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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文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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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走进老头家院子,大老远就闻到了烧烤味,夹杂一股玛莎拉奶茶芬芳,广场大妈音箱在播放《远方的客人请你来》“姑娘们赶着白色的羊群,踏着晚霞她们就要回来要回来~”
师母举起太极剑舞一曲,学生纷纷叫好。
言彦热得满头大汗,一串串撸羊肉,锐评“仿佛看见青青草原奔跑的小肥羊,喜、美、懒、沸、暖等诺干只。。。”院长搞个茶话会,非拉大家跳新疆舞,一激动把脖子搞崴了,脖子上正吊着绳凑合着啃鸡爪。
我俩在外围坐下,玖洲扬起小脸“卫诚,晚饭结束了你才来?跟你说,这些年在食堂阿姨手下浪费的功德,今朝全补回来了,盘子舔的放光!咖喱鸡一绝,还有师母亲手做的紫苏牛蛙,我要正式申请加入组织,这回赶我都不走。”
言彦欣慰
“玖洲这种觉悟,老头子很放心~他正缺人手去照看河边几畦小黄瓜,私下暗示我,浇菜地这个活也没技术含量,能不能骗两个研究生牛马来?”荣老师慈爱地用沾着油的小拇指点拨
“你赶快找张院长毛遂自荐一下,必破格录取,省得老头子四处诓骗人。”
黄子拿着一个反光盘子,端详良久,轻轻地放下。我教训玖洲,怎么党和人民没让你吃饱饭,还学会舔盘了?林老师家毛豆豆都不舔的。
“社长呢?”
“和安吉莉还有几个学生一起帮厨,卫诚你和他说了什么呀?”玖洲叼着一片羊肉“赶快澄清!他干活魂不守舍,好几个女的说是看上人印度姑娘了。”
“。。。”
“快去啊!媒都说上啦!社长给人薅印度当倒插门女婿,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我听后拔起腿就往后厨跑,迎面出来一个身高1米8印度女孩,标准北印度雅利安人种,肤色稍微偏黑,笑容可拘,她端着烤盘朝我微微示意。
厨房里几个学生一边转烤架一边闲聊,小郄将大头蒜都快捣成小分子颗粒物了,依旧浑然不绝,听见有人喊,大梦初醒般应一声。结果见来的人是我,郄翀勋立刻冲过来,拉我到后院关上门。
“你和李昭雪怎么回事,你还红杏出墙了?”
我把事情原委如实交待,他露出既失望又满意表情,同时给出和黄子一模一样评价:实在缺心眼。
小郄问我第二个问题“你和黄子是怎么回事?”
后院有人敲门,打开后黄子走过来,温柔摸摸我头发,当着社长面亲了一口“院长找你有急事,就现在!”他双手插兜里,没什么表情,隐约有恶作剧般得意。
郄社长面色发青,颤颤巍巍说“让开!”门那头传来张院长一叠声叫唤:卫诚呢?卫诚跑哪里去了?
我连忙出去,老头崴着脖子,手捏成鸡爪,穿颇为正式中山装,怎么看怎么像赵山本。
扶老头在中堂藤椅坐下,张老望着外面热热闹闹许久不语,上来先叹气,说:外面都是不中用的,你知道吗,众多弟子中我唯独最欣赏你~
猫感激涕零,说您老先坐,知遇之恩全在心里!别说了,惭愧万分,无颜面对。
老头紧紧抓住猫爪,满脸慈爱:别走,孩子~你爱不爱吃拍黄瓜?
不!爱!
“那老师讲个黄瓜的故事给你听:传闻孔子生活那个年代,三涝九旱,生产力低下,物质极度匮乏,加之黄瓜是汉朝张骞出使西域时引入。可怜孔子一辈子治经修书,都没吃过拍黄瓜,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猫瞪圆眼,惊呆了
“新时代,新征途,芒主席在西坡发表赶考讲话,说咱们吃黄瓜的好日子来喽!回忆1927年-1937年间,土地革命打土豪分田地,京洲大学老区小鸡脖子湾高地开垦出了第一片菜地,历经四代人!当年我站在那一片绿色当中,眺望远方夕阳,回想老祖宗没有吃过拍黄瓜的梦。。。哎,别走啊!有事好商量。”
院长搂猫,死死摁住
“你找玖州嘛~”
老头子摇头,眨巴眨巴眼睛“玖洲多精,看我走过去撒丫子跑,心里跟明镜似的。”
“干嘛抓我呀?”
