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空青》子厷

1、初日东升

　　湍急的河水淹没了疲惫的身体，林攸晏奋力挣扎，艰难地保持着面部露出水面。冰冷的雨滴急促又紧密地打在苍白的脸庞，耳边是轰鸣的雷声。
　　但他已顾不上疼痛，急忙地在水面上寻找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却又实在记不起自己正在寻找什么，焦急、绝望、迷茫不断交替摧毁着林攸晏内心。他只能痛苦的嘶吼，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早已经糊成一片。
　　直到一声熟悉的呼唤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才终于让林攸晏从情绪中抽离出来。
　　“阿晏，起来啦！别睡了别睡了，你个小懒猪，还得让哥哥我亲自请你起床？”
　　竹床上的清秀少年这才舒展了皱起的眉头，缓缓睁开杏仁般的凤眼，清澈的瞳孔还依稀蕴着水雾。
　　林攸晏懒懒地开口，原本清亮的嗓音也染上一丝沙哑：“起来了，别叽叽喳喳了，吵得头疼。”
　　床前提供叫醒服务的少年闻言笑得更加灿烂，一双桃花眼宛若繁星。看到林攸晏额前的碎发被汗液沾湿微微遮住眼睛便用手帮他捋到两旁。
　　“怎么？又做那个噩梦了？瞧你这汗湿的，看着还真像刚从河里捞出来的一样。没事吧？”
　　虽说这句话是在调侃着林攸晏，但是细看少年的眼眸，其中却充满着关心和担忧。
　　“老毛病了，一年不做几次这个梦，我都不安心呢！”林攸晏颇有些自嘲。
　　他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个梦境就反复伴随着他，虽然称不上困扰，但却是一直让自己有些惆怅。而眼前的这个个高、盘顺、嘴欠的阳光少年名叫付昇，是自己的发小兼世交，两个人一同长大，互为邻居，相知相伴地在村子里生活了16年，因此付昇也一直知道自己这个“怪癖”，以前付昇还曾硬拖着自己去县里的大医院看医生，最后均无疾而终。
　　对此，付昇同志总结出这个梦的存在一定是为了提醒林攸晏要好好珍惜自己这个发小，并声称他是林攸晏的绝世珍宝，对他不好是会遭雷劈的。
　　而对于付昇这种毫无逻辑且蹬鼻子上脸的行为，林攸晏的回应是用自己手臂将其锁喉并拖至菜园里毒打一顿。
　　“好了，好了，快去洗把脸，今天学校公布初升高的名单，我们早点去看看，我估摸着安饶那小子肯定已经等我们等到跺脚了，哈哈。”付昇边催促边用手掌轻轻拍了拍林攸晏的后脑勺。
　　林攸晏想起今天是自己和付昇中考后公布分数的日子，洗漱起来就要前往学校看榜单查成绩和高中分配结果。
　　不过，林攸晏倒并不担心自己的分数，他和付昇虽然平日里经常上树掏鸟窝、下河摸螃蟹、田里烤红薯、雨中钻芦苇，但学习成绩却始终名列前茅。
　　班主任老杨同志常在班里叉着腰夸赞“你们多学学我们日安和日升同学，这会玩的小同志，成绩一定不会差，你们其他人多反思反思自己。”
　　作为“其他人”的同学们一脸幽怨却又无可奈何。

　　林攸晏飞快跑到堂屋后的水井里打了一桶水，痛痛快快地冲了把脸，凉爽的井水拂去了脸庞残余的燥热，也一并滤去了方才梦境留下的焦虑。
　　这闷热的世界一下子变得鲜活明亮起来，伴随着菜园的绿意和鸟鸣声，林攸晏迅速洗漱完毕，略显清秀的面庞犹如这夏日清晨的一抹露水一样，干净又舒适。
　　“老林头哎，我和阿昇去学校查成绩去咯！”林攸晏重获清凉的嗓音，朝着内屋里听着旧收音机的爷爷喊着。
　　林攸晏的爷爷捧着个圆柱形玻璃茶杯急忙踱步出来，虽然皱纹已然爬满脸颊，但是仍神采奕奕，露出两颗大门牙笑道：“好勒，你和小付慢点儿，祝我们家两大小子旗开得胜，那什么，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付昇这时长腿横跨在林攸晏房门门槛上，一张俊脸也朝着老林头屋爽朗地接到。
　　“对头，不亏是我大孙子！”老林头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对此，林攸晏颇为无奈，付昇这个人平时看起来不着调，但却和老林头格外投缘，打小就喜欢来自己家蹭爷爷，一老一小时常凑一起下棋打趣，还曾一起偷喝洋酒，被付昇他爷爷老付知道后拿着拐杖就追着老林头满屋子里跑，而付昇就在一边傻乐呵看戏。
　　“得勒，合着付日升才是您大孙子，我就是捡得呗！您说您是不是小时候把我和付日升偷偷掉包了？”林攸晏笑着问出了自己长久以来的疑问。
　　“你们爷三儿大清早就在这里嘴贫，喏，昨晚刚腌入味儿茶叶蛋，你和小付带着路上吃，还有这豆浆早上刚磨得，你们配着喝，别噎着了。”
　　林攸晏的奶奶腰上系着围腰手里拿着吃食从厨房走出来，林奶奶属于美人迟暮的类型，虽然已经年过50，但是皮肤仍然细嫩，五官依稀能看出当年的风采。
　　清晨的阳光、收音机里的戏曲声、爷爷奶奶的笑容、茶叶蛋的清香和两个青葱少年共同构筑成了一幅画作，名曰：初日东升。

