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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Chapter.30 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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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组开机的那天下起了绵绵小雨,长达五个月的拍摄迅速到位。
傅鸣昱瞪大了眼睛,站在老上海的街头,仰天去接雨水,电车龟速的晃悠而过,似乎耗去一生一世的咣当声,给生命敲上节奏。
繁体字的大字报贴在墙根上,遒劲有力的大字,出自热血的学生们,七彩斑斓的灯泡,围着招牌招摇着新女郎的艺名,没有看见任何的媒体人,拿着话筒和摄像头出现在身边。
戚遇欢整理自己青白的长衫,低着头神游。
几世情缘,一时悲。
“艳多烟重欲开难,红蕊当心一抹檀。公子醉归灯下见,美人朝插镜中看。当庭始觉春风贵,带雨方知国色寒……”
“日晚更将何所似,太真无力凭阑干。”
解秋夷从他的身后靠近。
这世界,只需一刹,就足够被打湿,湿得彻底,从头到脚。
墨色的解秋夷如同要被这雨丝化开,融入这托不住的水里,然后流进自己的眼眶里,再被热热的溢出来,贴着自己的舌头去碾一句相思,顺着自己的目光去抓一把浮尘。
“你来了。”戚遇欢不转身,他不愿转身,他不舍转身。
万一这是最后一面了,我怎么舍得不看你又看,大约就不放你走了。
“是。”低沉的嗓音居然带了血腥味。
“你受伤了!”戚遇欢慌忙的转过来,又恼自己刚才的不果断,“伤哪了!”
“不碍事。”还是波澜不惊的对答,他是一笔干不了的墨迹,整日湿哒哒的落在纸上,让人看着心急,让戚遇欢心急。
“什么不碍事!你受伤了,怎么会是小事!”二话不说的扯过他的手臂,去看那枪弹的擦伤,眉头深锁,似乎这春风吹到这就断了,永远染不上生机,种下了草籽,也是一辈子的旱地。
解秋夷眉角化开,成为一抹发亮的喜悦。
“你紧张我。”这笑意几乎是破茧而出。
“胡……胡说……”戚遇欢闭口不言,只是抓着他的伤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恶狠狠的撕扯了自己的白袍子,细致的扎起来,“记得……找医生。”
这孤岛,摇摇欲坠了。
你且走吧。
越远越好。
“我想带着你的。”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我还有事。”戚遇欢摇着头,摇着头,静下来。
别惹我,我怕我忍不住。
“我知道,小心。”解秋夷的肃杀快要被这闹腾的家伙抹干净了,真怕瞄不准鬼子的脑壳,但是他们都知道的,只会瞄得更准,因为现在托着准星的是两个人了。
“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用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
欧阳老爷子的文总是难背,他写得随意流畅,也不顾后人的艰难,可怕可怕,这还有人将这当名字——
“解秋夷,你该是所有过盛苦难的死亡。”他是绑不住他的,也不必绑。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保重。”
戚遇欢怅然若失的望着那男人,在人群中晃向左边,再探头望去,已经消失在右边的深巷里。
黑白无常一般的脚步,百无一漏踩在敌人最痛的神经上,让人跳脚让人叫骂,却是痛快的,是不嫌多的,再重一些,再快一些,把他们都撵回去,用他们的头颅当长城。
这雨,该下得更大些。
多洗洗,就干净了。
“卡”
臧国权摸着下巴,歪戴着贝雷帽,连所有的雨景,都要动用老天的自然规律,对画质的苛求,在业中也是惊人的严格。
秦晟言曾经与他合作拍摄《惊鸿曲》,活脱脱让这演戏的天才,瘦了一层皮才喘了一口气完成了拍摄。
就拿这布景来说,参考的老照片,有一些都是收藏在博物馆里面的珍品,触碰辄成齑粉。
不让拍摄他就端着画板,坐在灯光下一缕一缕的画下来,大部分的经费,都花费在道具和服装的准备上,当然了片酬本来就高,却不能与戚公馆里的石英钟相比。
秦晟言随意的让他们拿着毛巾,擦了擦身上的雨水避免着凉,就到处去寻傅鸣昱的身影,却见他和另一个人影笑在一处,那一撮红毛看着让人偏生出不爽利。
休斯顿果然觉得背部,一阵火辣辣的烫人,他的嘴角抽搐着保持微笑:“傅鸣昱你的演技好棒啊,我差点以为你真的喜欢秦晟言呢。”
“差点,就是说没有,对吧?”傅鸣昱不服气的挑眉,拂去肩头的雨水捧着娜姐准备的姜茶,往休斯顿的怀里一塞,“我下次一定让你也分不出来,拿着。”
刚才为了看清傅鸣昱的表演,他差点被臧国权敲打脑壳,就因为差点入了镜头里,也就淋了不少雨红褐色的卷毛,缱绻的耷拉在额头上:“你说……秦晟言能不能分出来?”
