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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钱的事你真不要担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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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齐天磊一样,乖顺的廖小峰也有逆鳞。
之前在医院,沈琳给他钱的那次,他就接得忐忑,完全没办法做到心安理得。
小的时候,缺钱这个概念便深深嵌入他的基因,跟着了悟的,是获得钱的渠道,只要踏实肯干,钱必定会流入他的口袋,除此之外,要么牺牲尊严,要么拿自己珍贵的东西去换。
齐天磊漫不经心抛过来的黑袋子,令他觉得自己的踏实肯干一直是个笑话。
明明付出那么多努力,才获得了一点点回报,可这个人就这么毫不在意地把钱抛到他怀里,还把他教训一顿。
他吃不消,咽不下。
如果收了,往后的每一顿教训,就只能吞进腹中,连个声儿都不能漏。
又因为对方是齐天磊,在贬低他所有努力的话语声中,他没办法维持平静。
“你少瞧不起人!”
难得说这么重的话,齐被噎得不知所措,愣愣地站在原地盯着他看,过了一会语气软下来,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你好,没有瞧不起人,”然后,他从床上拾回自己的小金库,“我知道你担心钱的事,可是有我在你别担心,我会给你缴学费,还有家里……”
他越说下去越让廖小峰受不了,“够了!”已经欠了齐康那么大的人情,如今还要继续欠他的儿子,深深的无力让廖小峰脸色铁青,“这个家用不着你管,我好不好也跟你没有关系,念书的事我自己会看着办!”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冲进卫生间,把门反锁。
这次清清楚楚听见是哥哥在炸毛发火,廖小婷吓得从床上走下来,扒着门框不敢吱声。
齐天磊心情低落,他低落的不是廖小峰冲他发火,而是他突然意识到,对方未来的规划里并没有他的位置。
在他懵懵懂懂接受自己的心意后,在他全心全意想要付出后,廖小峰给了他当头一棒——既没告诉他自己的打算,也不肯接受他的好意。
同样心情低落的还有抱着膝盖坐在卫生间小板凳上的廖小峰,冷静下来之后,对于刚才的发难不免感到后悔。
急风骤雨之后,他意识到的,是自己和齐天磊之间的巨大鸿沟。
对方可以眼都不眨地把钱袋子扔给他,自己却要仔细衡量该不该继续念书这个问题,即使继续念,也要提前想好未来无数件细微事情的安排。
如此看来,齐天磊只是他的同学,他家的房客,他父亲老板的儿子……
任何一种身份都是天渊之别。
看清事实是个好事,然而过分清醒,往往束缚住的只有自己。
廖小婷惊讶得大气都不敢出,真的从没见过哥哥发这么大的火,对方还是齐天磊,从前欺负过、帮过她哥的人。
好得要死的两个人,怎么能产生如此大的矛盾?
不过她到底已经结束小学学业,待假期一过,立刻板上钉钉升入中一,情商自诩也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把这两个人的关系套用在自己和闺蜜身上,事情也便明了许多。
第二天,廖小峰一天都不在家,她立刻找到呆坐在沙发上的齐天磊,开始给他支招。
“我哥这个人最好说话了,你别看他不理人,实际心里肯定慌得很,家里谁他都在乎,没事,不用担心。”
齐当然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只是沉浸于被排除在廖小峰往后生活的情绪里,感到心灰意冷。
假如他对廖小峰的感觉只是好友,那么即使对方像谭家乔一样斩钉截铁地退学,自己也不好勉强,可这个人是廖小峰,说句私心的话,他盼望将来两个人可以一同步入大学,继而并肩进入社会。
而不是在对方的人生中,骤然失去同频的机会。
一想到未来有可能分道扬镳,他的心脏忍不住有些刺痛,于是和廖小婷谈起昨天的事来:“你哥有没有和你提过,他不想继续念书,想出去工作的事?”
廖小婷眨眨眼,显然不清楚:“这种事,哥从来不跟我说,”她想了想,忽然说,“我听大勇说,他也不准备念了,应该也要出去工作吧。”
莫说她哥,整栋楼的孩子都是如此,除非家里条件还可以,否则会考一通过,便要出去找工作贴补家用,况且她哥要比其他人的条件更好,圣保罗可是间名校,找工作的时候能够加分不少。
糟糕,一个谭家乔也就罢了,现在还来了个庞大勇,都是和廖家相熟且家境相当的人,照这样下去,廖小峰很有可能连预科也不会念了。
“小婷,晚上我不在家吃饭!”齐天磊抓起外套胡乱往身上一披,急匆匆就要出门。
“你去哪儿?哥回来我怎么说?”
他把钥匙揣兜里,随即拉开门:“你哥回来,就说我去找齐康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饭前,一脸倦容的廖小峰回到家,他把打包上来的小馄饨往桌上一搁,下巴也随即搭在桌上放空脑袋。
今天的面试很不理想,坦白说,是这段时间以来,跑的几个面试都不理想。
譬如仓储员,能写会算之外,还要帮着搬搬抬抬,老板不看重你会不会英文,甚至不看重文凭,单看外观体格就能将你给pass掉,一起去的庞大勇倒是给看上了,一问薪水给的太低,老板还像是做善事一样挑剔。
好一点的工作,根本不考虑中学刚毕业的学生,除非有熟人搭桥介绍,才能勉强落得个大公司实习生的机会。
以前干干兼职倒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正儿八经找工作,不是被年纪难住就是被学历难住。
总之就是处处碰壁。
廖小婷正在洗衣服,见哥哥回来她赶紧汇报:“大哥今天不回家吃饭了,”“大哥”是齐天磊在这个家的新称呼,百分百出于年纪最大,要和“哥”区分开来,“他说要去找他爸。”
刚还沮丧的人猛地支棱起来:“找齐伯伯?说原因了吗?”
