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纠缠 ...
-
流弋趴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鼻尖闻到的全是陈旧棉花的味道,有些呛。
每次叶阡程涂药的时候手指碰在皮肤上都会引起微弱的战栗感,他一直绷紧了身体,感觉自己在慢慢僵硬。
房间里很安静,背上是伤得最重的地方,棉签擦过的时候还是疼的直抽气,空气里就多了点咝咝声,时间这个时候对流弋来说就显得特别的漫长,在一分一秒的流逝里居然有了种煎熬的感觉。
这种情景是他从没料想过的,因为他没想过两个人有一天会离的这样近,近到让他除了手足无措和慌张外还有点厌恶起自己来了。
“你每天回家都经过那条路吗?”
“嗯?”流弋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叶阡程是在和他说话,“不是……昨晚考试,我怕回去的太晚才抄的近路。”
接下去又是沉默,流弋从来就不是话题的掌控者,他习惯了在人群里默不作声。
而传言里惜字如金的叶阡程似乎也没有接下去的想法,无论怎么说,他们始终是陌生的,不管以前有没有听说过对方,距离第一次说话也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这些只是普通的消炎药,要是不见效的话最好去大点的医院看看,洗澡的时候注意不要用太热的水。”
“嗯,谢谢。”流弋坐起来穿好衣服,声音微弱,太过紧张的状态让他的动作迟滞又缓慢,扣衣服扣子的动作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而他的头也一直低着,细碎的刘海遮下来,挡住了前面的视线,也盖住了他发红的耳尖。
刚才急着离开的医生回来后脸色看上去很好,和流弋说话的时候也没那么冷了,还叮嘱几句,然后又皱眉,“你们这些小孩子真是,打架又不是好玩的事,闹矛盾忍一忍就过去了,也不怕父母担心,太不把自己的健康当回事了。我们学校前几天就有一个男孩,被学校外的流氓打得进了医院,躺在医院里没钱手术,父母到处求人,都给人下跪了,我看着都心酸……”
流弋原本就怕叶阡程猜到昨天晚上事情的真相,听到这些话简直就像是在说自己,慌得不行,说了好几声谢谢麻烦之类的话,匆匆付了钱就离开了医务室,关了门还听见那个医生对叶阡程说“你们不是很熟吗……”
下午的三节课身上感觉没那么疼了,但是带了一股子药味,一进教室就引来了其他人注意,皱着鼻子有点嫌恶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埋下头写作业了。流弋歉意的微微一笑,倒不怎么在意,实在是在意不过那么多。
同桌的男生凑过来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啧啧道“你这是被人揍了?怎么脸没受伤?我以为男生最多看你这张脸不顺眼。”
流弋从书桌里拿出等一会儿要上的课本,对方的靠得更近了些,一只手捏了捏他的脸,“女生都在猜你是不是整了容……”
流弋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打开男生的手,他不喜欢同性的触碰,这和他心底深处那个见不得光的秘密矛盾地并存着,就像他喜欢叶阡程,但是对喜欢叶阡程的自己充满了厌弃感。
男生对他的反应惊讶地张了张嘴,然后又笑了一下,凑到了他耳边道“难怪男生私底下都说你是……兔子,流弋你真的很像那类人。”
“我不是。”他否定的太平静,简直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回答,捏着课本的手却在用力,指甲在上面掐出深深的痕迹。他讨厌这个从不同人嘴里冒出来的结论,讨厌得无可奈何又无法反驳,只能用这种简单的否定句来应付。
“哎,我没那个意思,开个玩笑别介意!”男生大大咧咧的拍拍他的肩膀,回过头去看自己的书了。流弋分得清真正的恶意和无意中伤的区别,多少明白这个说话直白的同桌没那么多绕弯弯的心思,但还是有被戳到痛处的感觉。
