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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chapter11 倒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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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一身简约纯色的人左顾右盼着进来的时候,我正在跟所有人聊天。时间还早,没什么活要干,老胡就坐在卡座区翘着二郎腿刷手机,我也光明正大地摸着鱼。大学生难得也在,他已经考完放暑假了,但他说他不想回家,申请了留校居住,可以经常来酒吧玩,来“兼职”。他在的时候我们这儿氛围明显不一样,这小孩活蹦乱跳的虽然特别聒噪,倒也添了不少热闹。
但是当姓安的走进来的那一刻,嘈杂的环境突然像摁了静音,空气不可避免地凝固了。
这里没人不认识他——曾经我口中的“列入年度奇葩大爆笑料之一”的客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些忐忑。大概是做贼心虚,我偷眼去瞄老胡,看他有什么反应。但老胡连坐姿都没变,只是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了一下门边,便又继续单手刷手机,全程的视线完全没转向我,哪怕一秒。
我长吁一口气,而后假装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换上职业笑脸,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嘿。”
我不太确定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可能只是想像普通酒客那样微醺一夜解放解放压力,也可能是来看我——不,应该不可能,我告诉过他,要找我的话微信上说一声就行了,不必劳他这个金主大驾,我有腿,我自己会去找他。所以我不知道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但这里只有我与他最熟悉,不说出于卖丨身精神,至少今夜值班作为酒吧招待,我也理应主动出面打招呼,但态度不可亲近过头,不可陌生过度,在老胡眼皮子底下,最好是表现出半疏离半熟悉的分明态度。老胡这人终归是太犀利了,我承认我心底里已然升起了难以遏制的害怕。我怕他会从我和姓安的交流中看出什么端倪。
我本打算打完招呼就立刻转身回去干活,或者继续摸鱼聊天,做什么都行,反正尽量与他拉开距离,以表明我与他在工作以外不会产生过多的联系。然而我刚收起职业假笑,姓安的突然惊喜地冲上来,笑得简直春暖花开燕子归来生机盎然,反常地——有些亲昵地——甚至有些殷勤地一把拖过我的脖子揽住我,用力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小红,你弄头发啦?”
我小时候家里不富裕,吃的都简简单单随随便便,估计有点营养不良,虽然靠着强大的基因,长大后身材比例还不错,但缺点就是个子太矮,一米七才出头一点点,到晚上再一缩水,我可能连一米七都没有,相比姓安的这种看起来就不怎么缺钱、从小不知道吃什么好料长大的男人矮了不少,此时被他搂在怀里,口鼻几乎都埋在他的锁骨周边,我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大概被他的胳膊环得有些缺氧,只有鼻子能嗅到一丝淡淡的洗衣液味从他领口处飘过来,我的其他感官几乎失灵,眼前开始发黑冒星星,耳朵浸了水一样呜呜地响,仿佛快要被他身上的气息彻底吞没。
当我酸软着身体,头晕目眩地浸在那股清淡的洗衣液味道里时,脑子里一闪而过我被某个变丨态客人掐到窒息的夜晚——妈的,姓安的怎么也来这一套。那段惊悚的回忆将我拽回喘不上气的现实,我开始猛烈挣扎起来。
他最初没半点反应,过了好一会儿,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我垂死般乱扭的动作,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我东摇西摆地企图站好,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继续笑得朝气蓬勃春光明媚百花齐放,一把撸起我的袖子,熟络地摸上我的肩头,“这个是新的纹身?帅啊……哎,这里好像多了一行什么,这个也是新的吧?”
我已经彻底懵了。这是我所认识的他吗,怎么几天不见而已,再见时对我的态度像对待认识了二十年的竹马。我的语言库霎时空白,只能用脸颊肉勉强托起半个笑容,“呃,谢谢……?是,是新纹的。”
他还在好奇地上下左右摸,我的手臂好像都快被他摩擦出火光,“这一行花体是什么语?有什么含义吗?”