摇头:“没说,”末了还加两句,“看起来特别急,哥,会不会出事了?”
廖小婷并不知道会出什么事,纯属她想要撮合两个人和好,然而她哥走了心,担心齐康那边又因为蒋娇出了什么幺蛾子,当下来不及准备明后天的面试,立刻跑下楼给廖大正的call机留了言。
焦急等了半小时,廖大正来电话了:“小峰,你到xx地来,爸有事和你说。”
报的目的地是一家大酒店,电话里他爹没提齐天磊,一味重复“来了再说”,他便行色匆匆地跳上一辆的士。
到了目的地,身穿灰色夹克衫的廖大正正靠坐在酒店会客区的沙发座上,他有点犯烟瘾,企图靠抖腿分散注意力,看见儿子在酒店门前下了车,他起身冲那边大幅度地挥了下手。
“爸,天磊呢?”父子俩刚见,廖小峰便开口询问。
“别急,今天叫你来不是为天磊的事,”示意儿子坐到斜对面挨着的沙发里,他接着说:“你齐伯伯在楼上谈生意,爸走不开才叫你跑一趟。”
难得在这样的环境里相见,又难得进行一场正式的促膝长谈,然而在听见齐天磊没出事后,廖小峰首先长舒了口气:“那是……”
“小峰啊,其实从你妈走后,咱们父子俩从没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廖大正搅着手指,过一会又将手掌放在膝盖上来回搓,应该是手心热得出汗了,“你妈的事我不怪她,怪就怪我自己不成事,对不住她也对不住你们……”
没想到是这个开头,廖小峰明显顿住了,他紧咬嘴唇想回没什么,可最终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其实真觉得没什么,从他爹把兄妹俩领出福利院的那一刻,所有的怨恨就都消失了。
这会的沉默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因为从没深入聊过如此敏感的话题。
“爸没用,除了有点子力气,这辈子是赚不到大钱了,”廖大正忍不住自嘲,忽然目光变得深邃,“所以,爸不希望你将来也是这样,没有一技之长,出去只能卖弄力气。”
廖小峰感觉心里轻松了许多,其实不说这些话也没关系,该做什么事他这个年纪早已想了许多遍。
对比庞大勇和谭家乔,他自觉已经幸福很多,因此知足已经成为一种本分:“爸,你这说得什么话,我的会考成绩很好,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他爹舔舔嘴唇,屁股往他这挪了挪,“爸天天跟着你齐伯伯在外头跑,也算见了些世面,那些大公司里的职员可都是高材生呢!”好像是在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我儿子这么乖,将来肯定不比他们差!”
说到这里,廖小峰已经能够猜到接下来他爹会说什么话了。
联想到今天齐天磊的古怪举动,恐怕自己被叫来酒店也不是单纯因为他爹聊瘾犯了。
昨天那顿火发完后,他其实跟着就后悔了,只不过他害怕齐天磊再和他提钱的事,那会让他们之间的鸿沟变得更加巨大,所以一早没吃饭他就逃出了家门。
这会想通前因后果,意外的同时也在想,回去后该怎么和人家道歉,该怎么缓和自己造成的僵硬关系。
那边廖大正说完开始有所动作,他先是朝周围瞄了几眼,跟着用手指滑进裤腰带,翻出内裤里掖着的小布袋,布袋的口子太窄,好半天,他才扯出巴掌大的一张皱巴巴的硬纸壳来。
“小峰,你翻开看看!”
那张皱巴巴的硬纸壳带着贴身的温度塞入廖小峰手中,仔细打量,原来是张存折。
翻到最新页,更是不得了。
这张存折上居然存了八万块钱!
廖小峰下意识想问这是谁的存折,然而当存折上的温度传到他手心里,以及存折上每一笔钱存入的时间点,无不提醒他当机的神经,这是他爸存下的钱,为了兄妹俩存的钱。
见儿子不住吞咽口水,廖大正笑眯眯地合上存折,继而拢起来用手盖着:“钱的事你真不要担心,爸都知道,本来一早就想给你,哪知道忙起来总是忘记,喏,钱够不够?不够爸继续挣!”
握着存折,廖小峰觉得手心里出了老多汗,不过也有可能是酒店里的暖气开得太足,令他忙碌的心得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连带着下午面试的挫败感一扫而空。
怎么不够!有了这八万块,他可以从预科念到大学,从前怎么算也填不满的账,今天一下子被填到溢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也跟着满起来,不敢想的事立刻有了想下去的底气。
那张小小的存折带着余温收进了廖小峰的裤兜里,他用手下意识捂住,同廖大正告别,然后坐上回家的小巴。
半途忽然下起了雨,打在车窗玻璃上,将过往的霓虹放大成模糊的一片光影。
他从没觉得香港的雨夜如此美妙,美妙到他想要抬头认真看一看。
透过雨滴间的缝隙,他似乎能够畅想到今后的人生,穿着笔挺的西装,有一份不错的工作,至少可以继续站在那个人身边……
沉浸在这股美妙的畅想中,他下车淋着小雨缓慢走向旧楼。
却瞧见站台有人正撑着伞迎到自己身边来。
一只手仍覆着在小腹处,里面藏着他沉甸甸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