公交车站一如既往的人头攒动,汽车启动喷出烟雾混杂着灰尘打在脸上,呛得人无法呼吸。
阳光已经偏西,但是依旧灼热,皮肤几乎能觉出灼痛感。
流弋捏了捏口袋里仅剩的几块零钱,轻轻叹了口气。
虽然在医务室只花了三十几块钱,但是这几天的生活费就没有着落了。
向流苏要钱,是件痛苦的事情。
进了那条狭小的弄堂,远远的就听到了笑声,流苏的声音夹在中间尤其明显,又尖又媚,透着一种无所顾忌和放|荡。绕过墙角就看到一群人在院子中间的桂花树下摆了桌子打麻将,流苏正指着一个旁边的男人笑骂,指尖几乎戳在男人的脸上,涂得艳红的指甲折射着粼粼的光。
流苏和男人调情的手段一向不高明,但是总有人觉得受用。流弋只朝那边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低着头开门进去,洗了一把脸,然后进厨房淘米,洗菜,再把水池里的碗一个个洗干净。
流苏进来的时候流弋正把芥蓝倒进锅里,激起一串呛人的油烟,流苏捂着口鼻咳嗽了几下,挪着碎步靠过来,流弋回过头道“你先出去吧,马上就好了。”
今天流苏的心情似乎特别好,眉开眼笑的揉了揉他的头发,“儿子,老娘今天赢钱了,喏,给你买点好吃的去!”一张百元的纸币在眼前晃了几下塞进他手里。
流弋头上也有伤,被她揉得抽了口气,赶紧躲开。流苏又拍了拍他的脸,“哪个混蛋王八蛋打的,还疼不疼?来,让我看看。”
“我没什么事,你快出去吧。”流弋最怕她这种心血来潮莫名其妙的关心,挡开她还要继续拍他脸的动作,忙着去看锅里的菜了。
“辣椒少放一点,我最近上火。”
“嗯,知道了。”
流苏捋了捋头发,踩着高跟鞋咚咚的回了客厅,流弋捏紧了手里的钱又展开来,手心都冒出了汗,什么时候可以不用流苏的钱呢?十八岁,还差两年呢。
高中这样的漫长,要怎样才能忍耐过去?
体育课总是叫人心有余悸,第二节课一结束教室里就是哀号声一片,下楼的时候也磨磨蹭蹭,闷热的天气好像是在酝酿一场暴雨,一丝风都没有。
十圈400米的跑步量对流弋糟糕的身体状况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每次都是竭尽全力才能坚持下来。
体育老师小谢很不喜欢他,这是从第一节课他就知道的,而且不时的会做些针对他的事情,骂几句是常事,被奇怪的理由罚跑也不是没有的事,所以也不敢跑在最后,尽量每圈都跟着大部队。
跑道旁边是理科6班在上篮球课,流弋每次经过旁边都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只看了一眼就匆忙收回来视线,心里有些慌和害怕。
是林锐。
林锐第一次注意到他应该就是在高一的体育课上。
他对别人的目光一直很敏感,因为外表的关系,几乎从初中起就会引来一些男生的特别注意,而林锐的目光是直接的,连一点暧昧的缓和都没有。
他从一开始就怕那种目光,现在更是有增无减。
跑完之后觉得自己像是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走起路来也直打晃。空气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厚重的乌云遮盖下来,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景象。
流弋白着一张脸气喘吁吁半天,刚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林锐就过来了,径直走过他身边,只说了三个字“更衣室”。
流弋垂着头平缓了呼吸才慢慢站起来,这一整个星期他都尽量绕着林锐可能出现的地方走,躲得心惊胆战的,这根本就不是办法,他早该知道才对。
更衣室里都是分做小隔间的,流弋进去关上门。林锐靠在隔间的板门上,双手插在口袋里懒洋洋的看着他,算准了他一定会来似的,嘴角轻扬。
林锐长的不难看,是受女生欢迎的类型,身材高大,有一张十分俊朗的脸和不错的人缘,在学校里绝对算不上默默无闻。
流弋看着林锐一点一点的靠近,最后被压在门上,后腰抵着门把,生疼的感觉。
林锐摸了摸他的脸,微微笑着说“要逮到你还真不容易,那个,身上还疼不疼?你上次实在是把我气坏了,不然我不会那么粗暴,以后我都对你温柔点,好不好?”