我哪知道是什么意思,上网搜的潮流花纹罢了,看着挺顺眼的而已,就像老外会在自己身上纹一些莫名其妙的中文菜名还引以为豪一样,其实我和那些老外也差不了多少,反正我纹外语又没有老外会看见,让人觉得看上去挺漂亮就够了。
他眼里闪着亲密到不能再亲的光芒,我赶在他准备捏上我的耳环前,及时往后闪了一步,诚实地说没有没有,我只是为了好看而已。他探出的手就这么停在我们之间,最后有些窘迫地收了回去,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重新灿烂地笑着,继续讨好似的锲而不舍地夸我的头发,说真的很衬我,说我本来长得就好看,染一下这个红红的更显白。
没人不爱听好话,在他不知为何反常的猛烈赞美下,我也逐渐开始忘我地翘尾巴,得意地说,是吧,我也觉得好看。你也觉得好看?那你也去染一个同款呗。他用手指缠起我的发丝绕啊绕,绕了两圈,轻轻摇头说算啦,都做这个造型,我肯定没你合适。我谦虚道,其实也没有啦,好看是还可以,就是这个有点麻烦,到了后期会掉色你知道不?掉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掉色就算了,没刚开始那么红了而已,”我故作遗憾地捋了一下蓬松的刘海,“主要是洗头的时候也掉色,我住那地方浴室,啧,一整片地板都是红的,我以为我洗个头把脑瓜洗破了,跟一地血水一样,还老是会染在地上,清理下水道的时候到处都是红的。好看是好看,你想不到还有代价吧?”
那个逼仄的浴室、难洗的地板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掉的色竟然会凝在地板上,我甚至不知道应该怪发廊用的染料,还是怪我破房子的地板太烂。我想了想为了省钱而挑的无名小发廊,最后得出“该各打五十大板”的结论。没关系,我安慰自己,我现在已经在赚钱了,赚一个月四万打底的钱,果然不能一味对别人言听计从,老胡的做法不一定正确,懂得变通后明显来钱更快了,等这个月结束,我还要试试看能不能再找一个下家也包月包季包年。积累下足够的钱后我就可以换地方租——往更好的想,说不定都可以买一套房子了。一套属于我的房子,有干净宽敞的卫生间,优质材料的地砖,不要天天和壁虎蟑螂混在一起。快了,快了,拜姓安的所赐,我为我即将起飞的下半生开了个好头,我马上就能实现了。我马上就能摸上粉白的墙面,踩着光洁的地面,顶着头上恒亮的灯泡,在宽阔的房间里随手拉开漂亮的窗帘,透过清澈的窗玻璃,不用再瞧见那焦黑到晦气的对楼,而是能望见遥远的、明亮的太阳。
越幻想越美好,我忍不住喜形于色,飘飘然地与姓安的开玩笑,还任由他把手插进我的发丛胡乱揉着。我笑着说感谢这么捧场啊,哥你有眼光,我同事也说好看呢,他们刚刚还说我……
我的笑容突然凝住了,嘴张着一半就断了声。
他们——
我机械般一点一点转过头,毫不意外地看见吧台前同事们一排混合着疑惑、惊讶、玩味,还有一丝看戏的神情。我余光一瞥,发现老胡早就已经从手机里抬起头,二郎腿都放下去了,只是用他一贯阴沉沉的眼神盯着我和姓安的,不知道观察了我们多久。
我突然追悔莫及,同时恨起自己没考虑周全。大意了。当时交易的那一刻,我就应该先跟姓安的说好,让他最好不要出现在我老板眼前。老胡这人眼尖,经历过太多形形色色大风大浪的事情,我猜,他眼里的我肯定浑身都是破绽,要看出点什么不对劲简直轻而易举,我被抓包估计是迟早的事情。所以千万不能让老胡观察到,观察到我和姓安的相处,这是刀尖上行走的危险。我不知道今天姓安的抽什么风,但我在话语停顿间强行冷静下来,心里已经对姓安的今天的行为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跟我装亲近,而且还在所有人面前这么热情。所以,要么是他发现我真的是他失散二十年的竹马,要么就是故意装给谁看的。前者当我没说。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他还能装给谁呢,无非是——
我的老板。我恍然大悟,肯定是这样。姓安的——凭借我这段时间的相处,不是我带了滤镜和偏见,我只是客观评价——他平时应该是个温柔善良的人。他有着过分的温柔,过分到最终却走向懦弱,乃至胆怯,不然也不可能在公司成天当个“受气包小安”,任劳任怨做事,低眉顺眼做人,只敢在一个又一个花了重金的深夜对着一个鸭子疯狂倾诉苦恼。所以我大胆猜测,他今夜这样刻意地、卖力地跟我互动,又搂又夸的,简直就差没往我脸上亲一口了,装得跟我很熟络亲热、很好朋友好哥们儿的样子,或许也是为了我。他做的一切极有可能都是出于好心想帮我,为了让老胡相信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回头客,没有发展成包丨养这种深丨交程度的关系。我忽然发现他还挺聪明的,他肯定料到我会跟酒吧里的人聊起“他买我夜却从来不睡丨我”这一事情,他肯定知道自己已经是众人熟知的笑料了,他知道我周围的人——包括老板,肯定都认识他,认识他的怯懦,认识他对□□关系的羞耻和主客名义的排斥。他大概认为,由于我们没发生过□□关系,那么我们之间的相处就不会产生尴尬。不会尴尬就是问心无愧,无愧就可以随意热情,热情就可以极其熟悉地开玩笑,营造出“我们很熟是因为没熟到包丨养这份上”的假象迷惑我的老板,帮我瞒天过海。
