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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章 ...

  •   “福晋,您瞧。”东云笑着进来,手里捧着个托盘,上面摆了四五支石榴花。
      我拈了朵火红的花儿把玩,问道:“五月了么?”太后这两天病情有所好转,我的心情也随之轻松了些。
      她笑答:“是啊,今儿端一。”
      有好些年没在端阳戴石榴花了,今年恐怕也不行。我将花放下,道:“国丧期间,也不好戴这色儿的。你们看着玩玩也就是了。”
      东云应了声是,把托盘交给小丫头端下去,又道:“福晋,该午饭了。”
      我倒并不饿,可吃饭终究是个必须应付的差事,还是得意思意思,便点了点头道:“好啊。今儿吃什么?”
      东云吩咐门口的小丫鬟传话出去开饭,又转向我应道:“天气热,我让他们备些清爽的吃食。”
      “快端午了,五毒饼和粽子总少不了的。”我笑着看几名太监宫女将盘碗铺了半桌子,说到的两样东西果然最为显眼。
      “主子尝尝这个。”一名太监端上来一个梅子青葵花口瓷碗,里面盛着浓稠牛乳似的羹,碗的莹绿配上羹的雪白,十分赏心悦目。
      “好漂亮,是什么名堂?”我问。
      太监低头回道:“回主子,这是玉糁羹。”
      “哦?”我闻了闻香味,道,“山芋做的吧?相传玉糁羹是苏东坡三子苏过所创。”
      太监笑答道:“主子博学。奴才也是刚刚才知道这典故,似乎还有一首诗,不过奴才背不来。”
      听他奉承得自然,我便多瞧了他两眼,他约二十四五年纪,看模样挺机灵的。这些日子我过得有些浑浑噩噩,太监虽不似宫女常在屋里伺候,毕竟也为我服务数月,竟然都不知道他叫什么。于是笑问:“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答道:“回主子,奴才张起麟。”
      “哦,这名字不俗。”我笑道,“在景陵那回没伤着你吧?”那时候他拦在我前面,情急之下下手重了些,不过相信以我的力道他的胳膊应该不会有大碍,就是往下滚了三五级台阶不大好受。
      张起麟尴尬地道:“就蹭破了点皮,不妨事……是奴才不自量力。”
      “噗哧”一旁的东云忍不住笑出来,她将调羹递给我,道:“福晋,不如先试试味儿。”
      我向张起麟道:“晚些让他们照这样再做一份给她。”就知道她好奇,眼巴巴瞅着那青瓷碗。
      “是。”张起麟应了,却也直直地等着我评价那碗名字好听的芋糊。
      不过它的确很香呢。入口是淡淡的鲜咸,慢慢有淀粉的清甜散开来,盖过调味的鸡汁,回归山芋的真味。这道羹软糯适口,我不知不觉吃下大半。
      “额娘,额娘!”只有一个丫头才会这么喳喳呼呼不经通传就径直闯进院来。不过她今天的阵仗还真是惊人。
      冬冬跳到我跟前,拉着我让我欣赏她的新宠物:“额娘,快瞧瞧我的黑白猫。”
      “谁给你弄来的啊?”我又好气又好笑,这哪是什么黑白猫啊,就是一只幼小的熊猫,可怜兮兮地被关在木笼子里。待我走近,这小家伙却凶悍起来,冲我“汪汪”直叫。
      “是三哥哥送的。”她对这宠物充满了兴趣,敲击着笼子的栏杆逗弄它,又怕被咬不时缩手,“额娘,你说它叫黑白猫,怎么像只狗儿般叫唤。”
      “它不是猫,是猫熊。”我心里直可怜这濒危动物,被从山林里逮了来,做人玩物,也不知道活不活得成。送来京里的时候,虽然也是长途跋涉吃了苦,但那些人想必因着拿它讨好的意思,小心照顾,若是叫人放回去,恐怕再怎么郑重吩咐也懒散了,十有八九不能活着到地方。
      “额娘从前见过这种猫么?”她奇道。
      “没见过,听说过。”总不能说是动物园熊猫馆参观过。
      “那额娘知道它爱吃什么?这两天喂它鱼肉果蔬,它都不爱吃。脾气也真差……不过长得真怪趣。”她如是评价道,忍不住伸手摸那熊猫,可又被它的不友好吓了回来。
      我叹了口气,道:“它长大是吃竹子的,箭竹,让逮了它来的人想办法吧。现在么,喂些玉米糊糊,每天一大碗牛乳,应该就行了。”即使如此,我仍旧对这可怜小家伙的前景并不看好。
      熊猫见了生人吵得厉害,冬冬便命人先将笼子抬回去,才能安生与我说话。她是吃了饭来的,但看到桌上的玉糁羹,却又起了馋意:“这是什么?我也要吃,再上一份来。”到我这里,她当然不需要客气。
      张起麟赶紧叫人又做了一碗,端上来后,这位小祖宗却十二分地不满意。她指着那珐琅瓷菊花纹碗怒道:“配这个颜色便不好看了,怎么不用跟那个梅子青一样的?”
