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瑁》雷池果

2、冻得硬梆梆的瀑布

　　到营地后的第三天开始进入主题，当地导游们带着米德华和蔡国安开始爬山，那山不算很高，但却有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如果在里面迷路，连尸骨都找不到，不是因为有野兽，而是等找到的时候，尸骨恐怕已经腐烂殆尽。
　　米德华没有跟任何人提起遇见加菲的事情，他直觉认为加菲只信任他一个，包括妖妖和珍珍。“唉，学校里那些美眉们能跟加菲这样就好啦。”米德华有些闷闷不乐，他做事认真，为人严谨，也算忠厚老实，素来一板一眼，却总也得不到女孩们的青睐。女孩们似乎都喜欢帅帅的并且带点匪气或者野性的男孩子，而米德华戴着厚厚的眼镜，方方的脸总一副严肃，浑身藏不住的书卷气，从来不知道怎么讨女孩欢心，于是自然淹没在众多帅哥中，连冒泡的机会都没有。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非在地大找？”前两句顺口溜出来后，米德华开始苦思冥想后两句，突然觉得学校里那些女孩，都被物质蒙尘了，无一个有加菲这般纯净剔透，于是气哼哼用自我安慰的口吻吟道，“本来数量就不多，何况质量又不好！”后来这段顺口溜被米德华贴到了校园电子公告牌上，顷刻风靡各大工科院校，成为众单身汉的精神支柱，这是题外话，此处省略。
　　中午，旅游者们找了个地方歇息，米德华却闲不住，他东瞅瞅，西看看，时不时向周围的树上瞄一瞄，原本他为这次原始森林历险做了十足的思想准备，比如茂密的草丛不要下脚，可能有蛇，低垂的树枝下不要久留，可能有蜘蛛，而加菲的出现却让他顾不上这些，从昨天兴奋到现在，兴奋得满脑子都是这个奇特的小巧玲珑的女“泰山”。她现在在哪里？她住在哪里？天寒地冻，她不冷吗？正在想着，感觉几步开外的一棵树上闪过一个黑影，便不由自主跟了过去。
　　“喂！米博士！别乱跑，这里绕得很哪！”米德华听到蔡国安在后面远远地喊，但他不敢回话，怕把加菲吓跑，如果那黑影真是加菲的话。
　　“加菲——”米德华喊了一声，前面的黑影不见了，他回头也看不到蔡国安他们，心里有些发怵。
　　“米——米——！”前方传来呼喊，听起来象加菲，米德华兴冲冲赶过去，看见加菲蹲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怀里抱着那个加菲猫玩具，妖妖和珍珍一个坐在她肩头，一个坐在她头顶。见到米德华过来，加菲兴冲冲跳了下来，弓着身子向前奔去，奔跑的样子有些奇特，酷似猴子的跑，但两只手不着地，基本还属于直立行走范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加菲这样奔跑的速度不亚于一只猴子。
　　加菲跑了几步，回头看了看米德华，看他跟上来没有，如果米德华没有跟上来，她就停下来等，等到米德华跟上来为止。“加菲，你……你要带我去哪里呀？”米德华有些跟不上她，一边呼哧呼哧跑一边气喘吁吁问。加菲没有回答，只顾向前奔着。“唉，此时无声胜有声。”米德华不问了，也一门心思跟在加菲身后。
　　如果不是加菲带路，米德华怎么也想不到，这幽深得让人绝望的原始森林，竟然还有那么一处山涧瀑布！
　　米德华揉了揉眼睛，确切说，那是冰冻起来的山涧瀑布，瀑布不大，跟黄果树瀑布没法比，此处的山势也不陡，从山顶斜铺到山脚的水被冻成了冰，从岩顶到涧底，好像一道天然的冰滑梯，平整得仿佛精心雕琢过，近看却又发现不了丝毫刀劈斧斫的痕迹，只能隐约看见小溪在厚厚的冰层底下缓缓地流。
　　妖妖和珍珍一见这个“冰滑梯”，开心地唧唧叫着，争先恐后向那里奔去，窜上瀑布旁的树，然后从树顶直接跳到冰面上，无比惬意滑了下来。加菲也攀上树枝，向米德华挥舞着手。
