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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无咎(六) ...

  •   钱海礼像是醒了,却又感觉还在做梦,这一切太疯狂了,他半夜拉开了自己的手腕,又按了呼叫铃,他企图排演一次死亡,让故事进入下一个篇章。

      清晨的时候,九点左右,他感觉手腕微微刺痛,已经包裹住的伤口再一次流出了浓稠的鲜血,而在下午,他见到了宋温峤,当时他正在绝食,正在心里盘算对方什么时候才能发现是他在背后捣鬼。

      所以当宋温峤开门进来,并且顶着红润气色的时候,钱海礼仿佛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即便宋温峤暂时还没有对他表露出恶意。

      钱海礼恍恍惚惚想起昨日的情景,当时秦少淮就站在宋温峤身后,也许鲜血溅到了他身上,中招的人是......

      宋温峤穿了件长款风衣,袖口下露出衬衫的一截,双手插兜的姿势很自然,他甚至走到钱海礼床边,用右手粗鲁地抓起了他的头发,将他从床上拖起来,失血过多令钱海礼头晕目眩,在他以为宋温峤会狠狠揍他一顿的时候,宋温峤突然停了下来,眼里含着浓浓的不甘心,咬牙切齿道:“我不会动你一根毫毛。”

      钱海礼始终没有看清他的手腕,但见他强劲的臂力,心中已然有数,他轻轻笑了一声,“秦教授中招了?”

      宋温峤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静悄悄的房间里,几乎可以听见他握拳时骨节发出的脆响。

      钱海礼放肆大笑起来,他攀着床爬起来,上半身趴在病床上,用完好的左手拍打着被褥,“人生这么多的意外,真是精彩啊,我原本打算搞死你,逼秦教授向我求饶,结果中招的却是他!”

      钱海礼笑得很大声,笑完了却又觉得不够畅快,能让他施展的地方已经不多了,他曾经对宋温峤那点可怜的喜欢,早就在一次次的自我质问中消耗殆尽。

      他喜欢的不是宋温峤,是在逆境中可以搀扶自己的上位者。

      而现在,他更喜欢在逆境中无依无靠,碎成一片片,再把自己捡起来的秦少淮。

      他对宋温峤的嬉笑怒骂不感兴趣,成长的经历让钱海礼明白,这些上位者是杀不死的,你以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是一种献祭,实际对方身后还有雄师百万。

      宋温峤冷声问道:“告诉我!那是什么东西?”

      钱海礼咧着嘴笑:“你可以自己去查。”他笃定宋温峤不敢动自己,也庆幸那天没有和邵徽交换电话号码。

      宋温峤不是会苦苦求饶的人,钱海礼用头发丝想就知道,他艰难地爬回床上,安安静静躺下,心里琢磨着用何种浪漫的方式与秦少淮共赴黄泉。

      这种念头只维持了十五分钟,宋温峤离开之前,狭窄闭塞的房间里涌入十几个保镖,将他五花大绑捆在床头,为防止他咬舌自尽,连嘴巴里都被塞满了布条,他连呼吸都不能自主,更何谈自杀。

      他扭头看着窗外,原本那里有一颗桂花树,此刻已被密密的人群掩盖住,房间里唯一的亮光来自头顶的白炽灯。

      什么都没有变,他不是大反派,他还是那个自我感动的跳梁小丑。

      *

      老式的绿皮火车穿风而过,犀利的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常寿望着远方逆行后退的田垄,想起数千年前,曾听一位刽子手提起,凌迟处死的人会逐渐习惯疼痛,那些剜心刺骨的痛楚到最后都会消失,只剩蚂蚁爬过的酥麻感,以及刻进灵魂里的恐惧。

      常寿拧开保温杯,吹了口茶烟,滚烫的液体滑进他的喉管,干瘪的胃有了一丝暖意,也让他产生了一点饥饿感。

      无论过了多少年,他还是会感觉到诧异,九千年过去了,他依旧拥有人类的习性,会有口腹之欲,会有胜负之争。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姚常寿,也是鳐兽,他已经变成了怪物,纵使他现在拥有清晰的思维,却无法判断这些意念到底来自于谁,是他的执念饲养了鳐兽?还是鳐兽滋养了他的执念?

      吴量穿着麻布长袍,戴口罩,鸭舌帽下压盖住了脸,在人烟稀少的列车厢里,他仍是感觉到了不自在,蜷缩着身体,尽量挤在座位与墙壁的缝隙之中。

      电话铃响起,吴量两只手握着电话,按下接听键,对面噼里啪啦一通输出,暴躁的骂人声几乎要刺穿吴量的耳膜。

      吴量感觉到压抑与愤怒,脸颊涨得通红,可尽管如此,与生俱来的含蓄与内向,还是令他怯弱地缩在角落里。

      他安静地等对方说完,然后把电话挂了,手机揣回口袋里。

      常寿隐约听到了萧屿的声音。

      吴量小声说:“小虎被人割腕了。”

      常寿瞠目欲裂,那浑浊的眼神里愕然出现了恐慌与颤动。

      吴量又说:“被送去医院,已经救过来了,凶手是钱海礼,钱海礼失踪了,是宋温峤。”

