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星》姚姚

1、第 1 章

　　黄美慧走出医院的时候，抬头望了望天空，有淡淡的云彩飘在月亮旁边，她往停车场走去，月光在背后拖成一条影子，影子偻着背，可往上一瞧，却见黄美慧虽一脸疲惫，可腰身却还挺拔。
　　这个时候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可黄美慧开车还是慢，这是她的习惯，从家开到医院二十分钟，同样开回去也得二十分钟。
　　是的，黄美慧是个有些微偏执狂的人，她的洁癖自生理到心理，从办公室到家里，仿佛是她自己的七巧板，只有她可以拼出鸡鸭房子玫瑰花，别人手上永远只得三角形四边形，非但拼不出图案，连装进原来的小木盒都有点困难。
　　曾有人打开过黄美慧的手提包，参观完毕后就再也装不回去了。
　　开门，从大门先进卧室，放下包，进洗手间，洗澡完毕后躺在床上，历时四十五分钟，黄美慧并不开灯，反正她属于闭眼五分钟便能睡着的人。
　　睡是睡得着，可睡得不安稳。黄美慧总是会梦到她姐姐，她穿着那件白底黑点的纱裙，笑嘻嘻地说：慧慧，你怎么还不来？
　　黄美慧醒来的时候仿佛还可以看见那裙角带风，扬起来又落下去。她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这周这个梦才做了二次，有进步。
　　护士站里，由于还有没到查房时间，晚班的护士与值班医生聚在一块儿聊天，黄美慧进去的时候，张罗一脸的不高兴。
　　黄美慧一看记录，问道：“２１床的人没有了？”
　　张罗立即吐苦水：“熬两个钟头都不能，我还以为能撑到我下班呢。”
　　“阎王让他三更死，哪能留他到五更。”
　　“我觉得衣服上有怪味，我要回家了。”
　　“叫护工消过毒了？”
　　“别提了，小玉怕得要死，死活不进去。进了太平间，叫她把床位消毒还得拖个人陪她进去。”
　　接班的许诺笑：“大家都怕，可摊到头上也没办法。”
　　“你可真站着说话不腰疼，敢情不是轮到你的班。”张罗不乐意了。
　　“这个拖了挺长时间，我上星期就以为他熬不下去了。”
　　张罗压低声音：“是一银行高层，才四十几岁，他老婆说了花多少钱也得保着。”
　　想一想觉得自己这周不顺，嘀咕道：“保到我这班出了事。”
　　生老病死这种事在医院经常发生，可虽说已见惯了，可每个医生或护士都不愿在自己当班的时候出事。
　　黄美慧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行每天的例行查房工作。
　　主治，负责还有无数的实习医生。
　　黄美慧是本院最年青的主任医师，冷静，不苟言笑，快嘴张罗说，与黄医生在一起，心里踏实得要命，因为情绪完全不流露，人就跟座冰山一样，一到她附近，心就给冻麻了，成了块石头，能不踏实么。套邢磊的话说，这样的冰山只可惜不是个美人，否则就是普外的一个传奇。
　　黄美慧虽说长得不美，但并不难看，外科医生女的本来就少，好看的女医生更是凤毛麟角，于是追黄美慧的人还是有的，不说别的地方，就是本院的，在还未知晓她的性格之前喜欢她的人亦有，约她吃饭，她看一看你，淡淡地说：我没空，我这辈子都抽不出时间同你吃饭。
　　追不上的也有恼羞成怒的，张罗笑说，邢医生一定当初是追不上黄医生，才会恼着说黄医生是白大卦穿太久了，把自个儿当救世主了，救世主哪能吃饭谈恋爱。
　　对于许多患者来说，黄美慧就是救世主，许多人是指名要黄美慧做手术的。
　　可是做完手术通常会有这样的感受，这黄医生技术是好，可人是真的冷漠。