　　“要我也爬？”米德华心里只打鼓，他的上一次爬树距今已有二十年，这门技术已然生疏了许多。“管它！爬就爬！”米德华心一横，把背包撂在树下，搓了搓手，抓住最低的一根枝条，努力做引体向上状，想撑上离他最近的树杈，但努力三次均以失败告终。米德华急得脸红脖子粗，暗骂自己不争气：“米德华啊米德华，在美眉面前你怎么总这么笨笨的呢？”加菲也有些急了，她索性用双腿夹住树枝，一个倒挂金钟，腾出双手来拉米德华，米德华犹犹豫豫把手伸给她，被她毫不费力一把拉上了树。
　　“好大的力气啊！”米德华暗自咂舌，不过转念一想，加菲天天像猴子这样用双臂攀来攀去，臂膊充分得到锻炼，有这么大力气也不稀奇，不过她会不会像长臂猿那样胳膊变长或者变得像施瓦辛格那样肌肉过度发达呢？米德华偷偷来回瞄着加菲的胳膊，那胳膊的确有肌肉凸起，在树叶的包裹下也能看得出来，但绝不夸张，看起来线条很优美，胳膊粗细长短和身体的比例搭配也恰到好处。
　　“纯天然的就是好。”米德华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想学校里那些瘦骨伶仃却成天嚷嚷要减肥的美女们，蓦然觉得加菲比她们都美许多，虽然到现在他还没有完全看清加菲的面容。
　　加菲才不会想到米德华在她背后琢磨的这些，她指着冰滑梯对米德华咿咿呀呀了半天，但米德华一句也没听懂。“你是说，让我下去滑一滑？”米德华胆战心惊趴在离冰面三米高的树枝上向下望着。加菲点了点头：“……下……下……呼……滑……滑……”米德华下意识往后缩，加菲好像有些不高兴，她扑闪了几下眼睛，趁米德华不留神，一把将他推了下去，自己则在树枝上乐得手舞足蹈。“啊——呀——！”米德华哇哇大叫着，屁股朝下落到冰面上，接着用几乎接近自由落体的速度向下滑去，米德华吓得不敢睁开眼睛，听着耳边的风呼呼作响，身体与冰面急速摩擦，大概摩擦生热的缘故，感觉居然有些烫，而随着下滑速度越来越快，他的心也渐渐提到喉咙口，就在即将吐出的那一刹，整个人突然被抛向空中，画了一个抛物线后，摔在一个草堆上，摔得挺重，可一点都不疼，可见草堆够厚。米德华惊魂未定坐起来，看到妖妖和珍珍正一边一个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好像两个老总在面试应聘者。
　　“我刚才是不是很帅？如果你们不回答，就表示默认。”米德华严肃地问它们，然后自己忍俊不禁捧腹大笑起来，笑得在草堆上打着滚，多少年来都没笑得那么痛快了，感觉好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米——米——！”加菲在瀑布那边呼唤着米德华，妖妖和珍珍哧溜一下窜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米德华揉着屁股一颠一颠跟在它们后面，到瀑布边时，只见加菲拿了块大石头正在下游嘭嘭地砸冰面，她选的这一处冰面有些奇特，有四五平方米比其他地方都要薄许多，好像被砸开后又被冻上的那种。
　　加菲这是在干嘛？米德华看不懂了。抓鱼么？加菲和猴子们生活在一起，应该是吃素的吧？
　　后面发生的事情让米德华的下巴快掉了下来：加菲认认真真在冰上敲了个大洞，把洞口支支棱棱的冰碴也给敲平，然后脱掉裹在身上的树叶——米德华及时把身子转了过去，脑子里一片空白，能听见自己的心扑通扑通的声音，虽然这里是渺无人烟的原始森林，但旁观女孩洗澡还是需要极大勇气的，米德华从没想过自己是不是正人君子，现下遇到这种情形，仿佛条件反射一般回避开去，心里念叨着“阿弥陀佛非礼勿视”。
　　“米——？”加菲在米德华背后叫他，见米德华没转身，又叫了一声：“米……洗——！”
