道：“买全了，我看大家也累了，今日就先回吧。”

　　“是，盟主。”

　　“筱青，哪里人？”

　　“不知。”

　　“呵呵，怎么会有人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

　　“筱青自幼父母双亡，老夫人捡我回来时筱青还不满六岁，过往的许多事早已不记得了。”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对不起。”

　　“盟主不必挂怀。”

　　“那么说，凌空同你是青梅竹马喽？你们感情一定很好吧？”

　　“盟主哪里话，主上永远是筱青的主上。至于青梅竹马那是说女子的。”

　　“是嘛．．．．．．我随便说说。”碧影实在很不习惯这个清冷又犀利的男人。

　　回到雷家，同雷老帮主聊了聊大婚筹备的事宜。没想到雷老头竟然比自己嫁女儿还要上心。忙里忙外，倒也妥帖。

　　这也难怪，凌老堡主在世时，碧影一直称呼他‘雷老爹’，干爹嘛，自然也是半个爹，何况凌老堡主已然不在了。

　　回到自己的卧房本想趁乱休息一下，谁知才一推门进屋，便见惠娘一脸凝重的坐在房里等她。

　　“少主，月少谷主当真离去了？”还不等碧影开口，惠娘先一步询问。

　　“这．．．．．．”

　　“少主，你怎么能让他走呢？”惠娘的话音很是急切。

　　“惠娘，这是无尘自己的决定，我又怎么留得住。”碧影放下手里的东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少主！你好糊涂啊！月少谷主想要什么你会不知？恐怕，是少主根本无心留他！”

　　“惠娘！无尘的事我自知亏欠了他。但我认为至少你是理解碧影的，没想到你也这么看我！”碧影对于惠娘突如其来的指责感到委屈，话音之中亦不可抑制的添了些许怒色。

　　“少主，惠娘不是那个意思，是．．．．．．哎．．．．．．”惠娘欲言又止。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如此焦虑？”

　　“这．．．．．．事到如今，恐怕．．．．．．还是请少主同惠娘走一趟吧。”说着，惠娘站起身径直出了门。

　　夜晚，当整座城市都已进入梦乡，便是那些秦楼楚馆刚好醒来的时刻。碧影随着惠娘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一家名为清河馆的青楼，抬脚进去，男男女女亲亲我我。

　　老鸨是个颇有姿色的男子，同早前在逸月轩的惠娘到颇有几分神似之处。

　　二人才一见面便交换了眼色，接着一位秀美的小官，带领这二人，一路进入内室。

　　“我说惠娘，我还不知道，你是何时为玄火堂设立了这么个男妓馆的。呵呵．．．．．．惠娘做事倒是越来越深不可测了。”碧影见惠娘轻车熟路，便开口调笑，语气倒是像极了凌空。

　　惠娘不作答，只一脸心事重重地样子，好似完全没有听到碧影的调笑。

　　小官将二人领至僻静之处，在一处独居的小屋外驻足，便转身离去。

　　噹噹噹．．．．．．

　　惠娘在门上有序的敲了三声，屋内很快便有人应声开门。来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样貌虽不艳丽倒也清秀。

　　那孩子见到惠娘，黯淡无光的眸子里突然多出了一丝神采。

　　而惠娘进屋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佟儿，见过堡主。”

　　那孩子竟然咕咚一声跪倒在碧影脚下，“佟儿见过堡主！”瘦弱的身体微微的抖着，沉沉的垂着头。

　　佟儿．．．．．．这名字．．．．．．好耳熟．．．．．．难道！？

　　“抬起头来！！”碧影厉声。

　　在仔细的打量过那孩子的样貌后，碧影终于在记忆深处，找到了多年前陪伴老堡主左右的，那个长着一双大眼睛机灵的小书童。

　　“佟儿！真的是你！！这究竟是这么回事？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当年为何只有你一人生还！！”碧影耐不住心中怒火，一口气将众多的疑问倾倒出来。

　　“少主，你先别急，别吓着他。”惠娘见状赶快将佟儿从碧影的手里拉到自己身后。

　　碧影这才恍然察觉，那孩子已然被自己激动地神色吓得面色苍白了。定了定神，她坐了下来。

　　“佟儿，当年的经过你慢慢同堡主说，堡主不会责怪你的。”惠娘将那孩子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坐在了佟儿身边。