　　冰山这个称呼是从医学院上课的时候开始的，她一视同仁，不论老师还是同学，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她是解剖谭的得意门生，可是有同学亲眼看到她冷漠地对潭老师说，我没有空，我没有空去你的那个什么讨论会。丝毫面子都不给。
　　这谭老师并不得同学们的心，他待人过于严劣，但并不一视同仁，同学中有一个是他的亲戚，他偏心的瞎子都可以看得出来。在一班热血青年的眼里，哪里容得下沙子，何况这沙子体积这样大，同学们暗地里说谭老师这样胖，肚子如五月怀胎，站在手术台前哪里够得尸体，中间的肚子先碰到台子了。见到她这样反驳他，却使得同学暗地里夸她敢于对抗黑势力，她的冷漠也变成了有性格，大家同窗七年，也就慢慢适应了。
　　许诺那天下楼取药品的时候，看到黄美慧在医院的住院部门口跟一个男子讲话，她微感诧异，于是留意了一下，发觉黄医生态度温和，脸上甚至还有笑意，那男子大约三十五岁左右，头发剪得非常短，古铜色的皮肤，着一件白衬衫，松松地挽着袖子。
　　她心里想，呀，原来冰山也是会熔化的，只是看你是不是她的太阳。很明显，这男子即使不是太阳，也是度数极高的白炽灯，站得近了，可以感受到那冒着的热气。
　　“你几时回来的？”
　　“上个星期。”
　　“这次休息几天？”
　　“一个月吧。”余瑞君道，“下次去巴西，有想要带的东西吗？”
　　黄美慧笑：“我又不是美智。”
　　说出口了，自己愣了一下，余瑞君也笑，“我忘了，我老是觉得美智还在，看到小玩意儿就买了，带回家里简直可以开个杂货店了。”
　　他伸手拿去了黄美慧白大衣上的一根头发：“你也得回家看看，妈妈说你好久没有回去了。”
　　“我忙。”黄美慧道。
　　“你呀，性子太倔了。”余瑞君拍拍她的肩，“跟妈妈说说软话，她现在只有一个人，也挺不容易。”
　　黄美慧抬头笑：“多事的水手，你一定要站在我们医院门口劝我向善存德吗，在海上待了那么多时间，有没有想念陆地食物？我请你吃东西吧，拐角那儿有一家杭邦菜，新开的，你到那儿等我吧，我还有半小时下班，到时候再见。”
　　余瑞君叹口气，每一次说到这个问题，黄美慧都有本事岔开话题，她怕是再不原谅她的母亲了。
　　“好，我在那儿等你吧。”
　　黄美慧道：“不许先点菜，等我来点。”
　　“是是是，大国手。我不会偷吃的，一定等你来了才点。”
　　黄美慧悻悻地：“不会？！每次你都将好吃的吃光，连盘子都撤掉，我总是结帐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余瑞君发誓：“绝不会了，这次绝不会。”
　　黄美慧回到住院部，见许诺笑咪咪地看着她，她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没有什么不整洁的地方啊。
　　许诺见黄美慧一到了医生办公室立即转头与别的护士咬耳朵。
　　“怪不得刑医生追不上，要我，也选那个古铜男，那白衬衫穿得可真好看。”
　　王雪梅不信：“不可能吧，黄医生不像是这种以貌取人的人，再说了，刑医生长得也挺好看的。”
　　许诺白眼：“你呀，简直是刑医生的死忠粉丝，我看人刘德华的影迷都没有你这样虔诚，刑医生长刑医生短，只差没舔他走过的路。”
　　王雪梅红了脸：“你瞎说什么呀。”
　　护士长倪虹过来解围：“许诺你这张嘴。雪梅，你去给15床病人换药。”
　　许诺笑嘻嘻：“对对对，15床是刑医生负责的，我看刚刚他才进去。”
　　王雪梅边取药边拿手边的棉花团扔过去。
　　倪虹想想也好奇，低声问许诺：“你瞧见什么啦？”
　　“黄医生在医院门口跟一个男的聊天，那男的长得跟加利格兰特似的。”
