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子》三逾

3、第三章

　　苏吾接过林梓安手中的空茶杯，又添了半杯热茶，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手中，替他抚平被角，才开口道：“公子刚醒，还是别扰心神去想事情了，我已经叫人去请原先生和夫人了。”林梓安轻轻点点头，嗓子润了茶水后也不再那么沙哑，便问道：“是你们把我救回来的吗？”苏吾俯着身，没有去看林梓安的眼睛，应道：“并不是的。我们是在角门发现公子的，还有一辆空的马车，是谁将公子送到这的，夫人还在派人查。”闻言，林梓安抿了一口茶，没有再说话。
　　苏吾抬头看了一眼静静靠在床头的少年，再飞快垂下眼，低声说道：“公子只管安心养病就好。”林梓安转头看向始终低着头陪在他床边的人，带着些疑问：“你有些眼熟……”还未等说完，就听见外厅有人推门的声音。稍稍坐直了身子，再抬眼时来人已经跨进了内室。
　　原舒拥肩头落雪，苏吾替他取下氅衣后雪落在地面，很快被屋内的炉火烘得只剩水迹。他眼角带笑，面孔在烛火的摇曳下很是柔和。用备着的热帕子擦暖了手，便走上前来，笑着说道：“可算醒了，东府的雪都下了两轮了。”见林梓安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又道：“怎么？真睡傻了？”说着他拉起林梓安的手腕，压着又仔细诊了一遍脉搏，差不多摸清后松了口气，说道：“没什么大事，天寒体虚，可能最近会比较嗜睡。尽可能不要下床走动，腿上的伤要继续敷药。”说完又上手触了一下他的脸颊，继续道：“脸颊的疤好得差不多了，近日清淡饮食，每日抹一次膏就好。”一旁的苏吾默默记下了各个事项。眼前人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林梓安只是下意识动动腿，还未出劲便被制止，也没有说什么，抬手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后又垂眸安安静静不出一句话。
　　见他如此，原舒拥皱皱眉，托起他的头，盯着他的眼睛问道：“梓安，知道我是谁吗？”被撑着脸，只好与人对视，林梓安看了眼他的眼睛，默默点了点头，开口道：“原家先生，这里是祁州东府，姨母家。我脑子没坏。”见此，原舒拥笑了出来，还未开口，便听见门外有丫鬟在唤，几人停下来，丫鬟接到示意，继续说道：“夫人说，冬夜雪重，后院离得远，夫人今夜也乏了，明日早些再过来，公子才醒，莫伤了神，早些休息。”苏吾看了一眼低头沉思的自家公子，转身回道：“知道了，你回去与夫人说，这边一切都好。”丫鬟便退下了。原舒拥这时站起来，环视一圈，说道：“好了。你醒了便好了，我也回去了。”林梓安回过神，点头示意道：“麻烦先生了。”原舒拥摆摆手，转身披上氅衣，出了内室。
　　屋内又静了下来，苏吾熄了外厅的灯，转头进来时看到林梓安盯着床边的烛火一言不发。他轻轻唤道：“公子，夜深了，休息吧。”听到声音，林梓安转过头避开烛火的灯光，无声点了点头。待苏吾将他放躺下去，烛火被熄灭，室内又是一片安静。在一片安静中，林梓安开口道：“你叫苏吾？”苏吾原先倚在床边的矮凳上，听到声音，直起身答道：“是，公子。”林梓安点点头，意识到苏吾看不见，又开口道：“那你原先叫什么？”苏吾有些楞：“原先？原先，没有名字……”“你是入阁以后起的苏吾吗？”听到他这样说，林梓安提了点精神，转头对着苏吾的方向。苏吾低声道：“是的。阁中我排十四，夫人给起的字。”“你年纪看着也不大，那么小就已经进阁了吗？”苏吾闻言，苦笑着扯扯唇角：“公子可是忘了，五年前是您将我带到东府的。”林梓安怔了怔：“是吗？五年前……”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抱歉，我不记得了。”见此，苏吾连忙说道：“公子不必说这些的。”林梓安没有接话，屋内又恢复了寂静，似乎方才还算贴己的交谈只是苏吾一人的猜想。见林梓安不说话，苏吾以为他累了，也不再说什么，正欲起身替他压好被角，又听见林梓安冷不丁地开口：“五年前真好，大家都还在呢……”闻言，苏吾张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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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帘似乎被一束光直射着，林梓安费力地睁开眼，入眼的第一幕便是床边一动不动的人，他扯扯唇角，喊道：“苏吾。”原本一动不动的人立刻反应过来，几步上前将人小心的扶靠起来。待林梓安缓过气，才递上温茶，道：“公子可有哪里不舒服？”林梓安接过茶，低头抿了一口，摇摇头。苏吾看着他地动作，接着说：“方才夫人那边的人来说，待早膳过后夫人会过来看看您。要不要先喝点粥。”纵使胃里空空的，但丝毫没有吃东西的欲望。林梓安摇摇头，吩咐道：“夫人要过来，就扶我起来吧。”苏吾正欲上前，便听见门外有一声音：“不必，你好好躺着就成。”
