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没有品酒师》大风刮进来

1、区外

　　——三区（一年前）
　　夜幕里，一个穿黑色正装的男人从远处走来，街道上的灯光昏黄，不知通往何处的小巷深处，贴满了宣扬虫族与人类和平共处的海报，女孩捧着一束鲜花，和她喜欢的人走在参差不平的石砖上。男人目不斜视的走过他们，手里攥着一个类似钥匙扣模样的东西，坐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由I粒子能源支持运转的半智能悬浮车。
　　这种粒子能源是自从十几年前虫族入侵后才慢慢发现的的，存在于虫族脑部的晶体。
　　驾驶座上的人等他上车的一瞬间，就直接发动车子，车门是在这之后关上的。陈廿平没来得及抱怨什么，先是抬手给自己系上了安全扣，并且确定车上的应急系统一如既往的正常运行后，才舒口气，表露出一种无奈的神情来，像是长辈对待不懂事的孩童一般：“阿青，开启智能行驶，我们得聊聊。”
　　声调平稳，谈不上是命令的语气，只是陈廿平望向他的眼神，就像审讯室里的白炽灯一样，一切秘密在那双眼眸下都无所遁形。
　　宗青抿了抿嘴唇，还是手指一滑，切换了智能行驶模式，然后放下了操纵仪盘的手，转头看向陈廿平：“长官。”他嗫嚅了一下：“……我错了。”
　　“你今天很不对劲，为什么？”男人单手撑在车窗上，说话的时候眉毛微微一挑，像是真的不知道原因。
　　“我只是不明白。”宗青皱着眉头，眼里的痛苦和迷茫鲜明而赤裸地展现出来，纵使这样，他还是叫着面前这个人为长官：“他们出区，是为了告诉区内的其他人，还有人在对抗虫族，让他们不要丧失希望，该走的流程都走了，区长也是签了字的，为什么他们刚出区，您就断了他们的通讯？”
　　宗青哽住了，陈廿平却声音一沉：“继续。”
　　“您切断了他们的通讯，叫停了所有对他们的物质补助，您这是背叛信仰！若没有他们……”宗青极力控制自己，但还是在最后泄露出几分不满。
　　“若没有他们能怎么样呢？”陈廿平突兀的笑了：“虫族十五年前入侵的时候，就强调了只要我们投降，他们就不会有进一步侵略的举动，后来就算我们中有些人在负隅顽抗，但虫族依旧慈悲的宽恕了我们，让我们得以保留如今的生活区域。”
　　“可偏偏有人自诩英雄，非要和虫族对着干，再不阻止他们，等虫族真的被触怒了，遭殃的只会是我们所有人类！”陈廿平红着眼睛，脖颈两旁青筋分明：“他们倒是大义凛然了，我们就得陪着他们一块送死吗？”
　　宗青愣愣的看着他，突然想起小的时候，父亲拖着伤残的腿，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手里夹了根烟：“阿青，你且离远些，爹抽根烟，这腿实在是疼的受不住了。”
　　宗明和胡子拉碴的脸上，泛着些落寞，可表情很平静，让人觉得他并不是腿疼，只是借着这筏子给抽烟找的理由罢了。母亲出门前还叮嘱过他，让他看着些，千万是不要让他爹爹沾碰烟酒。
　　当即就想阻拦，可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宗明和脸上闪过一丝灵光，再开口，就是说：“阿青，你知道我的队长是谁吗？”
　　宗青小时候最好奇这些，也立志要上战场，将虫族赶出地球。话口到这里，宗青便立马没了意志力：“我知道！是陈廿平大将军！”
　　“对对对，就是陈队，他最开始就只是我们的队长，后来战功一点点积累，才成了现在的军长，可我们私下里还总是当他是队长，甚至还当众叫错过几次！”宗明和哈哈大笑起来，提起这些事的时候，眼神里总是煜煜发光。
　　“然后他气坏了，抓着我们几个负重练习，说自己辛辛苦苦干到现在，好不容易升到了军长，就被我们降下去了……”宗明和试着坐直了些：“我记得有回在黄海边上，有支虫族军队还想硬生生突破战线，来个火力压制，搞笑呢，还以为是他们入侵北美洲的时候，我们陈队当时就带着我和你罗叔叔偷摸到了虫族背后，来了个前后夹击……”
　　宗明和絮絮叨叨的说着那些往事，宗青托着腮，光是听他说，就已经能感觉到当时的场面该有多么振奋人心。