　　“你这人，就爱说大话，怎么可能有一中国人长得跟加利格兰特一样呢。再说了，我也不相信黄医生会喜欢加利格兰特。”
　　“我这个是打比方。好比虹姐你喜欢加利格兰特，那么那男的就像他。我喜欢周润发，我觉得他长得就跟周润发一样。我是不知道黄医生喜欢什么人，反正那人就像她喜欢的人一样。”
　　“瞎三话四，周润发跟加利格兰特差得那叫一个远。黄医生不是那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不以貌取人？难道长得好看的人都不学无术么？”许诺不以为然。
　　“跟个男的讲话也正常，你凭什么说黄医生就是喜欢他。”
　　“你没有看见黄医生跟人讲话眉角含笑的？哇，我跟你说，黄医生笑起来还挺好看。”
　　倪虹记忆力仿佛出现一个人，她迟疑地问：“是不是一个皮肤黑黑，长得高高的男子，手上还有个大疤的？”
　　“人那是古铜色的皮肤，什么黑啊，手上？我隔那么远，哪里瞧得见。啊，虹姐，你认识他？”
　　倪虹笑：“我还以为是谁呢，那是黄医生的亲戚。”
　　“不能吧，我好容易发现黄医生像个女人的地方，你说是她亲戚。什么亲戚啊？结婚了没？没结婚我叫黄医生介绍给我算了。”
　　倪虹迟疑了一下：“是黄医生的姐夫。”
　　许诺顿感失望：“啊，有妇之夫啊。真没劲，为什么我看上的男子都结婚了呢。”
　　倪虹轻声说：“也不算吧。黄医生的姐姐去世了。”
　　许诺呆在那里，过一会儿她缠着倪虹问的时候，倪虹死也不说了。
　　余瑞君等了一会儿，就见黄美慧跑着进来了。
　　“等久了吧。”
　　黄美慧拿出整套的消毒设备将自己与余瑞君的碗筷都擦拭一遍，余瑞君已是见怪不怪，饭店里另外的人全呆呆地看着黄美慧的动作。
　　“你这样怎么吃火锅？”
　　黄美慧装傻：“火锅，火锅是什么东西。”
　　余瑞君笑着摇摇头。
　　吃至一半，余瑞君问黄美慧：“你去看过你姐啦？我见她那里有花插着。”
　　“嗯，前几天梦到她了，于是去瞧瞧。”
　　“慧慧，大家都走出来，就你还是老样子。”
　　黄美慧笑：“说我，你还不是一样，每次一来就教训我。跟个老夫子一样。”
　　余瑞君无奈地摇摇头：“慧慧，我结婚了。”
　　黄美慧点点头：“我听阿姨说了。你也要开始新生活了。”
　　“对不起。”
　　“说什么哪。”黄美慧笑，“这是好事，她是做什么的？”
　　“是个中学老师。这次跑完巴西，我就要调回做内勤了。”
　　黄美慧心里暗想，以前你娶黄美智的时候可还是照样跑外帮。
　　“是吗，回来就举行婚礼？”
　　余瑞君难堪地：“嗯，上个星期举行过了。”
　　黄美慧心里像被揍了一拳：“啊，都不叫我参加。不过上星期我在上海进修，也赶不回来。”
　　“都是她那边的亲戚。我家里也没什么人，除了妈妈外。”
　　“怪不得我上次去阿姨心情很好的样子。”黄美慧说，“她也总算是放下一桩心事了。”
　　余瑞君说：“是。凤凤跟妈妈的关系还不错。”
　　他又提起精神来：“巴西回来后，我们就可以经常聚了。”
　　黄美慧点点头，心里说，怕是再也见不到你了吧。哪个妻子愿意老让丈夫去见前小姨子。
　　送走余瑞君后，黄美慧漫无目的地逛了会儿，还是决定看看黄美智。
　　她呆呆地坐在黄美智的墓碑前，前面是两束花，一束是白玫瑰，另一束也是白玫瑰，一束是她送的，一束是余瑞君送的。她与他都没有忘记她最爱的是什么花。
　　她伸手拿起余瑞君那束花上的卡片：
　　“爱妻小智：
　　我很想你。
　　瑞君”
　　“姐姐，我也很想你。”黄美慧轻声说，“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