　　说着，连接内室和外厅的帘子被掀开，苏芷搭着一旁丫鬟的手走了进来。苏吾转身行了一礼，便退至一边。林梓安直直地盯着进来的妇人，一身暗紫裘衣，袖口坠着兔绒，头上简单地簪着银簪，流苏随着她的动作稍稍摇曳。
　　待苏芷做到床边添置的软凳上时，林梓安才似找回自己的声音，低低的唤了一声：“姨母……”苏芷扭头看了一眼少年，抬手接过丫鬟递来的打开的食盒，端出一碗清粥，用瓷勺轻轻搅着，边说道：“知道你起来没吃，先暖暖身子，其他事情再说。”林梓安愣愣地接过，机械般地抬手就往嘴里放，苏芷抬手压住快到嘴边的勺，无奈道：“……烫。”林梓安嗯了一声，将碗放下，自言自语道：“凉了再吃。”苏芷看了看只会盯着自己的人，无声叹了口气，自顾自端起碗，吹着气，将一勺粥送到林梓安嘴边，示意人张嘴，林梓安呆呆地咽下一口粥，对上苏芷的视线，鼻头一酸，又慌忙低下头，掩住眼底的泛红。苏芷装作没有看出什么，仍然一口一口地喂着清粥，努力忽略少年渐起又努力压制的呜咽。
　　待一碗粥见底，苏芷放下碗，替林梓安擦擦嘴，挥手叫退了众人，看着他渐渐平息了心情，良久才长叹一口气，开口道：“安儿啊……”才出声，林梓安就感觉好大气力压下去的委屈和心酸又冒了上来。他努力吞咽着口水，听苏芷继续讲着。苏芷也没有好到哪里，她看着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少年，长发因为火烧剪断了不少，脸上的疤横贯脸颊，整个人像是没有了生气般坐在那儿独自消化着情绪，喉间涌上一阵阵的酸涩，她抬手摸着林梓安的头，轻轻说道：“什么事都没有，就当是来东府过年了，好吗？”林梓安努力平复心情，吐着气，但开口依旧有些发抖：“姨母真是……明明之前都没想着要哭的。”苏芷缓缓抚着临梓安的头，没有再说什么。
　　“夜里突然着火，是从东南角门那烧起来的，我们在后院，发现的时候整个前院已经烧起来了……原本我们是可以从后门走的，但不知是谁将后门锁死了……火越来越大，就没办法……”林梓安一点一点缓缓地将那晚的情景说出来。“他们护着我往前院走，但突然闯进来好多人……”苏芷听到这，默默攥紧了手里的绢子：“好多人？”林梓安点点头，又紧接着皱起眉：“不对，是兵，他们有刀，还杀了人，我记得的……但是……”见林梓安如此这般，苏芷猛地握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道：“安儿，告诉我，真的有兵吗？”林梓安对上苏芷的眼，眼神没有聚点：“我，我记不清了，应该是有的……我不知道，姨母，我只记得，好多火，好大的火，大家都……只有我一个人了。”苏芷叹了口气，将人拉进自己的怀里，一手拍着他的背，说道：“没事的安儿，记不清就不要去想了……”感受到怀中的人渐渐不再僵硬，苏芷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抬眼望向了窗外无尽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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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的京都西郊，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一处街角，周围百姓正拿着扫帚扫着屋檐边的雪。马车久久不见动静，一旁洒扫的妇人不住将眼神撇来，看见出现在马车边站定的提着剑的仆从，又匆忙将眼神收回，小跑着闪进自家院子，关紧了门。
　　马车的帘子簌簌动了两下，一只的手轻轻撩开布帘，露出半张脸来，眼神沉沉地望着对面破败的庭院，院前半块被火燎黑的匾额就那样随意地弃在满是落雪的黄土上，隐隐约约还能望见“平王”两字。他环视着目光所能及的残败，收回手，布帘落下，挡住了眼前的场景。马车内熏炉燃烧着，隔绝了年关的寒气，温暖却也沉默无声。良久，马车旁的侍卫听见车内传来的吩咐，声音低低的，听不出情绪：“回去吧。”侍卫应声，马车动了起来，沿着原先的车辙，缓缓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