难怪他刚刚揽住我脖子的时候差点没把我勒窒息,原来是演得太刻意,有点用力过猛了。想到这我还真是又感动又有些无语。哥,你知不知道这是努力白努力?这么反常,人老胡是走了多少年风尘俗地的老油条,在他眼里只会觉得你的行为更可疑。我怀疑,甚至可能是在姓安的走进来径直走向我的时候,老胡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
所以眼下最好的办法只有——阻止姓安的再继续暴露在老胡的眼皮子底下。
姓安的看我突然定住了,以为我忘记要说什么了,又挪过来,凑近一些,含着笑戳戳我额头,诶你没说完呢,你想说什么?他们怎么啦?我没理他,只是皱着眉摇摇头让他先别问,然后突然转过身,提高嗓门大声喊了一句,哦你要包间啊?好的请跟我来。他明显呆住了,我假装没看出来,只是一个劲冲他挥手,挤眉弄眼示意他跟上我的脚步。他迟疑一会儿,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困惑,但见我坚定不移地往里面包间走,最后只得一头雾水地跟上来。
通过只有微光的走廊进入内厅,我谨慎地左看右看,直到确定摆脱了他们所有人的视线后,抓住姓安的身上那件我老早就看不顺眼的、纯色得不能再纯的衣服,一把将他扔进尽头最里面的包间,碰的一声把门踹上。他被我推进去的时候还绊了个踉跄,脸上全是愕然,眼神空白地望着我。不等他张开嘴要说什么,我抢先问出了我想立刻得到证明的问题,“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愣了一下,语气竟带了些委屈,反问我,你这个月不是已经属于我了吗,我应该随时都可以找你吧?我气得想笑,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在气什么,总之就是觉得有火气在往外冒。我说,拜托,随叫随到指的是我,不是让你随时到的好嘛!他抬手挠了挠脑门,有区别吗,差不多吧,我找你还是你找我,不都是我俩见面吗。我一时语塞,心中盘算了一下,估计不太容易讲清楚,只好问别的,那你来这里见我是想干什么?你要试着在这里揍我吗?会变成酒吧斗殴事件的吧。他嘿嘿一笑,没有啊。
“我就是想在你的老板面前,帮你刷刷好感度。”
什么玩意儿,我怎么听不懂,“……嗯?”
“你看哦。”他扶了扶眼镜,一本正经解释起来,“我呢,一见到你就看上去跟你很好很好,说明我跟你关系特别好。我为什么能跟你关系好呢?因为你很好,你之前服务得很好。这样你老板不就看出来你前段时间工作得很努力了?”
果然,跟我推测差别不大,虽然貌似有一点点区别,但大致没错,反正都是“善良小安帮我造假”。我觉得我真是聪明,真把他这人都看透了。这种好心办坏事,到时候要是被老胡抓个现行,我只能自求多福了。但看着他为自己“聪明”的举动很骄傲的表情,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怎么委婉地告诉他别再这么干了,只好说,明白了,谢谢你。既然你已经出现在这里了,你又没有提早说,今晚我要值班打下手干活啊,没办法跟你走了。”
他不笑了,沉默半晌,哦了一声。
我还真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我一个被包丨养的人居然敢拒绝我的金主,关键是这位金主也不高高在上地教训我,只是无奈地接受了这样荒诞的现实。眼下无话可说的气氛有些诡异,我只好没话找话地继续问,“呃,那你一个人是准备在这待着,还是要走?”
“我走吧。没关系,没空就没空吧,那下次再说也行。”他似乎有点失落,声音闷住了似的含含糊糊地嘟囔,“……怎么刚来就要走。”
我看他不情不愿的样子,突然想到个办法,于是向他提议道,没关系,既然来都来了,你可以就在这个包间里睡一夜,这边服务一应俱全的,吃的有喝酒瓜子水果下酒菜,用的还有插座,你有没有带充电器?要给手机充电的话我们这可以帮你借个充电线,需要的话型号可以告诉我,有什么别的需要也可以告诉我,你住吗?他听后眼睛亮了,带着明显心动的希冀问我,房间包一夜晚的话,在哪里付款啊,不用预订先付就能进来的吗?
