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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0丨见皎然元神归位(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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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沐白神情大痛,突然喷出一口鲜血。
“摇光君!”
“苏凛!”
“是角楼阵法破了!”
他强行稳住身形,还是免不了痛苦闭目,江未涟抢至身前,一手箍住他的手腕企图灌入灵力,但他虚弱至此,那灵力分毫不入,江未涟拧眉道:“怎么回事?”
苏沐白抚下他的手:“我没事。”
护堡结界在苏沐白的修复下已然平稳,但还需解决掉独目鲧,不然攻击不停,这结界依然会被损坏。宁落萱见苏沐白吐血,挣开宁拂花,夺下旁边一人的横刀,再次咳出一口浓血,目里戚哀决绝:“兄长……”
宁拂花眉宇大受震撼:“不可!”
除去宁典,除去出身,蓬莱岛地位之高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这海底封印的异兽,独目鲧。
此兽最喜欢兴风作浪,要么将渔船或者行商路过的船只席卷入海,要么翻江倒海淹没村庄倒灌农田,致使岸上溺亡无数,宁氏曾豁出去上千子弟的性命才捕捉到它,这一族守着独目鲧已经几百年了。
而封印这异兽便是用了宁氏的禁术“千里冰封”,是需要施术者在阵法中心一口气释放出所有的灵力,不仅剑阵里的所有事物都会随之冻结,施术也一样,将永远沉眠在自己的阵法里。而宁氏每一代家主都必须要在自己的子嗣里选出一个人继承这个禁术,万一遇到迫不得己的时候,舍弃自己保全所有人。
现在这异兽头上还插着一把神兵,是上一位英雄留下的,银光闪闪犹如龙鳞。
只是冰封一解,英雄沉溺。
宁典有三个孩子,长子羸弱,末女懦弱,唯独宁落萱最有他的样子。
这也是一族之主不得不做出的决定。
宁落萱道:“我生来就是干这个用的。”
宁拂花双目猩红,抓住她的肩膀怒吼:“没有人生来是为了去死的!我不会让你这么做,落茸已经死了,我不能再让你去送死,我就你一个妹妹了!”
“兄长,你冷静一点,”宁落萱看着他,眼中湿润,“兄长……哥,爹不在,你必须要做出决定,不然异兽一旦出来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到时候还是我或者爹爹拿着这三尺刀剑站在这里,我们两个必舍其一没有选择的……”
宁拂花去抢那横刀:“我去……我去!”
“哥!”宁落萱推开他,“你灵力不够,你也不会千里冰封!你要去保护其他子弟,去保护其他人,而不是保护我!”
宁拂花被推得踉跄:“是,我没用,我什么都不会!我连我两个妹妹都不保护不了,还怎么保护其他人?!你放下刀,你给我放下!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江镜,江未涟!!!”
一道掌风挟了灵力扇了过来,抽得宁拂花连退三步,还是宁落萱勉力搀住了他。江未涟从阵法退出来,又跟上一脚,直接把他连带宁落萱踹躺在地上,长眉低压:“亏了你还是蓬莱宁氏的少主,丢人显眼。”
宁拂花喘着气,这一掌一踹都让他的这病弱的身子吃不消,听见“丢人现眼”强忍着爬起来,却只能做到单膝跪地。身上的披风斜了,发髻歪了,携了雨露的双眼仿佛遭了一场暴雨。
他啐出嘴里的血沫,倒是冷静了:“你这条野狗。”
江未涟冷哼一声,重新回到阵法中。
结界不停地被独目鲧摧残着,暴虐的浪席卷着海岸线,凤凰台那几人各个精疲力竭,朱云中修为尚可,但年事已高,眼前昏花退出阵来,他一动张庚也跳下来去搀扶,这样一来,护阵法的就剩下江未涟和苏沐白了。
这不是办法。
没人耗得过异兽,何况是这么一个庞然大物。
独目鲧一击落下,间隙间苏沐白的衣衫点点红痕,看向江未涟:“江镜。”
他极少极少唤出江未涟的名字,江未涟初听一愣,再看过来时桃花眼涟漪流转,盯住了那沉静的脸,大约数到了三,二人一同撤了灵力,下一瞬,苏沐白手腕翻转。
结界开了个口。
一道流光飞出结界,直奔那异兽的头颅。
人群虽乱,也都被那流光吸引过去,旋即一片惊呼。
饶是铁石心肠江未涟也忍不住惊骇地追了两步,为时已晚,只见苏沐白已经稳稳落在异兽独目鲧的头顶,风潮海浪,舞得雪色飞浪,手中长剑晶莹如霜。
宁拂花愕然:“他怎么——”
宁落萱也是愣在原地一时忘了搀扶兄长,他按住膝盖站起来,拉住江未涟的胳膊把他扯了过来:“谁让他去的?!他方才不是……”
江未涟眉头深锁,依旧冷笑,脸上却并无笑意:“千里冰封很难吗,欺霜正合适。”
宁落萱双手收紧,宁拂花回首按住她冰凉的手,对江未涟道:“这不关他的事。”
江未涟道:“但你很满意,不是吗?”