　　于是，随着佟儿的叙述，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诡异的夜晚．．．．．．

　　万籁俱寂，众弟子都已睡下，唯独凌老堡主的书房中，那盏小小的烛火,还依稀闪烁着昏黄的光。

　　米色的棉布襕衫，整洁干净的发，鬓角虽已霜白，却因长年习武而有着健壮的体魄，素雅且庄重。

　　老堡主左手撑一棋谱，右手执子，微拢着眉心，少时剑眉轻挑，抬手，子落。

　　“主上，夜深了。这是佟儿特意叫厨娘给您熬得参汤。”

　　佟儿手中端着的檀木托盘上放着上好的骨瓷汤碗，碗中正呼呼的冒着热气儿。佟儿不过八九岁，却机灵的像只小猴子，远远的超出了同龄孩子的智慧。水汪汪的一双大眼一眨一眨的，说起话来十足的大人气儿。

　　老堡主宽厚的大手轻轻抚上佟儿的头，满面慈容。

　　“佟儿，困吗？早些去睡吧。”

　　佟儿眨着大眼，圆圆的小脸上早已写满倦意，却说：“不，主上不睡，佟儿也不睡。佟儿要在您身边伺候着。”

　　凌老堡主笑意更深：“佟儿，乖。快去睡，等我需要的时候再叫你，好不好。”言语温和慈祥，带着些许疼爱。

　　佟儿在心中斟酌了一番，点点头。刚走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早上老堡主交代的信还未送出，若是有重要事宜被耽搁了，自己定是要被责罚的，于是想趁堡主下棋的功夫返回书房将信偷偷取来。堡主下棋时是最专心的，一定不会发现自己的。

　　于是，佟儿蹑手蹑脚的来到书房门口，刚想溜进去，却听屋内．．．．．．

　　“屋外风凉，阁下既然来了，不如陪老夫对上一局。”

　　话音刚落，窗外人影便轻巧的落在老堡主身后，相隔不过咫尺。

　　“想我凌家堡世代习武，虽比不得皇宫戒备森严，等闲之人也绝到不了这后堂。阁下行至老夫身旁，却无人察觉，真是好功夫。”

　　“堡主谬赞。”说话的男子词语谦恭，口气却锋利如刀，让人不寒而栗。

　　“阁下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老夫可否帮上一二。”手中的棋子落下与棋盘撞击出清脆的声响。

　　“受人之托，向堡主索一物。”

　　“何物？”

　　“命。”

　　佟儿听着一头雾水，于是便轻手轻脚的钻过门缝，趴在了案几下面。

　　“堡主可还认得再下手中这柄剑？” 抿着的薄唇微微勾起似笑非笑，眼中泻出一片杀机。

　　凌堡主终于放下手中玩物，起身，回首，神色变换。原本温和平淡的线条开始不能克制的扭曲。

　　来者一双犀利的鹰眼似能看透人心，眉宇间霸气凛凛。而唇边那一抹笑，更叫人心里莫名的畏惧。

　　“怎么，不记得。”挑衅的意味更浓烈了。

　　老堡主定了定神，随即又恢复了神色，却再难平复心中情绪。

　　“阁下受何人所托？凌柔，又与你是何关系？”语气中隐隐有些透着激动。

　　男子冷哼一声，道“家母。”

　　凌老堡主眼中灿灿闪烁着令人费解的光芒。他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身前男子，若有所思的摇头。而后竟仰天大笑。

　　“天意呀~~~~天意~~~~~~~”

　　“为何发笑！？”男子费解。

　　老堡主转过身来，覆手立于窗前，目光却远远的不知望向哪里。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你当真还是这个脾气，好啊~~~好~~~~。”话音中隐隐的透着些伤感，透着些无奈。

　　“阁下可否告知老夫，小柔~~~哦不，你母亲现在是否安好？”

　　男子虽对他异常的言行感到疑惑，却并未多做考虑，因为对于一个将死之人，他绝不会有片刻犹豫。一字一句说的分外清晰：

　　“家母遗言，便是索了堡主项上人头，以告慰她在天之灵！”

　　没等对方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男子手中那柄剑便迫不及待的卷着杀气窜出剑鞘。凌堡主跃身闪躲，数招过后男子杀气凛凛，吼道：“出招！”随即，出手更加凶狠，步步紧逼。