我才想起是我自作主张把他拽进来的,根本没有考虑交钱预订的事情,已经算强买强卖了——看来这笔钱只能我硬着头皮自掏腰包垫上了。算了,也没多少钱,就当给老胡送钱了,我咬咬牙,“不用不用,你现在是我这个,呃,主人,都算在包月的费用里面了。”
说出“主人”这个词的时候,一股滚烫的血液突然冲上我的脸颊,我竟然罕见地尴尬了一下。“主人”这种词汇在以往的工作中我从来没少叫,怎么这样称呼姓安的就无比奇怪,有一种特殊的羞耻。不过羞耻的好像不止我一个,因为他听到的时候也显而易见地呆了一下,别扭地抽了抽嘴角,什么也没说出来。我疲惫地捏了捏鼻子,然后把他摁上沙发坐下。我说,好了,你就呆在这里吧,有什么事情招呼一下,会有服务员过来的。说着我就准备退出房间,他却从后面拉住我的衣摆,问我值班干活到几点?我说全夜班,到明天早上七点。
他哦了一声,点点头,放开我,然后自然地往沙发上一横,“那你下班的时候过来叫我起床。”
我从包丨夜的鸭子变成知心小妹妹,然后变成包丨养小白脸,现在又变成他的人形大闹钟,越来越奇怪了,我已经不记得我是做什么工作的了。我说行行行保证叫你。转身离开之前,我突然想起还是有必要跟他说清楚一下我的顾虑,不然我真担心老胡会捕风捉影抓我的把柄。那我可麻烦大了。
我说:“安总,你下次别来这里找我行不行?”
他已经躺正了,听到我说话后歪过头,半张脸挤着沙发靠背,“为什么?”
“我是觉得呢,如果你老是来,我老板又知道你就是来找我,可能会怀疑些什么吧。他那人比较,比较老练,又眼尖,可能会看出来你的……你对我的'好心'。”
“所以?”
“所以,”我垂下眼睛俯视着他隐在灯影下的脸,直白地说出我的要求,“你以后别来这儿找我。知道了没?”
姓安的突然弹起一样坐起来,动作之大吓了我一跳。他挺直腰板,叉开双腿坐正,手腕搭在大腿上,两只手合十地垂在两腿间,蹙起两条眉毛,眼里骤然出现了一丝严肃。那眼神我见过了,有一次大早上他接到公司打来的电话时,他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就是这样不耐,这样严肃,这样愠怒,这样阴翳的眼神。我忽然感到一阵颤栗从脊背爬上了脖颈,又悄无声息蔓延入我的大脑。
他仰起头,漠然地看着我,短促地笑了一声。
“你不是我花钱包的吗,可以管这么宽的?你是觉得你可以管我这么多,不让我来我就必须不能来?”他冰锥一样的目光直直地戳在我脸上,“你为什么要对我的想法指手画脚?”
压迫感。这该死的,突如其来的,铺天盖地的压迫感。那是他从未对我用上过的语气,像暴雨前的黑云,沉重的一团压过来,捏住我呼吸的肺。仅一瞬之间,我蓦地发觉他不是那个姓安的,不是安工,不是小安,而是“安总”。我胆寒起来,在那一刻突然产生一丝不安。我不确定他憋闷许久的怒火会不会比这种严肃杀伤力更强,我不确定如果哪天真的把他的怒火激发出来尽数撒在我身上,我是否能承受得住。
一丝一丝细密的畏惧躁动着钻入我的每一个毛孔里,在我的血液里猖狂地乱搅起来。我当然识时务,不敢再考虑长远的以后是否被老胡抓到的问题,毕竟眼下惹恼金主就真的完蛋了,于是我赶紧露出一个讨好的笑脸,“……没有没有,安总,我只是随口提议一下,你要是要来的话,那肯定是随时欢迎的嘛。”
他听后才缓缓松下板正到可怖的表情,重新躺下去,一头凌乱的黑发在沙发上炸开。我趁势继续语气积极地说,哥哥哥,我去给你拿个枕头哈。他又笑起来,笑得依然春光灿烂万物复苏,好的,谢谢,那麻烦你了。
不知为何,我对他温和无害的笑容忽地感到一种陌生的害怕。