　　“我以后也要像陈军长一样！奋勇杀敌，将虫族赶出地球！”
　　儿时的稚语仿佛还在耳边响起，混杂着父亲眉飞色舞的记述声：“……太他妈畅快了!陈队现在又被调到了东南丘陵那边，若不是我受伤被强行休了假，我这会应该也在那了！”
　　现在陈廿平上下嘴皮一磕碰，却再也没有往日的豪情万丈，宗青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一个卑劣的人类。
　　“长官，原来您已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了。”宗青讷讷的说道。
　　当初虫族从外太空，穿过数千公里的大气层时，第一个抵达的地方就是北美洲，那时谁也没想到会有外太空生命侵入地球，所以仅仅历时一个月，北美洲就被全面占领，当时虫族放话，只要人类不反抗，虫族绝不会进一步侵略；可到底是非我族类，人类扛起炮枪，还是反击了，在宛如天堑般的军事力量差距下，虫族又只用一年多的时间便将人类的生存空间压制成如今的三个人类生活区域，
　　大部分虫族都厌水，一区就建立在澳大利亚，基本上算是四面环水；二区则位于巴西高原以南的位置；三区则处于斯塔诺夫山脉以南，帕米尔高原以东的区域。
　　到这个程度，人类已经没有能力再反抗了；偏偏虫族好像真打算遵守诺言，此后十多年，没有再有进一步侵略人类的举动。
　　也是在此之后，人类势力便分为两派，其一打算休养生息，之后再战；其二则想着共存，此后与虫族和平相处。
　　陈廿平在与虫族交战的那一年也曾赫赫有名，可他的战友，爱人，儿女都相继死在了那一年，人类正式投降的那一天，太阳一如既往的升起来了，陈廿平站在他们的墓碑前，深深鞠了一躬，自那之后，再没提过要上战场杀虫族，没提过报仇。
　　他参选成为了监察部部长，永远穿着黑色正装，眼里的痛苦和怀念总是鲜明而深沉的。可他即便离开了战场，也依旧还是宗青的偶像，所以从学院毕业后，便直接应聘了陈廿平的副手。
　　可等他正式入职后，才发现许多东西和以前想象的并不一样，早就面目全非了。
　　陈廿平腰背笔挺的坐在副驾驶上，听见宗青的话也并不在意：“阿青，若是我当时就领悟到这一点，没准你父亲宗明和到现在还活着，说到底，当初我就想错了，如今只能说是幡然醒悟罢了。”
　　宗青惊愕的抬起头，完全没想到他往日最崇敬的陈军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愤怒多些，他也试图张嘴说些什么，可最后也只是偏过头，按捺住眼底的湿热：“之后我会向办公处提交辞呈的……长官，监察局到了。”
　　他下车，还是照往常一样，先绕到副驾驶给陈廿平开了门。男人捏了捏眉心，可能是念及这是老队友的儿子，便没有多加苛责，只是平静的答应他：“稍后我会在你的辞呈上签字的，左右你现在只是在我这里实习，也没什么好交接的，你可以直接离开了。”
　　宗青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多谢……但是长官，就算您后悔了，但我的父亲绝对不会后悔，他很高兴能在您的带领下，保卫地球。”
　　……

　　——区外
　　“六公里外，虫族正在往我方逼近，是否避让？”耳麦里传来谢秩毫无起伏的声音。
　　生活区以外的环境十分恶劣，许是离开了人类的规划，这里的树木参天，层层叠叠的往上长，几乎遮掩住了天空，甚至有几十种早已判定灭绝的物种也逐渐出来活动，天知道他在隐蔽的时候，突然被一只大白凤蝶落在鼻梁上，那种惊骇感。
　　当然，这种骇然，在无数次被一头黑犀牛亦或者是巴巴里狮子追的上窜下跳，最后只能转身一梭炮弹来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时，也慢慢平息下来。
　　事后研究生物学的李博士在听到他们的述说时，还扼腕不止，那表情像是恨不得被犀牛顶上天的人是他自己。
　　柏嘉喜单腿跪在粗直的树干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盘踞着整棵猴面包树的巨蟒，这种蟒不像是二十世纪的生物，倒像是前寒武纪的东西。