      他说话语无伦次,但常寿显然是听明白了,他的嘴唇嗫嚅着,嘶哑地说:“上一辈子,慕容长天从龙城回来,他把欺负过小虎的人全都杀了,而我,晚了一辈子。”头皮像被人揪了起来,后颈处濡湿一片,小鳐兽顺着他的衣领往外爬,消失在了黑暗阴影中。

      吴量眼神闪了闪,小声说:“不晚,萧屿去了。”

      常寿无数次警告过萧屿不要擅作主张,吴量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但这一刻,常寿的心境竟然异常的平静。

      他吞噬了鳐兽,成为了鳐兽,却并不对鳐兽有过多的期待,他们是执念幻化而成的产物,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怪物,在一具身体里面待久了,终究会被本体所牵制,除了脑海里刻下的那道枷锁,萧屿还是萧屿,吴量也还是吴量,一个张扬暴躁,一个内向木讷。

      常寿看着自己年迈苍老的手,那么,他又是谁呢?

      慕容长天和秦小虎死后,他吞噬了鳐兽,他的寿命从那一刻起清零,九千年转瞬即逝,谁也躲不过天道轮回,这具身体尚能再活三十年,三十年后,鳐兽本体会离开他的身躯,常寿无比想知道,等那时,鳐兽会否带走他的执念,在新的肉身里延续他的使命。

      而那时,萧屿与吴量又会何去何从。

      常寿慢慢将视线挪到窗外,这世界太辽阔了,可这广袤的天地却没有辽阔的胸襟,从不愿给予他悔过的机会。

      列车骤然停下的颠簸将常寿从追忆中拉回现实世界,他轻咳了几声,缓缓问起,“无名氏有下落了吗?”

      吴量蓦地一怔,那双狭长的眼眸在帽檐下显得尤为胆怯,每每提到无名氏,常寿都会变得很焦虑,几次崩溃都是因为无名氏,他小幅度摇头,轻轻地说:“没有。”

      常寿那张苍老的脸上露出了焦躁不安,他攥紧了自己的衣摆,碍于身处公共场合,他忍耐住了所有的情绪,忍得牙关酸疼,忍得面目胀红,许久,他的喉咙里发出沙沙的声音,“必须找到无名氏。”

      吴量无趣地拨弄着手指头,余光却瞄着过道里来去的旅客,直到所有人落座,列车再次行驶,他才小声问道:“无名氏长什么样子?”

      “无名氏的样貌,只有许望山见过,他乃龙城之主,万物生灵不敢瞩目,可惜许望山服食了太多的音笼花粉,强行开发了所有的记忆,我无法在那浩瀚的记忆里搜寻到无名氏的下落。”常寿缓和了情绪,慢悠悠说道,“龙城平素里只出不进,据我所知,进出过龙城的只有三人,除无名氏外,就是许望山和慕容长天,也就是如今的宋温峤,无名氏的血救活了宋南天,而宋南天收养了宋温峤,许望山宁愿陷入长眠也要保护无名氏,这一切不会只是巧合,无名氏一定会来。”

      吴量似懂非懂,默默点头。

      *

      叶荟清双眸通红,眼皮肿得像大核桃,又痒又疼,他提着袋子出了电梯,艰难地用小拇指挠了下眼皮,然后走到VIP病房前,宋家的黑衣保镖一左一右像两尊大佛那么立着,他虎着脸瞪了他们两眼,两人面无表情给他开了门。

      叶荟清气呼呼往里走,穿过小客厅才到病床边,他哥穿着睡衣,手腕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淡淡的血色从里往外渗出,蜷缩在被子里睡觉的模样显得那么凄惨。

      叶荟清把袋子放在沙发旁的桌子上,蹑手蹑脚靠近,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眼睛红红看着他哥,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稍一眨眼就滚滚而落,淌得满脸都是。

      好端端的怎么就自杀了呢,还不肯承认,到处遮着瞒着,叶荟清回家替他拿换洗衣服的时候,瞧见那满床的血,整个人都呆愣住了,他好久没去他哥家里了,和从前完全变了个样,叶荟清不傻,那屋子里好多东西都不是他哥的,分明就是宋温峤和他哥同居了,这次他哥割腕自杀,也是宋温峤把人送进了医院,叶荟清脑子再笨,这会儿也想清楚了,他哥肯定是被强取豪夺了,怪不得上半年不见人影,说什么出门考察,搞不好就是被宋温峤给强制监禁了。

      叶荟清越想越难受,他觉得自己太傻了,大半年都没发现真相。

      他哥这么脆弱又要强的人,得多么绝望才会割腕自杀。

      秦少淮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睡梦中意识逐渐聚拢,他嘴角挑了点笑,眼睛还没睁开,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鼻翼翕动,声音轻柔:“嗯,你来了?”

      叶荟清用力吸了下鼻子,握住他的手,忍住哽咽,沉声道:“我来了。”

      秦少淮蓦地一惊,倏而睁开了眼,与叶荟清四目相对,噎语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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