      “这?”张起麟犯了难,可仍旧应承下来,“奴才这就派人去找。”
      我笑着摇头,指着我用过的碗道:“撤下去洗干净了,给格格用吧。”这碗的釉色晶莹纯厚,是难得的佳品,若不是仿器,一件也是难得,哪里去找第二个来。冬冬丫头的要求也太难为人了。
      张起麟如蒙大赦,连忙依言而为,待要亲自捧着碗退下,却又被冬冬叫住,“慢着。”
      “格格还有什么吩咐?”他额头冒汗,不知道冬冬又想什么刁钻主意。
      冬冬托腮沉吟,道:“我之前就觉得你面熟。现下倒是想起来了,去年找小五玩的时候见过你。”
      张起麟赔笑道:“格格好记性。万岁爷践祚之后,奴才等藩邸服侍的人便都分配到宫里当差了。”冬冬不置可否,他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好几天不曾查你的功课了,没搁下吧?”我问。
      冬冬答:“我上了算术和拉丁文课。”
      “哦?你跟着哪个老师学?”以前都是我自己教她,不耐烦的时候,才将她打发给另聘的师傅。
      她瞧着我的脸色,轻声回道:“是小钟神甫。”
      “什么?你也太任性了!”我皱眉怒道,“小钟神甫这样忙,你折腾他来教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胡闹!”
      许是我语气严厉,她扯着我的袖子低声求饶:“妈妈,我知错了。不闹小钟神甫了。你别生气嘛!”
      我抽回袖子,冷淡地道:“让他们给你另找个师傅。你也不小了,应该明白现在跟你玛法在世的时候不一样,谁会容你一直如此无法无天骄纵跋扈!”说完吩咐东云备下笔墨,给小钟写了封短信,为冬冬的事向他表示歉意。
      “妈妈,额娘……”冬冬在一旁撒娇磨我,嘟囔道,“今儿下午还有一堂课呢。”
      东云把信吹干折好,我递给冬冬,打发她回去:“你去听讲吧。把这个交给神甫,上完今天的课就让他们尽快放他回去。”不知道小钟在这宫里是不是度日如年,但起码不会觉得舒适开心吧。
      冬冬噘着嘴走了。我也没兴致吃东西,斜靠在炕上闭目养神。一下午,太后那边都没来人召我去,想来应是无事,掌灯后去请安便好了。
      快到傍晚的时候,却有御前的太监过来,说帝后担忧太后健康,传召我去养心殿问话。我当然不能不去,路上却忍不住向那太监打听:“万岁爷可大好了?皇后娘娘可是早上才去永和宫请过安。”
      那太监笑回道:“回福晋话,万岁爷今儿身上爽利了些,皇后娘娘正陪着说话呢。”
      皇帝跟太后一样,从遵化一回来就病倒了,因着病势,晨昏定醒便免了,这对母子不见面倒也相安无事。
      养心殿屋宇不如乾清宫高敞,进到里头看,院落也显得有些狭小,不知道为什么皇帝就看上了这儿。我站在正殿外头等待通传,心里不是不烦闷,被呼来传去的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福晋,万岁爷等着呢,请吧。”出来招呼的是皇帝的近侍苏培盛。
      我跟着他进了殿内,外间光线昏暗,宝座上并没有人,我呆了呆,待进了里间,却见只皇帝一人在炕上盘腿坐着,旁边一名小太监伺候笔墨,正批示着什么。屋内空间并不大,墙角一个亮格柜,放着些古瓷和一个自鸣钟,炕下首只摆了两张椅子,一座竹屏风做了隔断,后面不晓得是不是龙床。
      我心下不安,可既来了总不能失礼,一肃到底:“臣妇叩见万岁……”当然并不想叩,不过瞧见地上放着软垫,该是行大礼用的。