宁拂花愣住,张庚搀着朱云中走过来,自己也是晃得厉害,加之独目鲧卷起的海风呼啸如刀,不过几丈远便走不动了,但他声音还是稳稳的传了过来:“摇光君若以身殉道,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吧。”
江未涟斜乜过去:“放什么屁。”
张庚脸色青灰,不再说话。
凤凰台另一人瘦高挑,与张庚对视一眼,道:“江少主说话留些余地。”
朱云中重重咳了几声,沉声呵斥:“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江未涟看向那个瘦高挑,缓缓道:“你算什么东西。”
那独目鲧见有人落在头上,疯狂地扭动起来,只见苏沐白单手引剑诀,长剑的光华刚一暴起忽然就被人拍散,碎成千万雪花粼粼——
方才众人并没有看见有人过来,惊诧地定睛看去,还未看清,后面却传来远文的声嘶力竭地呼喝声。
人群中忽然迸发出一声尖叫,那些人蓦地退散了一丈,众人循声望去,却是白殊。
只见白殊惊惶地跌倒在地上,身上压着一只黑耳白犬,那白犬牢牢咬住她的胳膊,大爪子死死按着她的肩膀、喉咙,白殊痛得嚎叫,双剑也丢了一地,盲摸着要去刺那白犬,只听两声短促的呼哨,白犬立刻撒了口,直奔哨声而去。
众人又看向那哨声的来处。
一个鸦黑衣衫的人腾空跃起,将怀里的苏沐白推向地面,一瞬剑光崩现,耀眼的剑光分身无数,恰如如丈长的冰锥直直刺入那异兽的独目,异兽痛苦得翻卷起尾翼,狠狠地拖着那人撞向海中。
白犬本来是冲向哨声的,见势头不对转身又冲向人群,再次扑倒刚刚爬起来的白殊,按进了沙地里,砸出了一个人形大坑。远文拨开人群冲那消失在海面的黑衣人大喊了一声:“墨前辈!”
“……”
谁???
良久,海面归于平静,但众人皆是忘了呼吸。
突然,碧蓝涌起,那庞然大物飞了起来,从来没有听过的凄厉嚎叫比蓬莱岛的号角还要高亢,惊飞了几里外的海鸥,只见那独目血色淋淋,狰狞可怖。
墨雪消掷出欺霜,长刃飞来,铮然插在张庚脚前,吓得他蹲坐在地,差点连累了朱云中。
本是晴空万里的海域上空被一片浓郁的黑雾笼罩,紧接着,独目鲧厚实的皮肉皮开肉绽,千疮百孔,落地撞在结界上,再次震得土地崩坏,飞沙走石。
众人遮目,有几个胆大的眯着眼去看,只见独目鲧死了一般摊在海面,无声无息缓缓沉入汪洋一片,不见踪迹。
墨雪消落在岸边,甩了甩手腕,手中墨色长剑隐没在腕脉之中,取而代之的是独目鲧头上的那把银光灿灿的百年神兵——龙鳞。
刚刚起来的朝阳照在他背上,把他的脸掩映在暗色里,剪影如画,难以捉摸。
他一上岸,几乎所有人都退了一步。
墨雪消气定神闲地走过来,身上湿漉漉的,裹着结实好看的皮肉。
苏沐白站得最近,召来欺霜,收了,除了发白的唇上尚有一丝殷红的血衬得面如白瓷,谁也看不出来他刚经历了什么,以及正在经历什么。
墨雪消的湿发落在坚挺的鼻梁,两人四目相接。
擦肩而过。
朱云中最先醒悟,抖着手,指着他:“……你给我站住!”