　　她她她她……她是想让我和她一起洗吗？米德华战战兢兢闭着眼睛转过身，听见面前的水哗啦哗啦，突然一泼冰水浇在他身上，大概加菲见他一直闭着眼睛没有反应，故意作弄他来着。“哇——！”冰水冻得要命，米德华被狠狠刺激了一下，下意识睁开眼睛，见加菲泡在水里正冲他笑，水面上露出她白皙圆润的肩头，原本搭在她脸前的头发统统被她捋到了耳后，露出一张净白秀气的面孔，这张脸上没有当地姑娘常见的高原红，大概因为头发经常完全遮住脸的缘故。加菲见米德华站着不动，又冲他招了招手，米德华终于找到这个女孩身上不完美的地方了——那双手骨节粗大，皮肤粗糙，连老茧都看得出来，这一定常年攀爬树枝的代价。“唉，上天是公平的。”米德华禁不住叹息。
　　突然，妖妖和珍珍大叫了起来，加菲原本笑得眯缝起来的眼睛一下瞪得溜圆，她敏捷从冰窟窿里蹦出来，比米德华背过身去的速度还快，麻利地把那一大片树叶缀成的衣服裹在身上，然后拽着米德华上了树，米德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听见树林里响起了噼啪如爆竹一般的声音，妖妖吓得躲到了加菲怀里，和那只加菲猫紧紧挤在一起，珍珍慢了一步，挤不到加菲怀里，只好一头扎进米德华的臂弯。
　　“爆竹”声音还在继续，刚才加菲洗澡的冰窟窿四周炸起了几朵冰花。“这是枪声！”米德华倒吸一口冷气，“有人偷猎么？”他还是头一次听到非军训状态下的枪声。枪声停了，森林里有轻微的悉悉簌簌，似乎有人走过来，米德华大气也不敢出，加菲仿佛雕塑一般在他旁边一动不动，蓦然起身，拉着米德华跳下树，飞奔了起来，这电光石火一般的行为，让米德华脑海里跳出了八个字，“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枪声又响了起来，一发终于打中了加菲。米德华看见加菲肩头一片叶子被子弹掀了起来，旁边数片叶子被烧焦，加菲趔趄了一下，速度却不减，米德华打了个激灵，头一次觉得生死离自己这样近，脚步不由自主加快，到后来变成他拽着加菲在跑，基本脚不点地，当初在学校参加接力赛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拼命跑过，这次跑得简直昏天黑地面目可憎，嗓子眼里都涌动着咸腥的滋味。
　　等到再也听不到枪声和脚步，他们才停了下来，米德华不住喘着气，妖妖和珍珍从二人怀抱中钻出来，在他们的肩膀上蹦蹦跳跳，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加菲……你，你的伤，疼么？”米德华好容易把这句话问了出来。
　　加菲揉了揉肩头，那几片树叶掉了下来，米德华掏出手绢想给她包扎，但怎么也找不到伤口，这时他才发现加菲身上的树叶衣服其实是两层，外面罩着乱七八糟的树叶，里面好像是一层厚厚的衬里，摸起来很粗糙，质地却颇为致密，竟连子弹都打不穿。“难道这是防弹衣？”米德华大吃一惊，但摸起来又不像，太阳光透过头顶的树枝照下来，里面这层衬里好像还发着熠熠的金光。
　　“米……？”加菲回头见米德华望着她的肩膀发呆，有些奇怪。
　　“加菲，你穿的……是什么呀？”米德华实在太好奇了，但见加菲又开始打算脱衣服，大概是想把里面这件衬里给他看，便慌忙按住她的手，急急把话题岔开，“啊……加菲，你多少岁了？”
　　加菲眨着眼睛，伸出三个手指头：“……三……岁。”
　　“啥？”米德华很想昏倒，但终究忍住了，“三岁？”他的脑瓜飞快转动着，加菲肯定不止三岁，她这么说，只能说明她的认知年龄只有三岁，三岁的小孩子应该会说不少话了，这么说，继续沟通还是有希望的。
　　“米——德——华——！”“米——博士！米——德——华！”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声，是蔡国安他们的声音。
　　“哎……来得真不是时候。”米德华无可奈何冲加菲耸了耸肩，加菲扑闪了几下眼睛，带着妖妖和珍珍一溜烟消失在森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