      可皇帝抬头见我,搁笔道:“来了啊。”竟扔下摊开的奏章,下炕扶我。我慌忙退后一步起身,却还是被抓着了胳膊,我垂下双臂,他居然握住我的手腕,我用力抽回才得以挣脱。
      他转而揽上我的腰,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道:“坐吧。”说着要拥我上炕。
      我寒毛倒竖,想推开,却被他强横的手劲定着腰身。“怎么了,嗯?”他低头贴在我鬓边轻问。我侧头避开这莫明其妙的亲昵,道:“皇上该说赐座。”
      他笑了,指尖滑过我的脸颊,擒住我的下颚:“你这是命令我么?”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只觉得冷气从背脊直窜上来,拍开他的手,一扭身退开去,道:“皇上若无事,请容臣妇告退。”未及行礼,便打起帘子出了内室,他也没追出来。
      外殿烛火通明,却是空无一人,待我要跨出门槛时却被一条横地里伸出的手臂拦住。“李主子,请回。”手臂的主人冷冰冰地道。
      “是你?”我愣了愣,道,“这里不是我呆的地方。”
      他面无表情,迫退了我一步:“请回!”
      我瞅着他腰间的佩刀,眯起眼问:“我若是不允又如何?”
      “那便请恕奴才不恭。”他说着躬了躬身。
      “钟平。”却是皇帝挑了帘子出来,抬手吩咐道,“你们下去吧。”
      “是。”他单膝跪地应诺,起身后退出殿外,向两边一招手,便有两名太监将殿门合上。
      真到了这种时候,倒也没什么好怕了,我转身面对他,问道:“万岁爷究竟有何旨意?”
      他一把拽住我,我死命挣扎,可力道终究强不过他,被他拖回内室。然后他便放开手,道:“还没说上几句话呢,何必如此不耐。喏,吃杯茶吧。”说着端起炕桌上的茶盏递过来。
      我稍想了想,便接过,白瓷盖碗下汤色明绿,香味浓郁,我浅抿一口,将茶盏放回两椅中间的紫檀几案上。
      “今年新贡的松萝,味是稍重了些,不过胜在香气盈口。还喜欢么?”他道。
      我回道:“谢皇上赐茶。人说端茶送客,茶也吃过了,皇上可否容臣妇告退。”
      “这里只有你我,如此生疏给谁看?”他靠近一步便要牵我的手。
      我退了一步躲开,道:“皇上是万乘之尊,臣妇何曾熟识?”

      “好!”他容色转冷,“你对老十四真是一心一意,独对朕如此绝情!”
      我默然不语,他冷笑着继续道:“跟朕不熟?与那逆贼聂靖交情倒是不错。别以为没人晓得你的李南侄儿是怎么回事,那庄头刘大死在你手里倒是不冤枉。”
      他一件件列数,让我阵阵心惊。虽未全中内情,可只这些把柄,便能让我十分麻烦。“你待怎样?”我强自镇定,又怕他捉住这些不放是为着其他缘由,于是又道,“那些跟十四并没关系。”
      “呵,自然跟他没关系。”他冷笑,捏住我的下颚叫我抬头看他,“你倒是跟额娘一样护犊子!额娘偏心一如武姜,你这样冷心绝情又是哪里学的?”
      我甩头避开他的手,也回以冷笑:“皇上自比庄公无妨,不过太后不是武姜,十四也不会是共叔段。”①
      这话显然激怒了他,下巴被重新擒住,手劲重而狠。我又痛又怒,他刚才几次三番非礼我都忍了,这回又动上手,欺负我力弱么?我抓住他的手使劲拉开,不想却被反握,他箍得我手腕像断了一样疼,我挣脱不得,只能紧咬下唇忍痛。
      “哼,嘴还是那么利!朕与老十四相见成仇,你居功甚伟,很得意是么?”他将我用力一推,恨恨道,“别以为朕治不了你!”
