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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包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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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宫中马车驶过长街停在楚王府大门外。
阿离快步上前,朝随行的公公打点道谢后,搀扶着喻长行走进只点了寥寥几盏夜灯的王府。
与其说搀扶,喻长行大半体重都落在他肩上。
不过阿离架着他,还不算费力。
“师父今日有消息吗?”
身上那股无力感尚未消退,喻长行脚步虚浮,嗓子干涩发痒,一句话牵连出一串咳声。
阿离不知该不该说,尝试转移话题:“你先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他话音刚落,肩上衣料被猛地攥紧,再回头,喻长行眼里的紧张快要溢出:“师父出事了?你快说啊,咳……咳咳……”
阿离吓了一跳,赶紧将喻长行扶至榻边坐下,倒了杯温水递过去:“今晨有人刺杀宁负卿,掌门赶上救了他,两人现在都平安无虞。”
听到二人无事,喻长行身体软了几分,靠在软枕上长舒了一口气,后知后觉蹙起眉头。
师父救了宁负卿?
他之前叫人传来宁负卿的画像,许是画师技艺不精,总之他没瞧出几分惊天骇世的姿容。
能得师父相救,算他命好。
那股子酸味泛起,还没来得及涌上脑子,就被喻长行的理智生生压下去,只余留在心底刻意忽视。
他又有什么立场不高兴呢。
因听到喻从意出事紧绷的神经,在放松之后不可控的渐渐陷入混沌,连思考都变得有些困难。
甚至会有陌生的桥段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极力去看,但头疼欲裂促使他不得不停下。
每次从汉王府回来都是如此。
最初蛊虫入体不到半盏茶的时间,烈火燃灼般的疼痛袭来,喻长行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失去意识,睁眼时就已经回到楚王府。
后来时间长了,许是习惯了这种疼痛,喻长行逐渐能控制自己在剧痛之下保持清醒。
但他选择装晕。
“今天汉王说,要将师父的事情提上日程。”喻长行对阿离道,“我想与宁负卿被刺杀脱不开关系。”
阿离:“那你打算怎么做?”
喻长行:“我……”
话未出口,屋顶传来重物落砸的声响,灯光尽灭,一片铮琅响起。
阿离拔剑护于喻长行身前,就听几声哀嚎响起,几道黑影裹挟夜色从窗外砸落在地,发出闷响,屋顶上便没了动静。
二人对视一眼,各持一把剑,阿离扶着喻长行走到窗边。
血腥味扩散钻进人的鼻腔,自从那次城外大战后,喻长行对于这种味道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了。
院中横躺着五个刺客尸体,看样子都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两道人影乘月色轻跃而下,站在一地乱尸当中,摘下半掩的黑色面纱。
不等他们发问,二人齐齐单膝跪下,抱拳道:“属下午马、未羊,见过公子。”
喻长行问阿离:“你的人?”
阿离摇头:“怎么可能。”
午马观察二人,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二位公子哪个是喻掌门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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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剑山庄的一百八十八级台阶,喻从意初来时走得飞快,一马当先地将侍从甩在身后,只有宁负卿亦步亦趋地步步紧跟。
在玄菟郡的这段时日,她几乎每天都要上下一遍,从未觉得有何吃力。
这次,喻从意远远落在大部队之后,同身前负伤的宁负卿重新保持十级台阶的距离。
手中那柄宝剑显得格外沉重。
他快些,她便快些。
他若停下,她甚至倒退两步。
宁负卿几度欲言又止地回头看她,喻从意都装作不知,颇不自然地左顾右盼。
这也不能怪她!
论谁活了二十六年,凭空冒出个丰神俊朗的未婚夫婿,都只会比她反应更大罢!
城门口,宁负卿墨眸深深,头一回将情愫无所掩拦地剖析在她面前,又自持克己地站在那儿没有再进一步。
“你我婚约由两家长辈共同定下,这把剑是我亲手所铸,作于未婚妻喻宝儿的定礼,婚书至今还放在我房中暗匣里。”
“阿意,你不认吗?”
喻从意先被他受伤的神情弄得有些无措,又难消化他口中于她而言格外陌生的字词。
什么婚约?什么婚书?
喻从意:“可我是孤儿。”
“是令师喻君成与家父所定。阿意不信,回去我找来婚书予你,你便可知我绝非虚言。”
宁负卿看她如遭雷击地愣着,话锋一转:“抱歉,是我骗了你。”
“其实雪夜初见,我早知你是谁,也知道你师承何人。”
“那日,我本就是来见我的未婚妻的。”
喻从意是真的不晓此事。
她纵然是带着成见遇到宁负卿,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极好的人,也真心将他视作朋友。
结果朋友变未见过面的未婚夫,还是师父给自己定下的婚约。
她都想把师父拉出来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喻从意心里想着事,一时没有看路,直到撞到身前人才回过神。
头顶传来极轻的倒吸气声。
宁负卿转过身,无奈道:“阿意,你没有想过靠痛死我来灭口的,对吧?”