　　嘶啦．．．．．．

　　堡主胸前的棉衣被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好剑法！他日必成大气！”凌堡主垂眼看着那道伤，平静的更加惹人恼火。

　　男子顿时被他激怒，满眼血红，杀性大的仿佛是匹要将人瞬间撕裂的狼。

　　嗒••••••嗒嗒••••••

　　那些腥红的，粘稠的，带着它独有味道的液体顺着男子手中那柄剑流下来。皮肤被穿透的声音竟美妙的让人如此的陶醉。

　　‘唰’宝剑从身体里抽出。

　　凌堡主捂着心口倒退几步，跌倒在身后的案几上。

　　佟儿不过一个八九岁的孩子，生的再聪明也没见过这般血腥的场景。他眼睁睁的看着老堡主被杀，尸身就倒在自己眼前。早已被吓得六神无主，却只能拼命地捂着嘴，闭着眼，祈求那杀手不会看到藏身案几之下的自己。

　　当老堡主的尸身被杀手带走后，他听见堡中师兄弟们奋力厮杀的呼喊声。

　　日出时分一切归于宁静，当他在倒塌的案几下满身污迹爬出来的时候，出现在他眼前的，是大火灼烧后的残垣断壁和众师兄弟惨死的尸体。

　　佟儿边说边不停的抽泣着，仿佛那些可怕的记忆在此时，又将他带回了那个地狱般的夜晚。

　　惠娘将佟儿揽在怀里，轻声的安慰着。

　　碧影目光有些停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当佟儿平静下来后，她才开口：“佟儿，都过去了。没有人会责怪你的。”

　　“堡主，佟儿没用，佟儿害怕，佟儿不敢回来，堡主您责罚佟儿吧！”

　　“傻孩子，别说傻话了。从今往后没有人会伤害你，你就跟着我们重回凌家堡，好好生活，不用再四处流浪了。”

　　“多谢堡主！！”佟儿再次跪倒在地上拼命地向碧影磕头。

　　“佟儿，快起来。你可还记得，那杀手的样貌？”

　　“样貌．．．．．．那人很高大，眼神很吓人，左手手腕的内侧好像有一颗红痣。”佟儿仔细的想了想，“还有！老堡主咽气之前，给了他玉佩．．．．．．对！是玉佩！”

　　“玉佩！什么样的玉佩？”

　　“就是老堡主一直戴在身上，很漂亮的那块！”佟儿十分笃定的说。

　　碧影暗自沉吟，为何那块他从不离身的玉佩，会交给一个杀害自己的杀手，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少主，依我看，还是先让佟儿住在这里，对方应该不会知道，当年还留有活口，若让他现在回去，怕是不安全。”惠娘仍是一脸凝重。

　　“也好。就按你说的办。”

　　“少主，有句话惠娘不得不说。经佟儿的描述，那杀手的样貌似乎与．．．．．．”

　　“好了，我累了，你好生照顾佟儿，过两天我再来。”不等惠娘说完，碧影便打断她的话，推门走了出去。

　　哎～～～～～

　　“怎么了？唉声叹气的。”月光下凌空从身后拥着碧影，在她的颈窝轻轻一啄。

　　“没什么，操办的事宜太多，有点乏。”她不知道如何开口同他讲起今日发生的事情，更不知道自己内心的忧虑是不是正确。身后这个温暖的怀抱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她怎么舍得。

　　“傻瓜，乏了就早些歇着。最近庄中要忙的事情也多，怕是今后没有太多时间陪你了。”

　　“不要紧。空．．．．．．”

　　“嗯”

　　“如果．．．．．．我说如果，如果让你在忘川山庄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你会如何？”

　　“怎么．．．．．．忽然这么问？”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空，你手腕上的红痣，是怎么来的？”

　　“呵呵呵，你这是怎么了。痣嘛，自然是生下来就有的，哪里有怎么来的之说。我看你真是累糊涂了，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呵呵，是啊。是累糊涂了。”碧影强撑起一丝笑，转过身紧紧地拥着凌空。
　　“空，我永远不会背叛你，你也不会的，是吧？！”

　　碧影淡淡的呢喃着，而凌空却一言不发。

　　直到，周围安静的只剩下微风掠过的轻柔，碧影在夜晚冰冷的风里听到了那句，足以让她鼓足勇气以与全世界对抗的回答。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