      我失去平衡,往后跌坐在椅上,只听他暴喝一声:“来人,赐酒!”我精神麻木,并不觉得害怕,只是反复想他刚才那句话,他和十四闹成这样,是我害的吗?也许吧。多年前一直想避免,可仍旧成了如今这样。回想着以往的错处,原来我再怎么想弥补想修正都不能的……
      我就那样呆坐着,不知过了多久,有太监进来跪在我跟前,双手托着漆盘举过头顶,盘上一只缠枝青花瓷壶并一个同款的小酒盅。壶中的液体,喝下去就解脱了呢。又不禁想,那种酒盅能有多少容量,半死不活的才麻烦。顺手拿了几上的茶盏,掀了盖子,把剩下的茶水茶叶往面前地上一泼,还湿了皇帝的青缎朝靴。又拿过酒壶,往茶盏中满满倒了一碗,金珀色的酒液香气四溢,我想也没想便蹙着眉整碗灌下,完了用手背抹了抹嘴。也不知道是酒烈还是药效快,肠胃跟烧起来似的。这时未免有些后悔,还没来得及再见十四,今儿对冬冬也太凶了,聂靖和李南那边不知是否平安……可是呢,也觉得轻松,就算牵挂也没办法了。
      脑袋开始晕眩,脸上也烫得厉害,抬头见他定定地看着我,便笑道:“不错,酒味醇正。”
      他一言不发,突然拿过茶盏也倒了一碗,闷口喝下。我愕然,在醉过去之前突然意识到,原来并没有下药呢。这才对吧,他怎么可能如此冲动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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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此处典故出自<左传>郑伯克段于鄢一篇,有兴趣的mm可以百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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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的时候,头还昏昏沉沉的,难受得不想睁眼,习惯性地轻唤:“东云……”
      “福晋,您醒了?”大约是她撩起了帘子,光线射进来,隔着眼睑还有些刺目。我半遮着眼,问:“什么时辰了?”
      “卯时初刻。”她坐在床沿,扶我半坐起,“奴婢伺候您洗漱。”
      “唔。”我迷迷糊糊的,忽然忆起昨晚,便醒了大半,猛睁眼一看,发现已经回到了永和宫后殿自己的屋里。东云疑惑地问:“福晋,怎么了?”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坐直了,自己解了睡衣,拿过小丫鬟手里捧的纱袍更换。
      东云一边帮忙一边回答:“掌灯没多少时候,苏谙达就送您回来了。说您喝醉睡着了……”
      若不是手腕上的淤痕,还真当昨晚的一碗酒是梦境。我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变故,但在养心殿“喝醉了”并不是什么正常事,于是直直地看着东云。她把屋里其他人都打发下去,蹲下为我穿好鞋,双手扶在我膝盖上小声道:“福晋,昨儿您面圣的时候,奴婢被留在一处偏殿,跟苏培盛的两个徒弟一处。有一阵闹得乱哄哄的,说是皇上让赐酒,那些太监推来推去,没人肯接差事,奴婢心里又疑又怕,却是没法子。后来,苏培盛也进来了,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有个侍卫模样的人跟他耳语了几句,他便一拍腿,叫人准备酒,自个儿端进去。后来过了小半个时辰,就说您喝醉,让送回来了。福晋,没事儿吧?”
      我拉她起来,然后在梳妆台前坐下,道:“没事,以后不用再提了。东云,给我梳头吧。”

      端午倒是过得平安,不过家宴后皇帝又请太后迁宁寿宫,太后仍是不允,冷笑着反问:“怎么,难道迫不及待要把这地方赏给什么人住么?”在座的嫔妃噤若寒蝉,皇帝气得当场拂袖而去。
      之后没几日,皇帝找了个由头革了十四米禄。当然,理由十分可笑,大臣奏章上写到十四的时候错了格,将十四与皇帝并写,皇帝便怒斥十四昔日威吓官员致其惧怕,故而要对他略施薄惩。关键不在于罪名,任谁都知道,泄愤而已。我没觉什么,可太后却大动肝火,与皇帝一顿大吵,气得自己又病倒了。
      太后的病势反复,我整日待在她身边,跟她说话开解。她见我并不为十四激愤,便问:“你怎不为老十四担忧?”