喻从意下意识道:“我没有。”
旋即反应过来,她到底在胡说什么啊……
宁负卿借机后退半步与喻从意并行,见她想躲,他又“嘶”了一声,果真生生让喻从意停下脚步。
喻从意哪里瞧不出是他的欲擒故纵。
可他身上有伤也是事实。
她只得道:“你最好记得我本职是做什么的。”
“还麻烦喻大夫等会替我诊治了。”目的达到就好,宁负卿并不介意手段高不高明。
“为什么躲我?”
喻从意道:“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很尴尬吗。”
“自八岁时起,我就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宁负卿一顿,接着道,“所以我从未将你当作过朋友。”
朋友是朋友,未婚妻是未婚妻。
在宁负卿的心里是无法混作一谈的存在。
喻从意一噎:“可我们之前从不曾见过。”
“我一直都在等你,是你不来找我。”
“我都不知道,怎么来找你?”
“那你如果知道,会来吗?”
宁负卿问出口时,有一瞬也怕将喻从意又逼急了。
他听人说,今早喻从意本来是要离开铸剑山庄,半路被弟子拦下,阴差阳错才让他们没有真的告别。
其中若说没有昨日那番话的关系,宁负卿并不相信。
但话赶话既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地想要一个答案。
如若当年济世门灭、师父身死时,她得知自己有个归处,甚至有个未婚夫婿,她会来吗?
喻从意想了想,答:“或许会来见你,但不会留在这里。”
她记得当年沈择赢让她住在忠肃侯府,许诺她照顾她一生的时候,她说:
“阿赢,我的一生难道只能靠别人的照拂而活吗?”
“难道师父倒下了,我就必须换一棵大树依附,否则必死无疑吗?”
“我不信。”
于是那年,她离开了忠肃侯府。
对与她情同手足的沈择赢,喻从意尚做不到两耳不闻鼻子一捏认命被保护。
何况是只因一张虚无缥缈的红纸而产生联系的宁负卿。
宁负卿听她这般说,并无意外,或有些失落。
但他这般年纪早已能将这些多余的情绪掩藏得很好,二人原本要在风起殿分两路走,他出口问道:“喻大夫不是说要替我疗伤吗?”
喻从意以为他刚刚说得都是玩笑话,见他提起有些意外:“你们铸剑山庄没有别的大夫吗?”
“有的。”
他没有多说话,甚至大方地变相承认了自己昭然若揭的心思。
有别的大夫,只是想要她来。
不过喻从意正好有别的事情要与他谈,原本打算各自休整一番后再去寻他。
既然他现在开诚布公,她何必扭扭捏捏。
“那走吧。”喻从意道。
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快,轮到宁负卿耳尖发烫,掐压下嘴角装作若无其事:“男女大防?尴尬别扭?”
喻从意道:“医者没有男女大防,若是宁庄主觉得尴尬别扭,我就回去了?”
“阿意对自己的病人都这般伶牙俐齿吗?”宁负卿推开自己的院门,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整个宅院风格古朴别致,乍看上去甚至有些平平无奇。
可再仔细看,方能发觉每一处都精心雕琢,摆置在外的没有一件是俗品。
喻从意还是先去更衣净手,待她回到卧房,宁负卿已经脱了宽大厚重的外衣坐在床上,上半身裸露在空气中。
见她进来,宁负卿双颊微烫,头一回对自己的身体感到不安。
幸好这段时间没有疏于锻炼。
喻从意见他局促,玩笑道:“别怕啊云生,我技术很好,不会弄疼你的。”
宁负卿显然没有因为她的话放松下来,反而将头扭向一边:“阿意给许多人都包扎过吗?”
“还行?不过我有个徒弟,从前受伤都是我来。”
提及喻长行,喻从意想起那日马车上见到的最后一面。
也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宁负卿虽扭开脸,注意力全在她身上,没放过这一刹的失神。
“阿意。”
喻从意忙道:“来了。”
伤口狰狞地分布在白皙肌肤上,有些还渗着血,无论是远瞧近看都算得上吓人。
虽说像他们这样的人,谁不是从小到大习武练功,小磕小碰家常便饭,落疤留伤更是常有的事。
但毕竟是在心仪之人面前。
宁负卿有些后悔了:“很难看?”
喻从意侧坐在床边娴熟地替他包扎,道:“这就难看了?那我身上那些你见了,岂不是要说奇丑无比。”
他僵硬地抬手方便她动作,明知喻从意是有意活跃气氛的调侃,还是舍不得拿那些说不定足以要她性命的伤口玩笑。
宁负卿干脆转移话题:“你答应来,是不是有别的事?”
喻从意的手一顿。
“云生,如果你还没改主意的话。”
“或许……”
“我们可以试试。”
女子的发顶就在眼前,清淡的药香却如江湖中广为流传的多情香般,迅速地席卷他的每一寸呼吸。
宁负卿甚至分辨不出自己的心脏在没在跳。
“试……试什么?”
“假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