墨雪消决定给个面子,还真就站定了,冷俊的脸蛋微微勾出一丝满不在乎的笑意,那笑意背后仿佛是狼一般的尖牙利齿。他松懈地摊开双臂,修长指尖就勾着龙鳞的环首。
龙鳞挂在半空,明晃晃,摇晃晃。
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须臾,身后脚步声沙沙,墨雪消侧眸倾听,到了近前,他闻见一丝淡淡的兰韵清香,刚觉颈后微凉眼前便一黑,龙鳞插在了地上。
…
再睁眼,穹顶满是天罡星辰的雕画,是沉星演武厅,可能是怕动起手来不够施展的,这个厅在四个厅里最大。厅里坐着昨夜釜海厅夜宴那些人,也不知道就这几个人选这么大一个厅是不是别有用意。
倒是符合宁霑谁都不得罪的心眼子。
他上半身被缚灵绳索五花大绑在中柱上,手反背着,腿没绑住,没让站着还算是客气。醒了他也装作没醒,阖目听着,偶尔眯起一条眼缝看一看诸位的神情。
朱云中好像损耗不小,说起话来更显苍老,他这一把年纪……墨雪消掐指算了算,怕是得有七十了。
“眼下,各位都说说吧,凤凰台不是铁石心肠,言之有理会采纳一二的。”
墨雪消差点把不屑的哂笑从鼻腔里漏出来。
各位说说——不过是凤凰台想先听听大家的意见,这屋里苏氏顽固,江氏狂傲,宁氏中立,很难统一,毕竟最容易办成的事就是少数服从多数,可柿子也得挑软的捏。
眼下,墨雪消不光救了在座各位,还救了蓬莱岛一方民众,凤凰台再怎么想人间正道也没法厚着脸皮先开口把他就地正法,所以朱云中这老谋深算的家伙得先听听,看看怎么能把那“一二”反驳掉,让所有人都乖乖听他的。
反正桑无渊带走了六宛,墨雪消在这无亲无故无所谓。
江未涟第一个道:“我无所谓。”
其实江未涟不光容颜略像墨雪消,脾气也很像,只是他更像野狗,逮谁咬谁,也许上一刻对你爱得死去活来,下一刻就给你挖坑活埋,最无定数。
可是“无所谓”相当于弃票,而弃票相当于朱云中得了一票。他又看向宁拂花,宁拂花脸色不大好:“贤侄?”唤了一声并无答应,朱云中又沉声唤道,“拂花贤侄。”
中音入耳,宁拂花这才回神:“啊,云叔叔,抱歉,墨融一事我还是那个意思,他当初在蓬莱岛所犯之事没有证据亦没有证人,况且我相信他没有必要这么做。只是见了他我倒是想起了幺妹,堡中现在有些乱,落萱又昏倒,我有些思绪不宁还请见谅。你们先聊,不必在意我的意见。”
朱云中点头,这是意料之中,他还未发话,张庚急功近利道:“我看就把墨雪消带回凤凰台审判便是了。”
朱云中重重地咳了一声,那瘦高挑好像叫孙兆学,连忙给张庚使了个眼色,其余两个人一个似乎累到快要昏厥了,叫什么忘了,另一个墨雪消不认识,是在角楼之外顶替苏凛跟黑衣人缠斗,最后输了的那位。只不过二人都被破阵的余威撞飞,他晕了过去,黑衣人却没这好命,拦腰撞折,扭成麻花。
除了失神中的宁拂花,所有人都看向苏沐白。
他有些憔悴,本来就白,再加上金色的晨光打在一身白衣上,仿佛快要羽化登仙,只是那血迹触目,倒显得有些接了地气。靠战损接地气,恐怕就他一个了。
“他,我带走。”
四个字。声如碎玉,不容置喙。
凤凰台那几个顿时背过一口气去。
朱云中手背上的苍老青筋紧绷着:“贤侄给个解释。”
苏沐白道:“今日之事,对方谋划已久,这一次是独目鲧,下一次没准是铁骨睚眦,我希望凤凰台不要执着于审判墨融,毕竟知道他尸首在何处的寥寥无几,但还是发生了这种事。”
张庚不服:“摇光君准备把他带去哪,澹光台吗?不管这次在哪里出了问题,你也不能保证澹光台没有问题。方才那个白殊不还穿着你家校服,自称从澹光台来吗?”
苏沐白直视他道:“我所查之事已经七年有余,一直都是饱受掣肘,你可曾出过一臂之力?白殊身上有七年前在澹光台丢失的日月明辉剑,更有前几日青山红狐的灵力残留,你可想过其中牵扯?”
没几个凡夫俗子能承受得住跟苏沐白对视,张庚也是如此,避开目光,厚着脸皮依旧嘴硬:“既然跟七年前有关,兴许和墨融伙同。”
江未涟玩着扇子:“白殊是被墨融抓的,墨融是自己留下的,你是何时瞎的?”
张庚气得脸燥,撑起身就要起来理论,被朱云中叫停了,退而求其次道:“这次夺尸与他无关。墨雪消此次有功,大家有目共睹,但以前犯下的罪,也不是这一次就能翻过去的,总要有个说法,不然我怎么回去跟尊主姬先生交代?”
孙兆学帮忙道:“朱老说得没错,墨雪消身上的牵扯谁都不能做担保。”
墨雪消听着听着觉得挺有意思,也不装睡了,一条腿支棱起来,另一条腿搭在上面翘着。苏沐白几步走过来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墨雪消靠着柱子歪了歪头,也看着他。
苏沐白道:“现在所有人我都不信,唯独他,自己的事自己来查更合适。”
他说着,伸手摸向墨雪消颈间,抓住那根黑绳一扯,能随时随地进入乌涯山的四方币就被扯了下来。
墨雪消一愣。
苏沐白把那四方币抛给了江未涟:“反正能用四方币回乌涯山的只有墨融自己,放在我这里,凤凰台不放心。”他看了一眼眼角弯弯的墨雪消,“放在凤凰台,他不放心。”
江未涟拎起那四方币,好像终于提起一点点兴趣,一脸“墨融终于落在我手里”的表情:“好啊,我来作保。”
这么一来,万事周全,凤凰台几人谁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朱云中叹了一口气,挥手道:“罢了,有你盯着,他也插翅难飞。就这样罢,尽早查出原委,断除幕后。这么多年了,该给大伙一个交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