院长一句话烂肚里不能说——因为你缺心眼呗。
“唉!我自己能上绝对不麻烦你们,这不受伤了,你师母也不赞同,说菜市场黄瓜1元1根,犯不着废力气。现阶段大家都这么忙,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
话一撂这就清楚了,张老抠门病发作,心疼那几块几毛钱。
“那找小郄。”
“社长是同意,但找他帮忙,他已经够忙的!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啊。”
最终印度姑娘安吉莉承担了所有。她包揽浇园(见老头挑扁担出门)、煮饭(非常好吃)、打扫卫生(协助师母)和完成小组任务。这位游历中国洋学生,来自印北安查尔邦,临着西藏、尼泊尔那一块,会说英语和少量中文。父亲是卡车司机、母亲贩售手织毛毯,打越洋电话时,院长中英夹杂把安吉莉夸了夸,说她是一个不知疲惫女巨人。
等设备到后工程量剧增,老师学生白天还要上课,老头着急起来。印度姑娘住在院长家客房,手不停歇从早忙到晚,没有一句抱怨话。师母和她一起在厨房煮饭炒菜,聊聊天,她说中国和印度都是文明古国,游学过程中想拜访各地古建筑,称那是文明史诗。看到外网上发布贴子,萨姆教授详细介绍了京洲大学古建筑系面临困境,安吉莉在苏州拙政园参观,印北姑娘被江南水乡细腻温婉深深打动,将自己简历和旅行拍的VLOG邮件给萨姆,他们取得了联系,被推荐到这里来。
院长把阁楼的陈年旧书搬下来,请教安吉莉很多问题。部分古书比京洲大学历史还久远,当年闹文割,老头的师傅冒死留存才没被破四旧。整42册(部分遗失),这是一部从河姆渡文化遗址时期到民国晚期,横跨了五千年中国建筑历史,囊括中华大江南北(23个省、5个自治区、4个直辖市和2个特别行政区),包括同一地域的不同时期,以手绘稿复刻留存古建筑物图纸。当中一册研究敦煌文化,收录龟兹、于阗那的建筑壁画,不少梵语手写稿,是目前计算机破译不了的。
因为书籍原件太珍贵,老头拿本子抄录部分内容,一条条和安吉莉对,但字实在太丑、年岁久远自己也认不清,费半天劲儿只翻译小部分。
晚饭过后,张院长准备利用这个机会,将古书都扫描成电子影印件,和师母商量,举办了隆重的开光仪式。
中堂客厅桌上放一叠金桔果、一叠恰恰瓜子、一叠旺仔牛奶,大碗米饭中插着三柱香,桌案正中是拿烂棉絮捆好包袱。
院长泪眼婆娑,说孩儿们!今天你们可是见到京大古物派(全称京洲大学古建筑物学派)师尊和师公了。
全体学生肃然起敬,连鞠三个躬,玖洲悄悄对我说“老头抠得要死,请先人喝旺仔牛奶,酒都不买。”
“下面举行开光仪式!”张院长使劲儿鼓掌,古建筑系几代单传学长学姐学弟学妹,还有几个老师热烈鼓掌,侦探社跟着一起鼓掌。
上来一个男老师一个女老师拿剪子绞断麻绳,烂棉絮丢了,再扔一床破床单,撕开几层破报纸、日历。先人迟迟不肯露面,荣言彦尊敬念佛“哀哉~当今社会连骨灰盒都搞开箱了。”
掀开顶上一层塑料泡沫箱,男老师看着里面一整团荷叶包的干泥犯愁,老头劝大家都别急,敲掉泥巴~咱家先人即将破壳而出!