傅鸣昱的笑容一停,神情凝重。
“他是敬业的好演员,我想我需要担心的是……我能不能分清楚……”
分清楚你对戚遇欢的爱情,是属于解秋夷的,而不是属于秦晟言的,更不是对着傅鸣昱。
等一生不曾写,隽语情爱不过两三阕。
不落笔,以为无邪。
“傅鸣昱……”休斯顿猛然抱住他,力气不大,却是结结实实满满匝匝,“趁早分清楚。”
“……谢谢。”傅鸣昱咧开笑容要回抱他,却望见秦晟言从他们的身边擦肩而过。
他身上带着浓重的水汽和流离的冰冷,碎玻璃在眼眶碾过逼出泪水,把美的东西毁掉就是悲剧,所有的悲剧都美,美的根骨断裂,拼凑不成。
戏如人生,莫当真。
“我要去准备了……你今天有戏份吗?”傅鸣昱手忙脚乱的松开休斯顿,却明白秦晟言不会回头看,他把玩着自己长衫上,挂着的一块玉佩,摩挲着上面单字一个“秋”,目光如清波。
“我等你。”休斯顿恨不得将这东西,揪下来丢到深井里,永不见天日。
“action!”
整个戚公馆在夜幕下,仿佛一只巨大的发光的大气球,发亮的小汽车成排的停放着。
莺莺燕燕拢着身上的白狐坎肩,豆蔻十指抚在玲珑锦扇上,掩着桃红色的唇欢声笑语。
西式的东西学了个透彻,将整个大厅的周边用定做的桌子拼起来,上专门请了西洋师傅做的糕点,长颈醒酒器皿造型独特,天鹅般盘卧在台面上。
戚遇欢换了一身的深紫绸衫月白的下袍,倨傲的靠墙站着。
他的英文先生解秋夷,和他一并靠墙站着,不过他纯黑的西服剪裁合身,张罗出一只黑豹的姿态来。
戚遇欢的父亲被亲戚熟人包围着,谈论着最近舶来品的时新玩意儿,留声机张着大喇叭,春之声圆舞曲流淌一地,似乎要将这整个舞池都点染上青青绿草。
可惜了这施特劳斯晚年的生机,却给这晚年的国土大地,带来不了真正的力量,
“茑与女萝,施于松柏。”
戚遇欢垂着头低笑,带着绝望的哭腔,又隐隐约约的布满倔强。
“竟然是頍弁?你也并非不学无术。”解秋夷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少爷下刀子,从不手软,但是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见预料之中的反驳。
“解先生谬赞。”
戚遇欢从墙边悄然剥离,如同断了翅的蝴蝶。
解秋夷伸手想要去抓的时候,自己都吓到,但是那身影几个起落,已经出了猩红木门,向着院子里的月光追逐,解秋夷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戚遇欢,深觉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
“你怎么了?”
戚遇欢坐在秋千架上,抓着绞紧的绳子——
“白藏,见信如晤,一切尚好,待你归队。”
解秋夷的耳边,忽然听不见别的声音。
“解先生,我听说,这特高科中田君,昨日被暗杀了。”
“您最喜欢去的大乐门,那日在装修呢。”
“先生……我也许,早就见过你……”
可惜了这好音乐——
“先生,我们来跳一曲吧。”
似水无痕,冰火两然。
解秋夷牵起戚遇欢的手,凉而软的手搭在他的手心里。
璀璨的亮光靠在他们相抵的额头上,深情若汪洋翻搅而起,月光铺垫他们的舞步。
他们换着挑男步,又逼着对方改女步,生生弄出战火的硫磺味,这时辰太好,不如相爱。
“先生,您的字,是白藏?”
“如何?”
“偷懒的很。”
万物苏醒在他们的脚下,戚遇欢笑语连连的趴在他的肩头,百花齐放在心中。
你可知我有多害怕,怕着手里攥着的纸片,下一秒就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给你罹难的可能,光想着就颤抖了,用火全烧了灰都担忧,会被谁捡起来拼回去,只能全扫到香炉里?
供在祖宗的牌位前,幸好也不算是不孝,这总是大好事,算是讨一个表扬吧。
你又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我的先生啊,你教着我英文打我手心,却拴着一颗滚烫的心,背着我做这些事情,拿我的名声出去招摇着?
深入那龙潭虎穴,去一枪开在别人的胸膛那里,让我想着,要是我也在,就当场和你一起参与,这壮烈事业的错觉。
我真是爱惨了你。
戚遇欢抬起头,送上一个迷恋的神情,竟撞破了解秋夷层层防备。
从晃动的眼神中,揪出一个叫秦晟言的男人,他情动之际搂住自己的腰,将那密密麻麻的台本,从脑子里都抛掉。
埋首吻在没有准备的唇上。
傅鸣昱瞪大眼睛,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