　　经过一番收拾，林攸晏和付昇踏上了前往学校的路途，他俩念书的初中座落在一个叫做水湾的镇子上，距离他们居住的溪峰村并不算太远。溪峰村作为一个还未被商业开发的风景自然村，依旧保持着自己原本的样貌。
　　村落镶嵌于山峦环绕的平原上，村头是公路，公路的另一边就是连绵的山头和丘陵，村头往里走是一条乡间小径，两旁是成片的稻田，村子里是错落的房屋、菜园和石桥、流水。而村尾则贯穿了一条清澈的溪流，溪水澄清见底，水床铺满了光滑的鹅卵石。
　　村子里的人常在溪水旁捣衣、摸鱼、洗澡，是绝佳的避暑胜地。而这条溪流上横跨着一座古朴的水泥平板桥，连接着小镇和村落。走过石桥就到了水湾镇，镇中心便是林攸晏所在的初中——水湾中学。
　　一阵伴随着栀子花香味的清新空气涌入鼻腔中，林攸晏贪念地多吸了几口。
　　身旁的付昇好笑地看着林攸晏，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儿向一只迷恋阳光的小猫。
　　林攸晏余光看到付昇看自己的神情几经改变，不由眯着眼威胁道：
　　“你现在心里要是在编排我，你就死定了！“
　　“哈哈，知我者阿晏也。”付昇笑着向林攸晏抛了一个媚眼并快速躲避到一旁，一双桃花眼变成两道弯弯的月牙，俊朗的脸上平添一抹狡黠。
　　奈何林攸晏早已掌握发小的习惯和逃避路径，手掌瞬间成爪击中了付昇的腰肢，引得付昇连连求饶。
　　“我错了！我错了！哈哈哈！阿晏，别闹了，不敢了不敢了。”付昇捂着腰又哭又笑。
　　“可我看你敢得狠呐！”林攸晏恶狠狠地冲着付昇说着，但是脸上和眼眸中却浸满着温柔。
　　微风拂过稻田，引起阵阵麦浪，也吹起两个青涩少年的发丝；金色的阳光撒在风发少年们的脸上，使得少年额头上的汗滴闪耀绚烂。人与景交相辉映，一幅蒙上金色光影的乡间少年嬉耍图在此刻便生成了。
　　“啧啧，没眼看，没眼看！”靠在大樟树下的一清瘦少年嘴巴叼着狗尾巴草用手捂着眼睛大声吐槽着，用自己的标准公鸭嗓粉碎了眼前这副美景。
　　而这画中二位少年此刻也注意到了声音的主人，纷纷投来目光，
　　下一瞬，付昇迈着长腿出现在声音主人面前。
　　啪！
　　“哎，我说饶饶啊，你说说你那么糯叽叽的小嗓子怎么变成这样？以前的你多可爱。”付昇一把拍下安饶放在眼睛上的手贱兮兮得哀叹着。
　　“你，你，你…付日升！你个狗东西，什么饶饶！什么糯叽叽！老子是纯正的爷们儿，孔武有力！懂？”
　　林攸晏在一旁暗暗偷笑，这安饶也是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他家房屋坐落在村尾的大樟树下，远离村落，独独得矗立在这里，仿佛是这村子后方默默的守卫者一样。
　　但是安饶的性子却一点也不独，小时候的安饶长得像一个粉嫩的软团子，个子在同龄中最小，呆萌的长相也是招到村子里大人的一致喜爱，所以在大人们一口一个“可爱”“乖乖”中，安饶逐渐……起了逆反心理！！！
　　以至于养成了一幅惹天惹地的狗性子，天天在村子里骑猫逗狗、上蹿下跳！每次亮相必引得村子里鸡飞狗跳。
　　可能出生时长相可爱，他的母上大人给他起了一个偏向女孩子的名字，这也成了安饶的痛点，每当有人抑扬顿挫得喊他“饶饶”、“阿饶”时，他总能撸起袖子和那人切磋一下。
　　当然，这些人中不包括林攸晏和付昇，原因也很简单，他打不过。
　　“是是是，我这孔武有力的阿饶，快走吧。”林攸晏不禁逗趣道，并勾上安饶的肩催促他赶紧上路。
　　“哼，这会儿知道急了？刚刚你俩在那你侬我侬、郎情妾意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急？”安饶加快了脚步，但是嘴上仍然嘟囔着 。
　　付昇跟上林攸晏和安饶的脚步，并肩与林攸晏走着，闻言不禁大笑。
　　“哈哈哈，我说你哪里来的那么多恶心人的词汇，羡慕哥哥我和阿晏的感情就直说，没事的。”
　　“呸！我才不羡慕呢！不过，也不晓得我们几个以后能不能一起上高中？你俩一中肯定没问题，我就不知道了，哎！”
　　本来还神采奕奕的安饶渐渐有些沮丧。
　　林攸晏看出安饶眼底下的淡淡愁绪，虽然惊讶于这个乐天派竟也有这样感伤的一面，但还是出声安慰道：“没事的，就算在不同学校，我们还是能放假回来一起玩，你该骚扰我们的时候还是没问题的，你就放心吧！”
　　“是啊，安小饶你哀然神伤个什么劲儿，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怎么着？一日看不到我和阿晏就想得不行？啧啧啧，真黏人啊！”付昇一脸欠揍得附和道。
　　“爷想你？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啊！我是舍不得咱家的林子！”
　　看着安饶又恢复活力和付昇打闹，林攸晏悄然放下心来。
　　田野间，付昇和安饶的笑声和怒吼声以及林攸晏的安抚声，连同着蛙吟鸟鸣一起回荡、盘旋，在静谧的乡间小路激起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