学生给找来锤子和细毛刷,好几个人旁敲侧击,一点点揭开古物真面目。下面还有一层塑料泡沫膜,扒开后是散落一地手抄、刊印本,全部都是孤本。
师母和安吉莉拉来几箱旺仔牛奶、王老吉,庆贺工程队开箱大吉。有学生伸手就要触碰先人圣遗物,被郄翀勋立马拦住,他说
“慢!”
古书一直被烂棉絮包裹放在院长家特供冰柜,恒温8度生鲜模式保存,年代久远书页泛黄、印刷油墨接触空气后会蒸发,正以肉眼可见缓慢速度变得腐脆。
老头慌了神,一群人手忙脚乱只能把先人重新埋回土里,盖好泡沫箱盖。几个女学生说有压缩被子的真空包装带,这就快马扬鞭取来。
看情况只能捐省博了,老头也知道,但老头又舍不得。之前嫌弃京洲某文物单位保存设施落后,单位说这玩意也不属于文物范畴啊,不可能享受马王堆文物待遇吧?给你放冷库不错了,张院长担心糟蹋了自己捂着。这些年公办、民办博物馆都问过,人家很欢迎,技术设施都完善,不用担心保管问题,但他总想着对古建筑学感兴趣的游客不多,重要历史文献不能发挥学术价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经历开光仪式之后,老头发觉先人的事情没法再耽搁了。为这事写过信、求过人,最后京洲市委市政府定性,这种文献属于特定历史时期,刊载京洲大学几任建筑学巨匠学术成果重要文物,建议上交国家,在技术成熟阶段进行扫描存档。然后,这个球重新回到了捐博物馆、大学实验室、文物单位那里。老头找到帝都大学最高学府,讲明要在苛刻实验室环境下以文物标准逐页扫描,同时要做好保存工作,然后实物书籍捐赠博物馆,强调不能有任何损毁、遗失,必须保证重要历史文献连贯性。
人家先答应下来,说非常理解老头心情!但万无一失真不好保证,参与扫描的都是学生不是文物专家。如果需要专业人士支持,必须找高层领导出面牵线,请文物专员协助,严格意义上讲最早一批书是建国前的,属于民间本,是对你、对你们京洲大学,甚至古建筑学历史都有重要价值。但你以为人家文物单位、考古所的同志不忙吗?那么多一级文物,可这些书要一页页扫,一张纸一张纸保存编档,工程量可不小啊。
言下之意,没大领导拍板,人凭什么加这个班?找学生干活你又要万无一失,不是强人所难嘛!
张院长连续几晚上睡不着,思夺良久给‘上一级’领导打越洋电话,张玫听他爹鼻涕眼泪哭诉:“情况紧急啊,先人遗物快烂没了。”
京洲时间晚上8点,大家伙干得热火朝天,有人扫描、有人编库、有人记档、有人入库、有人清点,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老头挨骂。
张玫这朵烈焰玫瑰,兼具美的咄咄逼人霸权,和中外交部发言人旁征博引,以及俄罗斯解冻文学底蕴!讲话铿锵有力
“普利绥坡金式人物:一个名扬四海的普通臭虫,一个庸俗的市侩!这两种生物都寄生在时代腐败的褥垫里。
一个只会坐在办公室打电话、翻文件、贪图享乐、不干实事、不听取他人意见的官僚,办公室里文件总是整年地整整齐齐地摆在那里。一切以命令行事、以权力开路,根本不会联系实际和过问群众的意见。
千方百计维护自己的名誉地位和安逸生活,而对国家的命运、革命的前途和人民的利益漠不关心。他们像老鼠害怕阳光一样害怕群众的批评。”(引用: 《马雅可夫斯基笔下的俄国》、《臭虫》)
老头子哼哼唧唧等她骂完,最后女儿一句“让我来想办法!”。他面露胜利微笑,挂了电话,环顾一群目瞪口呆学生,佯装无事发生出去了。
我忽然觉得李昭雪真不简单,对院系教授、甚至子女底细都很清楚,她提到了张玫教授和女婿萨姆深厚背景,难道这件事真可以特事特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