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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五章 亵神者 ...

  •   混沌之初,大神卡厄斯诞于洪荒之境,随即定居神界,在那里最原始的神族开始形成。
      直到某一代,大量的年轻神祗开始抗拒神界的法则;最终,他们先后决定离开家乡,移居异界。当时,神界出现了空前绝后的大规模向外迁徙,其中一部分神祗来到“星界[1]”。他们找到了这个空间中唯一一个能够酝酿生命的地方——地球,并从此定居。然而出于种种观念与原则上的分歧,那些神祗选择远离彼此而居,独自繁衍后代,并尽力避免任何交集……
      地球上,各个不同的神族由此而生。

      相对于北欧神族过于神经质地终日准备着末日的来临并对在命运面前表现出匪夷所思的臣服;或者居于远东的神祗们几乎有自杀倾向的修身养性;在众神眼中,奥林匹斯以及作为其前身的泰坦神族是最为任意妄为、卑鄙恶劣和不择手段的一群。
      最让他们不满的,便是我们屡次的“捷足先登”。
      自各族祖先选择从神界移居地球之初,作为混沌之神卡厄斯直系后代的卡戎奥斯和阿楠刻便因首先到达这个空间而成为制定基本法则的神祗。作为其后裔的盖娅是唯一能够驾驭所有大陆的地系神祗,摇身一变成了大家的房东;她的兄弟塔塔罗斯则进占了冥界。之后几代,我们一族又是偷抢拐骗地获得天空、海洋等处的大部分主控权。
      于是,本身的血缘优势加上亿万年的“悉心经营”,我们成为神族中最繁盛的一支。当然也是内战最频繁、制造麻烦最多、各神族最避之唯恐不及的一支。
      直到人类进入青铜时代,他们才首次对我们的所作所为开始感兴趣。

      黄金和白银时代的人类一直聚居于地中海沿岸,然而到了青铜时代,人类由于繁衍迅速,逐渐开始向外迁徙。诞生1600年后,他们已经遍布整个星球。在大约200年的东奔西跑,又在其他神族的地头上处处受到刁难,再加之本族后裔所制造的麻烦不断,我们开始感到所面对的责任已远远超过可以容忍的范围,而内部管理也逐渐出现漏洞。
      在阿洛埃代事件后,经过再次仔细地权衡利弊、反复商酌,我们终于达成了共识,作出“战略性撤退”的决定。

      用人类聚居区域的控制权,奥林匹斯换得了在各神族中的主导地位。毕尽,人类的膜拜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如此权利与荣耀。更重要的是,人类的分化有利于神族对他们的控制,而缩小自身管辖的范围能够减低神祗自身与空间融合的可能。
      于是,盖娅率先将自己的部分地盘承包出去,随后我们逐步放弃了对美洲、远东、北欧以及大部分的非洲大陆上的影响。至于中东……阿拉伯半岛的大部分地区在几个濒临灭绝的神族手上转了一圈后,由耶和华接管,小亚细亚和埃及则回到了我们手中。
      自此,人类发展出不同的种族与文化,而所谓的“民族意识”则令偏见、猜忌与仇恨于此间不断酝酿着……很长的一段时间中,他们再也没有时间、精力或欲望去向神祗举起挑战的拳头。
      同时,奥林匹斯的运作却终于进入了良性循环……

      ——————————————

      对于人性的弱点,父亲一向深具信心。
      “他们会因愚昧与恐惧而崇拜;热情与勇气则将他们带上自我毁灭的道路。”这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在他的观念中,神祗不能主动给予人类恩惠,那让他们不懂珍惜。因此必须先由他们诚心祈求,然后我们才能斟酌着满足他们的愿望。而在他们表现出任何一丝不敬的那一刻,严厉的惩罚则必须被实施,毫不留情。只有这样,人类才会在感恩的同时时刻牢记对神祗的敬畏。

      并非所有的主神皆赞同父神的看法,包括我。
      在得墨忒尔看来,失去神的青睐对人类来说已是最大的惩戒;赫尔墨斯则认为真正的亵渎是在心中进行的,那么小心翼翼其实只是徒然;至于赫斯缇娅,她更愿意给予他们帮助,以仁慈换得敬仰。
      而我……我很干脆地告诉父亲,那是暴君才会有的行为。

      他没有发怒,只是微笑:“我说过,我不是‘他’;而你,我的女儿,你应该对自己身上的血统更有点信心。”
      我从不认为他会和克洛诺斯一样,但暴君也是有许多种的……
      而我,如果处在父亲的立场上,真的会做出如他一般的决策吗?
      我想否认,可他言语中的暗示却又是那样肯定。

