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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短篇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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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不是你儿子满月嘛,怎么上我这里混。”我边说着边切下一片标注着进口商标的牛油薄片儿放在预热好的不沾锅底面上,锅里的温度已到火候,传出咝咝得声音,整齐片状的牛油从边缘开始融化,慢慢向内收缩着,厨房里立即溢出了食物的香味,果然还是用牛油煎荷包蛋比较像回事。我知道戴奕君此时肯定就坐在打着空调的小厅里,举着刀叉正等着有人给他端去香喷喷热腾腾的早饭,而且还要西式的。这世上就是有脸皮厚到用刀子也划不开的人。
“哇塞——你的手艺越来越棒了,谁娶了你真是三生有幸。”果然他还未等我把早餐端放在桌上,便单手接了去。两片黑麦面包,一杯牛奶,一个煎蛋,外带一小份摆弄得端净的苹果块儿,该是营养早餐的等级水准了。
“那你怎么不娶我?”我瞪了他一眼,虽然我极讨厌他用娶这个字眼,但是他倒是说顺口了。
“你肯嫁我就娶。”他把面包撕碎了浸渍在牛奶里,这是他的小癖好,我也早就看习惯了。
“你不是有老婆了嘛。想犯重婚罪了啊。”我知道他也不过随便说说,我不过是他的一个床伴,仅仅只是因为我们恰好是一种人。
“哪能算重婚啊,这叫齐人之福。”奕君笑得开怀,我奇怪他相貌平平,可是每次笑起来总能让我心跳无缘无故加快几拍。
死你的吧,什么齐人之福。我在心里早就把他骂了几百遍,恨不得泼他满盆子洗脚水,不只是因为我们交往五年,然后五个月前他结婚了,名副其实显而易见的三人婚礼,一个月前他多了个大胖小子,他们戴家算是有后了。
“今天别去上班了,在家陪我吧。反正我们公司都休息了,你们那边也没什么事做吧。”这个姓戴的脸皮超级厚的,拜托,不要省略定词,这里是我家,付了三十万首付,还要按接二十年才能付清贷款的小窝。我只是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能够容身的地方,想发疯便可以一个人发疯的地方。
“我们公司又不是只有你们一家客人。”我没理好气得答,套上西服,在套上厚厚的羽绒服,提上笔记本。这种阴冷的鬼天气是我最受不了的了,潮乎乎的感觉实在令人不怎么舒服。
“老外都去欢度圣诞了,你们外贸公司也没啥事了吧。”奕君迅速吃完面前的早餐,拿了张带有茉莉香味的面巾纸抹了抹嘴,“怎么不是薄荷味的了。”我哼了声,你多久没来了,早就换新的了。“中国人不过圣诞的。”
“要不要我开车送你去。”奕君说着披了昨晚来时穿的外套。
“不用,我自己打车去。”我特意强调了自己两个字。
奕君点点头,表示同意,又问了句,“那早饭呢。”
“不饿。”我回头走了,这点也是我讨厌的,根本就没有诚意开车送我嘛,那又何必说。
“晚上早点回来。”他又叫了句。
“不是说了,你儿子今天满月,这种事情还要我提醒你,怎么做父亲的。”我不满,为何要我一遍又一遍提起明明不想提的事。
“昨天已经办好满月酒了。今天不是你生日嘛。”他那么随便悠闲得说着,我却鼻子一酸,赶紧出了房门。“知道了,准时下班。”我答了句,声音中微微发颤,为何总是学不会他的洒脱,我懊恼着这样的自己。两个都是男人,能这样过多久?我不知道,也不敢去知道,我想答案总是让人害怕的。
上班时间连打车都很困难,这个城市如此拥挤吵闹,我到了办公室,经理室里已经换上了新鲜的花束。大学实习生小米每天的工作之一就是帮我整理这间六个平方左右的房间。
“早——”小米微微露出礼貌的笑容。“早——”我出于礼貌回应着她的问候。这个脸色苍白的小姑娘总是习惯在早上喝咖啡,这和戴奕君有些相似,他说那样一早才有精神,真不知道晚上都干么去了,似乎睡觉的时间总是不够充分。
我脱去羽绒服,室内的温度还是稍稍有些冷,等到下午的时候就会热得只需要穿衬衫了。插上电源打开手提,每天早晨重复着这些动作,邮箱内开始接收邮件,还好今天才35封新邮件,我缓了口气,看来老外休息了这边的工作量也略微减少了些。接下来,恩,打开记事本,看看今天有无预约,没有。很好,今天是可以准时回家的,我两指掐着眼明穴,昨晚根本没怎么睡,奕君半夜两点冲进我的房间,还满嘴酒气,一直说着胡话,然后自顾自的倒头大睡,我却是被这一闹腾得整夜没阖眼,这世道还真是没天理。