      我答:“母后且宽心。十四阿哥爵位不高,禄银禄米也没几个钱,料想府里还有积蓄,全家并不指着那些吃饭。”
      她叹气道:“你这孩子是不是真缺心眼!不过也好,能这样想,往后日子也便不苦了。”
      我笑道:“怎么会苦呢?等过些时日,母后身子好些,我便带冬冬出宫去,一家子平平安安的,并不比以前差。”
      “唉,老十四没白疼你。”她咳嗽了一阵,又道,“往后啊,十四阿哥可交给你了。唤我一声‘额娘’吧,你从进门那天便没叫过。”
      我讶异她一直注意这个,不过的确也难叫出口,可这会儿是奉了懿旨了,便顺从地道:“是,额娘。”
      她满意地点头,然后便睡去了。

      到了二十二日上,太后呼吸困难,已说不出话来,御医会诊后,说不大好了,便急急呈报于皇帝。
      皇帝匆忙赶来,跪于榻前,轻唤:“额娘。”
      太后虽不能语,头脑却清醒,转过脸看着他,没像平时那般深恶痛绝,反而掉下泪来。皇帝为母亲拭泪,哑声道:“额娘,儿子侍奉您吃药。”
      我上前跪下,道:“皇上,太后思念十四阿哥,还请万岁爷召他回京,侍候太后于病中,以尽孝道。”
      他一碗汤药已端在手中,却因我的请求而停在当下。皇后便跪在皇帝身侧,此时也不敢说话,瞧了我两眼就垂头看地面。我知道由自己来提并不合宜,但太后病笃,除我之外,这里又有谁会出这个头呢?于是在皇帝的逼视中将腰板挺得笔直,再重复一遍:“请皇上召十四阿哥回京。”
      寂静中苏培盛忽然膝行上前,托住药碗道:“万岁爷小心烫。”
      皇帝便将药碗交给他端着,望着病榻上垂泪的母亲,道:“苏培盛,让吴喜和朱兰太两个即刻去遵化,召十四贝子驰驿来京。”
      苏培盛还捧着药碗呢,答了一声“嗻”,皇帝将药碗又接过去,他才爬起来,躬身退出去传旨。
      太后显是明白终能见着小儿子了,脸上现出一丝欣慰。皇帝一勺一勺喂药,皇后则拿着帕子擦拭流下的药汁。
      我知道这时没我什么事,便悄悄挪出了内殿。皇帝有位份的嫔妃都在配殿聚集等候,见到我进去都围上来问里面情形,小妹携着冬冬坐在角落,便只能站在外圈。我据实以告,好半天才把她们打发回座,还没跟小妹说上话呢,便有宫女来传,说:“太后要见福晋与五格格,快随奴婢回去吧。”
      冬冬见过祖母后又被带下去,我则一直陪在榻前。其间老八他们都静悄悄地来晋见过太后,十三中午来过又因要办什么差事出去过,晚饭后便留了下来。
      太后动嘴的时候,便是要说什么,我耳朵伏在她嘴边仔细分辨,始终是那两个音节:“十……十四……”
      我握住她的手安慰:“快到了。”
      可当她第二次问起的时候,我也沉不住气了,去传召的人都走了大半天,还是没见十四回来。忍不住道:“皇上,太后问十四阿哥。”
      “应该快了。”他就这样平淡地回了一句。
      我不想再求他,只好望向十三。十三明白了,朝我隔空点了点头,向皇帝道:“臣去瞧瞧。”说完便叩头退了出去。
      皇帝皱眉不语,冷冷扫了我一眼。

      太后越来越虚弱,三更时分已届弥留,她似乎预感自己无法再见到十四,眼泪从半闭的眼中不断涌出。皇帝握着太后的手,悲声轻道:“额娘,十四弟就来了。”
      太后睁开眼,只是看着他,叹息似的呼吸,而那眼里的光正慢慢散去。
      当十四赶到的时候,太后已然崩逝。他冲到榻前,“咚”一声跪下,握住太后渐渐冷去的手,颤声道:“额娘……额娘,儿子来看您了。”他颤抖着右手去碰触太后的脸,额头抵在炕沿恸哭。忽地声音一滞,他抬头用血红的眼盯着皇帝,冲上去揪住他的衣襟喝问:“为什么不叫我见额娘最后一面?!”