      为了证明自己是正确的,父神主动向一名凡人伸出了援手。
      伊克西翁,一位英俊勇敢的凡人国王,不幸的命运却让他成为第一个弑亲的罪人——他在一怒之下,失手杀害了自己的岳丈。犯下谋杀罪,又玷污了克塞尼亚精神[2],他将在流亡中度过余生。于是,父亲收留了他,并待其为上宾。然后,毫不意外地等待他的忘恩负义。
      果然,他对赫拉生出了欲望,并试图勾引神后,他以为的神后——早看穿他的想法的父神用一片云彩化作赫拉的替身。

      很难得的,父神没有私底下做手脚,伊克西翁的所作所为都是出自其意愿;虽然依然不赞同,但所有的主神都不再反对严惩亵渎神祗的凡人。

      ——————————————

      比起我一再的优柔寡断,雅典娜则显得过于果决:
      她将嘲笑自己眼睛色泽的公主变作猫头鹰;
      一名祭祀在她的神庙中与情人苟合,她指示人类英雄提丢斯砍下对方的首级;
      她认可了阿拉克涅神乎其技的纺织手艺,却因那个女孩在纺织品上讽刺诸神而大怒;她阻止了那个女孩因羞愧而自裁,却将她变作蜘蛛;

      ……
      她那些似乎过于苛刻的手段,我一开始不敢苟同。对此,她也颇为无奈。
      “你怎么和那匹夫一样,下了战场就手软……”一向鄙视阿瑞斯的她,偶尔会这么责备我。
      他只是在稻光养晦啊……对于她的比较,我没有反驳只是皱着眉,在心中暗暗叹息。
      在她的生命中,雅典娜很少犯错,却单单对阿瑞斯看走了眼。
      “待你亲身面对他们的不敬与亵渎时,你便会赞同我的做法了。”她最后这么安抚我。

      事实证明,雅典娜的确很少出错,尤其当她和父亲意见一致时。
      最终,我不仅赞同了她的做法,我的手段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雅典娜的是严厉,那么我的便是残忍!

      ——————————————

      那是一个名为阿克泰翁的年轻猎人,他无意中撞见了正在湖中沐浴的我。本应参照雅典娜的先例,弄瞎他的双眼什么的[3],但是看着他一脸的无措与恐惧,我竟心生不忍而放他离去。
      然而在他匍匐着退后转身的霎那,我却清晰地读到他思绪中刚滋生出的污蹙。那个刚死里逃生的人类尚未离开我的视野,居然已开始某些肮脏的幻想,并盘算着向所有人吹嘘自己的“艳遇”。

      怒极了,心中反倒一片清明:
      当初,普罗米修斯是以神族为蓝本来创造人类的,他们的本质和我们一样复杂且矛盾。不断学习、进化的同时,他们也会不断地试探神祗的底线。
      而我们决不能留给人类这种空间!

      转念之间,阿克泰翁已被变成一只雄鹿。被自己模样吓到的生物惊慌失措地逃窜而去,最后被自己的猎犬们撕成碎片。
      暴政与否不再重要,因为一但人类停止畏惧神灵,那么一切便都没有意义了。

      自阿克泰翁之后,我不再对那些冒犯神祗者手软,一如当初停止倾慕那个狡诈的男子一般。
      我为所有胆敢忘记向我献祭的君主们送去灾难;射杀所有胆敢侮辱我的凡人或让他们陷入癫狂;我和阿波罗一起杀死了尼俄泊的七子七女,作为她羞辱我们母亲的惩罚,虽然那并不是全部的故事……
      我唯一的仁慈给予了那些亵神者中的未婚少女——我的箭镞让们死得毫无痛苦。

      然而,直到见过了西绪福斯,我才真正意识到,并非只有虚荣与狂妄才会导致人类犯下亵渎神灵的愚蠢罪行。

      ——————————————

      西绪福斯严格说来还是普罗米修斯的后裔,丢卡利翁和皮拉的直系子孙。他是个出色的统治者,同时毫无意外的是名顶尖的欺诈艺术家;以种种见不得光的手段,他为自己囤积了大量的财富,却不曾随意榨压自己的子民。贪婪但有原则,总的来说还是个不错的男人。这或许便是为何普勒阿德斯姐妹中最小的墨罗佩,会放弃诸多男神的追求,甚至放弃神祗的身份选择下嫁于他——虽然短暂,但是她的确得到了一名忠诚的丈夫。
      然而,应该寿终正寝时,他却开始想方设法延续自己的生命,不惜冒犯冥界的神祗。