一晚上就这样过去了。第二天我进去喊他,他睡眼惺忪地起床,乱七八糟的头毛炸起来,摸了半天也没摸到茶几上的眼镜,眯起眼弯着腰到处乱找,从这边一路跌撞到那边。我视力好,一眼就瞄到了,连忙献殷勤地从桌角拿过眼镜,站在他面前踮起脚帮他戴上。他困得仿佛上眼皮要掉到地上,随便抓了抓头发就走了。我现在生怕服务不到位又惹他凶我,赶紧鞍前马后地跟到门口,把他送出楼梯。他走出去之前还跟我说,你们那个果盘里的花生挺好吃。
站在街边送完他后我又回到地下,三步并作两步冲回包间里。那里已经一个服务员在收拾了。我说姐,姐,我来我来,这间我负责就好了,辛苦辛苦。她一看有人这么积极抢着干活,满意地拍拍我的肩膀,谢谢小红啊,好看的男人很有魅力,又好看又勤劳的男孩最有魅力。我嬉皮笑脸地回应,谢谢姐姐。哎你走吧走吧我来收就行了,收完我也要回去睡觉啦,你早点睡哦,多睡觉皮肤好。
她愉快地走了。我叉着腰呼了一口气,准备开始干自己一时头脑发热莫名多揽下的活。那姐姐还没开始收,只是先擦了一半的桌子。我凑到桌上的果盘一看,花生盘子空了一半,瓜子盘子还是堆成小山,水果啃得只剩几块皮,阿尔卑斯糖少了一两个,也可能没少,变化不大,我实在看不出来,不过大白兔奶糖的的确确少了一半。我又探头往垃圾桶里一瞅,里头全是花生壳和白色的糖纸。
原来他爱吃这个。我默默记到手机备忘录上,然而打完字又觉得备忘录上的标题“未命名”不好看,略微想了想,重命名成了“个性化服务-安总”。
我本来想收拾完就下班,犹豫了一下,又溜到负责采购这些东西的小弟身边,极其不经意地一提,小周,你那个水煮花生是哪里买的啊?
回我那破房子里后,我在网上下单了五斤超值装的花生。我打定主意,等下次姓安的再来找我时,酒店也好酒吧也好,我都多带点儿过去,就当讨“主人”欢心了。我真是怕了他那个压迫的表情,这可得好吃好喝伺候好了,高兴了才有好脸色给我,才好让我轻轻松松就能赚到钱。
但我预判错了。他后来找我时,偶尔是来酒吧包间过个夜,但如果是要继续尝试“泄愤”,却再也没让我去过酒店开丨房。
有一天他在微信上甩给我一个定位,是个小区,几栋几座几室清清楚楚。我大致估量了一下,发现那地方离岭颂挺远,都跨了城市划分区域了。我问这是什么地方?你家?他说算是吧,只不过他现在不住在这里,而是住在公司附近的公寓里,这个房子离他公司太远了,不方便紧急情况下赶回公司加班。
太惨了。我同情地说,但是你都不住,怎么算是你家?
他说,这是他爸妈提前给他买的,以后结婚了和未来的老婆一起住的婚房,但他目前还单身着嘛,所以一直想租出去,可他爸妈又反对,说婚房都还没给新郎新娘用上,怎么可以租出去给别人?爸妈还催呢,个小炮子知道急房子没人住,不知道急快三十岁了还没对象!
我天。我突然一阵头晕,呼吸急促起来,莫名有种想呕吐的感觉,似乎胃酸都已经翻到食道口了。我猜我可能是羡慕,甚至有点嫉妒了。没想到姓安的家庭条件这么好,房子说有就有,爸妈也考虑这么周全,还出钱帮儿子规划生活,不像我,我妈哪有闲钱给我买房子,我爸就更别说了,我都没见过我爸,还有我舅那个傻丨逼无底洞,要我定期把钱打回去,去他妈的。我知道我会因为和他天差地别的条件而心理不平衡,但没想到这样负面的反应会这么大。我赶紧喝口水平复一下心情,把灼烧的胃酸和奇怪的心酸压回去。冷静,不要仇富,不要仇富。换个思路,他越富我越好,毕竟这个月我是他的,但换个角度来看,这个月他也是属于我的,跟着有钱人应该有肉吃。
我鼓着嘴含一口水继续打字。我问,那发给我这个地址干什么?
他回我:以后你没有夜班,我要找你的时候就不要去酒店了,酒店空调太难调了,冻死了!哦对,我这个房子门口装的是电子锁,密码你记一下,是……
我咕嘟一声把水吞下去,秒回:好的安总。
想了想好像不够诚恳,又补了一句:保证随叫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