　　真是什么稀奇玩意都出来了。柏嘉喜心里暗骂一声，毕竟是没见过的东西，在不了解对方的绞杀能力的情况下，最好还是不要妄动。
　　他先是敲了下耳麦，示意有情况，接着才绷紧神经，试探性的往后，也许这头巨蟒并不在乎他这点体积的食物，再或者它可能是素食主义者，总之柏嘉喜翻身顺着交叉错综的枝桠，直到最终安全落在地面上，那头巨蟒也没有回头给过一个眼神。
　　“咱们短期任务是打探情况，看到虫族不避让，难道还莽上去？别忘了，咱们现在没后援，就算是离咱们最近的三区，开着大敞蓬最大速度不停不休的跑 ，那也得二三十个小时。”柏嘉喜瞻前顾后的往前跑着，一边絮絮叨叨的劝谢秩不要冒进。
　　大概说了一分钟多，也没听到谢秩回一句话，心里顿时凉了一截：“小谢，你人呢？”
　　“我在。”谢秩冷冰冰的应了声。
　　柏嘉喜略略放下心，随后又想起什么，战战兢兢的问道：“话说，我们小队长和然姐人呢？我就中途去树上采点补给，应该不至于……”
　　话还没说完，耳麦里就传来轻微的电流声，紧接着传来一道清越上扬的声音：“目标已解决，继续前进。”
　　“我靠你们变态啊，横江迟早得被你们气死。”柏嘉喜小声嘀咕了句，随后抓紧前进。
　　宋院靠在他的宝贝雷诺车上，将还发烫的电磁步枪随手丢进车窗里，宗然然坐在副驾驶上，满脸嫌弃的接住了他的电磁步枪：“队长，你怎么老用这么娘们唧唧的东西，格局要大！A3式狙击炮给姐姐端上来！”
　　宋院抬手敲了敲她的额头：“跟谁讲话呢，妹妹？”尾音拖得长长的，听上去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宗然然小心的打量着他的神情，最后还是没再撩拨他，看着操作表盘，正儿八经的问道：“续航只有十几个小时了，得找虫族借几个能量块了。”
　　宋院低头点了下腕表，透明的电子屏幕在眼前铺展开，几个红点出现在地图上，柏嘉喜正在向他们方向移动，谢秩跟横江他们还在后勤车上，远远的追在他们后面。眼看着天色已晚，已经有虫族在外面活动的迹象了，而他们已经二十多个小时没休息了，状态都不是很好，想了想，还是敲了下耳麦：“经度-13.9075000，纬度23.4752778，集合休整。”
　　耳麦里传来几声简短的应答声，然后就没了后续，整个过程都显得非常训练有素，言简意赅。
　　宋院将下巴搁在车窗上，杠出一条浅白的印子：“队伍大了不好管啊，一个个的都跟独狼似的。”
　　“不是你让他们这样的嘛？”宗然然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顶嘴：“小谢和横江哥就算了，柏嘉喜那么闹腾的人，做任务的时候候竟然也真能忍住不说话。”
　　宋院低声嘀咕了几句，宗然然没听清，就直接开口问：“你又在说什么逼话？有话大声说！”宋院叹口气，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胡茬，不是很想搭理她。
　　两人沉默了很久，直到耳麦微微震动，宋院才按了下开关，听到许横江一贯散漫的声音：“老大，我们已经到了，你们人呢？”
　　“稍等，你们先筑巢吧。”宋院吩咐一句，正想打开车门，发动引擎，就听见宗然然问：“队长，我们再外面一年多了，也该回去了吧。”
　　宋院沉默下来，耳麦那边的呼吸声也停滞了一瞬，又是一阵很长的沉寂，宋院食指点在操作盘上，眼神微暗：“先去临时营地休息一晚上，有什么事情之后再商量吧。”说完也将耳麦上的通讯一并关了。
　　雷诺车在宋院的操作下，平稳的往前方开去。
　　真理智啊，无论发生什么，都像个不会出故障的机器一样，只要没遇到紧急情况，行驶速度便都像以前在城市街道上一样，平均两百码，不超车，也不随意变道。
　　宗然然心里感叹着，神经却一直绷紧着，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就像之前说的，他们已经离开人类生活区一年多的时间了，外面都是咕咕嗡嗡的虫族和遍地悍戾凶猛的野兽。能相互信任和依赖的只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