      皇帝伸手隔挡,却并不分辩,两人脸上都带着泪呢,却在这屋里扭打起来。皇后惊呼出声,苏培盛与几名太监想上去分开他们,可哪制得住大展拳脚的兄弟俩。皇帝只顾与十四纠缠,却一点没有召侍卫护驾的意思。苏培盛被皇帝无意撞飞出去,又被十四扫倒在地,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跑去殿外搬救兵。
      在母亲的面前如此,他们难道不觉得羞愧吗?我忍无可忍,喝道:“够了!”声音大得出乎自己预料。
      十四放开皇帝,转过身来看我,眼中满是哀恸,我明白他痛楚,不觉心软,柔声道:“额娘在看呢。”他走过来仍旧跪回榻前,我握他的手,他便抱住我将头埋在我胸前,我拥着他任衣襟被他的眼泪湿润。

      大殓之前,宫女们为太后梳洗更衣,我们暂于东次间等候。原来在内殿的人都还聚在一处,就连帝后也没有另行安排,足见混乱。
      屋内格外安静,只有自鸣钟的“嚓嚓”走时声。皇帝如老僧入定般于炕上枯坐,皇后也在炕桌另一边静静坐着。
      这屋里原来是不设座的,因为多了我们这些人,便给搬来三个楠木绣墩。十三在他们缠斗之后进来殿内,这时在东首靠墙边坐,十四和我则在另一头。
      宫女们奉了茶水上来,没人动。一名太监捧了绞好的湿巾送到跟前,十四魂不守舍,我拿过来递给他,他只是不接。我看他双眼无神,脸上泪迹半干,便轻轻扳过他的脸,用巾子帮他擦拭。他迷茫地望着我,我一手轻搭他肩膀,他便将脑袋依过来贴在我脸侧。
      又过了两刻钟,首领太监刘玉进屋来跪禀道:“启禀皇上,大殓已准备停当。请万岁爷与皇后娘娘更衣。”
      皇帝也不看其他人,率先大步走了出去,皇后不紧不慢地尾随其后。刘玉躬身送他们跨出门槛,又向我们道:“怡亲王、十四贝子、福晋,也请更衣。”说完侧着身引路。
      十三整了整衣袖走在前面,十四携我的手跟着他。但在正殿阶下,刘玉拦住了我们,十四瞪着他,冷冷问道:“做什么?”
      他退了一步,躬身回道:“福晋留步,请这边。”
      这倒是理所当然,女眷与外臣换装的地方肯定不在一处。我握了握他的手,依刘玉指点跟着一名小太监往北向景阳宫。几步后回头望,十四还站在原地,十三则在几步开外等他,微微笑了笑便快步跟上前面引路的小太监。

      大殓后举哀,宫眷命妇一拨由皇后率领,待皇帝与王公大臣行礼毕,便按品级亲疏列队于殿前。皇后、太妃、贵人以上的妃嫔得以列于殿内,其余皇室女眷、品官命妇都按次序在殿外行六肃三跪九叩大礼。我跪在完颜后面,能望见正殿高高的门槛,而身后还有众多同着雪白孝服的女眷,一直排到丹陛之下。
      行礼完毕后,我与完颜她们在景阳宫喝茶歇息。皇后突然来探,众人忙不迭行礼。她走到我面前时,只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先皇大行时,你是在里面的,今儿在外头,没晒着吧?”
      我不明就里,只觉并非善意,低头答道:“回娘娘,并未。”
      她点了点头,这节便算过了。可不知怎的,也没安排我出宫,看来我得待到丧礼结束了。太后既去了,我也不能住永和宫,皇后随口拨了小妹所居延禧宫里的一个小院给我暂住,让我们作伴。
      安定下来后,又担心十四,几月之内失去父母双亲,且竟都没能见到最后一面,想想也替他遗憾难过。倒也不怕他惹什么事,他心绪不稳,发泄一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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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哀悼日快结束了,今天更完这章最后一段.
      最近看了很多七十年代海城地震和唐山地震的资料,感慨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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