以后?流弋几乎只抓住这两个字眼,一直垂着的眼睑忽然就抬了起来,眸光很亮的看着近在咫尺的林锐,但只一眼就又低下了头。林锐的眼神太凶狠,提醒他面前这个人本质上还是个流氓。
林锐捏着流弋的下巴把他的脸抬起来,语气扬的很高,“流弋,别装模作样的表达你的厌恶了,我看得出你是同类,你怕和男生说话,也怕我不是吗?你大概不知道自己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又多好笑。”
流弋僵着身体贴着门,可以听见操场上熙攘的声音,似乎是下雨了,有人吵嚷着往这边过来。
林锐也听见了声音,皱了皱眉拉着他躲进最近的隔间。
外边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流弋手心里都是汗,狭小的空间里林锐还在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话,“流弋,跟我吧,你知道,我可以给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流弋推了林锐一下,声音还是压的很低,身体往旁边躲了躲,林锐吹在耳朵上的热气让他有种汗毛倒竖的战栗感,那次被逼着用手替林锐自|慰的阴影又像是跗骨之蛆一般爬上心头,简直就是个噩梦。
“谁不知道你妈是做婊|子的,你在学校里一直抬不起头来不就是这个原因?成绩再好又怎样,还是没人瞧得起,我能给你想要的钱还有这个……”渐渐低至消失的音调末尾是林锐摸到他下|身的手,“我们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就凭你这张女人一样的脸,有几个人会要你?”
“你……混蛋!”流弋红着眼睛指甲抠在木板上,林锐的嘴唇还是从他耳朵上一寸一寸移到他脸颊上,在上面落下一个黏腻而恐怖的吻。
等林锐终于松开的时候流弋还僵着身体,双唇抿得死死的,警惕的看着对方。
有一秒钟他以为林锐会吻在他唇上,几乎怕得连呼吸都忘了,所以林锐一撤开压着他的动作浑身都有种虚脱的感觉了。
“别拿这种可怜的眼神看着我,你也没立场考虑,懂吧?”
外面的雨似乎大了起来,反倒衬出更衣室里的安静。流弋蹲在小隔间里,过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推门出去,在柜子里拿了自己的外套和书包。放学时间刚过,从教学楼涌出来的学生撑着五颜六色的伞,挤满了校道,忘带伞的则躲在走廊下,祈祷着雨势减弱。
流弋没有带伞,心情又糟糕透顶,冒着雨就冲了出去,怕书被打湿,书包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喂,流弋!”
快跑到校门口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转身隔着雨帘看到是理科1班的肖迩,流弋有点反应不过来,虽然肖迩很有名,但是他们根本不认识。
他愣了两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才看到走在肖迩身边的叶阡程。
“啊?”流弋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句惊讶声,叶阡程的伞已经遮到了头顶上。
“没带伞?一起走?”叶阡程比流弋高出许多,说话的时候微微低头看着他,眼神是那种惯常的对任何事都认真的专注,有点让人不敢对视。
“不用了,反正都湿了。”流弋急着往后退了一步,被人抵着肩膀拦住,肖迩笑眯眯的靠过来,亲密的拍了拍他,“一起吧,反正都要在门口坐车的吧。”
肖迩最吸引人的是那张精致帅气的脸,致命武器却是随时都挂在嘴边的微笑,唇角微扬,眼睛笑得弯弯的,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魅惑。
但是流弋却觉得肖迩的笑有点戏谑,尤其是目光在转向叶阡程的时候,眸光转动,狡黠里透着丝饶有兴趣。
离校门口车站不长的路,流弋走得如坐针毡,肖迩和叶阡程太显眼了,认识的人也多,随时都有打招呼的人。
他很清楚自己在学校的名声有多糟糕,不敢和叶阡程挨太近。
而叶阡程似乎习惯对别人客气周到,伞一直偏向他这边,结果淋湿了半个身体。
流弋进退维谷,低着头看脚尖,脚步也很快。车站离校门口只有几十米,肖迩在和叶阡程在讨论社团活动的事情。他很会说话,简单的事情叙述起来总是因为语调的变换就显出十分的趣味来,叶阡程偶尔应几句,语气熟稔冷淡。
在说话的空隙肖迩会拿余光打量他,和他说了几句话,还是笑得明朗干净。
这种人,很难让人讨厌。
“哥!”到车站的时候肖迩忽然叫了一声。
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生回过头来,身材有些瘦削,一张斯文秀气的脸,戴着黑框的眼镜,略略遮住了眼睛。
肖迩朝他们说了句拜拜就跑了过去,两个人往车开来的相反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