      死亡之神塔纳托斯手中有一卷名单,其上会自动登记将死之人的名字,他的使者会按照名单,逐个从世界各地提取灵魂。一但前一个名字的主人没有被提取,名单上接下来的人便无法死去。
      身体死去后的灵魂一般不会拒绝死神的引导,但是也有例外的时候,比如灵魂的自我意识过强,或者执念过深。为了避免那种情况发生,死神往往会在一开始便割下死者的一束头发;有了那束头发,灵魂别无选择地必须跟着收魂者离开。如果有比这更辣手的情况发生,那就是塔纳托斯的本尊或者赫尔墨斯出场的时候了。

      西绪福斯当然属于那种自我意识过于强烈的例外。
      收魂者在带着从他那里割下的头发回到冥府后,才发现西绪福斯早就半路脱逃。经过核实,那束头发根本不是西绪福斯的。狡猾的家伙早早地剃了光头,“死”时则带着假发蒙骗了死神的使者。塔纳托斯立即气急败坏地前去科林斯,欲亲自将那个灵魂押回冥府。谁知,他却反被西绪福斯使计困住。
      至今,他都拒绝向任何神祗透露当时发生的事,包括生为其孪生兄长的休普诺斯。他和珀尔塞弗涅无数次对塔纳托斯软硬兼施地逼供,但都不曾成功。

      最先注意到情况异常的是阿瑞斯,因为战场上厮杀的人类开始停止死去。他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找负责的家伙问个明白,而他找到的是个被凡人囚禁的倒霉死神。
      在被阿瑞斯营救后,塔纳托斯终于将西绪福斯押回了冥界。然而这一场折腾后的结果却只是让他再次逃脱。

      ——————————————

      哈德斯是个一板一眼的生意人,人类一但进入他的领域,每走一步便要付钱,阿喀隆河的摆渡者卡戎便将这一规矩执行得一丝不苟。
      西绪福斯来到哈德斯面前时,我正好在那里喝茶,顺道索赔——因为他的“行为不检点”,他的妻子怒火中烧之下差点拆了我在奥萨山的神殿。
      当西绪福斯声称他的妻子忘了准备陪葬品时,哈德斯很爽快地放他回去准备。
      听了那话,我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出——白痴都看得出,那前科累累的家伙在瞎掰!

      待西绪福斯离去,我立即一脸怀疑地瞪着那位冥王:“拜托,别告诉我婚姻的危机让你的判断力都没了。”
      “放心,他逃不了,也无处可逃;而科林斯国王的陪葬品我要定了。”哈德斯一反适才的郁闷,显得相当悠哉,“让他再醉生梦死一回,然后赫尔墨斯会把他带回来的。”
      看来,一切尽在掌握中。
      “用得着这么麻烦吗?”我忍不住问。
      “他会是对所有凡人的警告。”他依旧轻描淡写地如同在谈论天气。
      我轻轻地点头,这个话题的讨论到此结束。

      果然,西绪福斯没有回冥界报到;一个月后,赫尔墨斯将他押回。
      然后,这个胆敢欺骗神祗的人类被放置在塔塔罗斯的入口,不断地将一同一块巨石推上陡峭的高山。每次,当他用尽全力,快要达到山顶时,石头便会从其手中滑落,滚回山脚下;于是,一切又得重头来过……
      这便是哈德斯给西绪福斯的惩罚:永不停息,却毫无意义的苦力。

      ——————————————

      第一次在塔塔罗斯见到那个沉浸在无尽痛苦中的疲惫身影时,另一张熟悉的面容浮上脑海——一个我已经很久不曾想起的故人。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开始花费越来越多的时间,坐在弗勒戈同河(火河)上游的岸边,凝望那个不停劳作的罪人,直到我反常的行为终于引起了当值人员的注意。

      “他们告诉我,你最近经常来这里。”身后传来哈德斯低沉而不含一丝情绪的声音,“虽然这个地方已对你构不成什么危险,但终究不是一位尊贵的女神该来的……出什么事了?”
      闻言,我忍不住苦笑——也只有哈德斯能将关切表达得如同例行公事一般。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有件事我一直忍不住要求证……”
      一个我思考了很久很久的问题……
      “哦?”他在我身边坐下,陪我注视着那个在塔塔罗斯的边缘挣扎着进行无谓劳力的男人。
      “你说……他当初知道吗?”哪个他?我到底在问谁?那个凡人,抑或是……
      “知道他会有今日的下场?”
      “嗯,他真的以为自己有能力欺骗神祗吗?”他真的以为自己斗得过掌握了整个奥林匹斯的父神吗?
      “事实上,他的确骗过了塔纳托斯的手下……”哈德斯这个家伙呐……还是那么喜欢就事论事。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忍不住翻白眼,“聪明如他,怎么会不懂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的道理呢?为什么不顺从自己的命运,反而要弄至如此田地……”
      就像……那位大人一样……
      闭上眼,脑海中又闪过那一幕:巨鹰从身边飞掠而过,然后鲜血四溅……

      “激情会蒙蔽理智和判断力,给人不切实际的希望……于是,为了那一丝其实并不存在的希望,他会不惜一切地铤而走险……”
      好像,父亲也说过相似的话……
      “一个人类,为何对生命有如此激情?”我不由叹息。
      “因为生命短暂。于是,一些人选择将生命挥洒到灿烂的极致,让子孙牢记自己的名字。而另一些则选择不惜一切地对抗命运,比如西绪福斯。而他的惩罚,便是为了让所有的人类意识到,他们将尝试的反抗只是徒劳。”平静的回答,没有轻蔑亦无悲悯。
      “我们的努力呢?为了真正的永生而作的努力,会不会也是徒劳?”
      “谁知道呢……我们一直相信自己的力量可以对抗命运,宙斯也证明过了。追求永生,其过程本身便为我们的生命赋予了意义……”如此说着,哈德斯伸手一点,虚空中立即有幻象显现,这个空间的演变过程正以飞快的速度被展现在我面前,“看我们对这个曾经一片荒芜、原始的时空作了多大的改变。”
      第一次,我在哈德斯的话语中听出了情感,一种关切与自豪——他,也是爱着这个家族,并愿意为其赴汤蹈火啊!
      “西绪福斯的所作所为不见得是罪大恶极的,但却违犯了我们定下的法则;而为了我们本身的利益和大局的稳定,我们无法容忍那种行为。”最后,他如此总结道。

      “他”的行为也是父亲和大局无法容忍的……
      他清楚这一点,但是他的激情却依然促使他义无反顾地前行……一如我,明知他的危险,却依然为激情所惑,无法抗拒地接近他……
      是的,这一刻,我终于承认,对他的迷恋,远比自己所承认的要深刻许多……
      “对于激情,连作为神祗的我们,也都往往无法避免吧……”
      这句话出口后,我知道,对那名男子和过去的种种纠葛,我终是完全释然了……
      那么,普罗米修斯,你的激情又是为何而起……
      真的,只是那些人类吗?

      不想再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于是,转头看向哈德斯。
      他,正望着伊利西恩的方向,脸上一片怔忡……
      “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会没事的……”当时的哈德斯看起来居然显得憔悴,“她不是那种幻想生活会一帆风顺、无忧无虑的无知小女孩。当初允婚时,她便是作了更坏的打算。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已有心理准备,她永远都不会放弃你的……”
      安慰的话出了口,我才意识到表达方式似乎有问题,却覆水难收……

      “阿尔忒弥斯,答应我一件事……”哈德斯好像有些咬牙切齿,“下次想到要安慰人时,记得先闭上你的嘴巴!”
      果然……
      “我只是说,她爱……”
      我干笑着,试图力挽狂澜,却被他粗鲁地打断:“不,你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我怔愣着,一时不知改如何应对。
      大概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又换上了那冰冷的面孔,道了声“失陪”,便转身离去。
      忘着那高大依旧却显得缥缈的背影,我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事情从来都不如表面或传言那般简单。

      远远地,风中传来哈德斯暗哑的低语:“她不该……不,是我,我不该让她陷进来的……她不明白……谁又能……”

      是啊,谁又能真正懂得另一个个体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因激情而生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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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星界,古名“凡涅伦尼亚”(星之面纱),指的便是地球所在的空间,从神界等诸多异空间仰望夜空,星界的影像如同一层薄纱覆盖着异域的天空。

      [2]克塞尼亚精神(Xenia),在现代希腊语中理解为好客之道,而在古代希腊则是极重要的习俗。这是主人对宾客的仪式化礼节,即使该宾客是陌生人。主人为宾客提供饮食住宿,但所求的只是宾客的感谢与尊重而已。事实上,真正引起特洛伊战争的原因便是帕里斯在斯巴达国王处做客时亵渎了克塞尼亚精神。

      [3]提瑞西阿斯(Teiresias)无意中撞见了雅典娜沐浴的情景,被女神夺走视觉;其母亲,水泽仙女卡里克洛为他向雅典娜求情;雅典娜也感到惩罚过于严重,可是无力收回诅咒;作为补偿,她赋予提瑞西阿斯预言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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