“请进。”我辨出轻微的敲门声,手指习惯得开始在键盘上敲打着字符。“什么事?”我抬头,见小米手上端了塑料盒子,似乎还冒着热气。
“刚才有人送来的,是您叫的早饭嘛?”我疑惑,接了来。一旁搁着张小卡片,“早餐一定要吃的。奕君。”我一阵脸红,赶紧说了声谢谢。小米笑了,“好体贴的女朋友啊。”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脸上的温度已经连自己都能够感觉出了,这个人真是的,也不事先通知一声。不过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一直是清楚的。
电话铃响起,我习惯得按了免提,话筒里传来奕君的声音,我赶紧拿了听筒,“怎么了,现在上班时间……恩……送来了……正在吃……恩……味道?……还行,不错……”
“那我就打算叫那家的午餐了,拜拜。准时回来。”奕君说完最后一句挂了。原来这碗粥和我都不过是试验品,我暗想要是这碗粥是毒药,估计他也会让我先尝尝,之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他咳嗽却让我陪着喝那种难喝到可以吐的药水,他称之为预防,死吧,要真怕把病毒传染给我,就离我远点,除去根源。我究竟是他的谁,这几年我一直想着,大概就是御用厨师,品尝师,外带导游,暖床。
重重得叹口气,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这样的天空下每一天每一个人都按着既定的路线向前走着吧。我也只能这样走着。
今天的时间不知为何那么难渡过,大概是因为平时比较忙相对得对时间观念也就淡漠了,但是今天却有些空闲。整个办公室里也弥漫着股慵懒的气氛,小米竟然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我轻轻拍了拍她,她立刻抬了脸,满脸的不好意思。我倒是并不介意,只是会给其他人造成不良的影响。
两点,准时脱去西装外套,里件是淡黄色条纹织物的麻棉衬衫,是他硬要给我买下的,我说浅色容易脏,深色得看起来比较稳重,他只再说了一句,“我比较喜欢你穿浅色的。”便买下了这件。我暗暗嘲笑着自己,他的一句轻描淡写的喜欢,所以我的衣柜里便全是浅色的衬衫。我知道他喜欢喝咖啡,喜欢睡懒觉,喜欢周末去游泳,喜欢在客厅里边看报纸边听音乐,□□的时候喜欢淡淡的鹅黄色灯光。那么他知道我喜欢什么嘛,恐怕什么都不知道吧。
手机发出振动的响声,何时我把它调到了振动档?我都记不得了,今天一整天我都有些心不在焉,现在几点了?快三点了嘛,那还有三个小时便可以下班了。“喂,你好。”手机内却没有任何声音,出于外贸的职业习惯,我接着说,“hello,who’s that?”手机内还是没有声音,好一会儿,一个女性的声音,安静得说,“我找戴奕君。”
我辨出了那个声音,是他的妻子,只觉得喉咙一阵干涩,“他的手机关机了,麻烦告诉他一声,他儿子病了,让他回家。”说完便挂了。
四点了,我却希望时间过得慢些,那里是我的家,为何我不想回去,该走的是那个人,我好怨恨,为何他那么容易便掌握了我的心思,我却仍旧读不懂他的想法。
天色越来越暗了,看着对面的办公楼里那一间间隔开的窗户里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出现了空位我知道下班时间就要到了。
六点,电话却响了起来,我真希望是出了什么急事,这样我便有借口赶不回家,有理由让他回他自己家。
“我在楼下,下来吧。”电话那端传来戴奕君的嗓音,他的声音和他的长相并不般配,听声音该是个极稳重的人,事实上却是个到处留情,不说真话的花心萝卜。“好——”我迅速穿上西装,把羽绒服搁在臂腕里,和着办公室里的一群小姑娘挤了一间电梯,看着指示灯从二十搂降到十一搂,停了,又挤了两个人进来,再降到四搂,电梯门开了却再也挤不了更多人了,门口的几个人只得放弃了,最后终于停到了一楼。我闭了眼睛,深呼吸一口,装作若无其事的表情和那几个唧唧喳喳的小姑娘道再见,踏出电梯。眼睛却背判了自己的心,不安得开始寻找某个人的身影。
“啊,戴总——”小米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我回过头去看,果然见了戴奕君一脸的微笑,他的笑容很迷人,散发着男性香水的味道,但在我的眼里像极了带着面具的狐狸。
“我找你们谢经理。”他发现了我继续笑着。我也只好就着他,朝了那边走去,即便那里是万劫不复的十八层地狱,我想我还是会这么一步步走近吧,那也是因为他。
小米微笑着和我们告别,我只穿着单层西装,门口的冷风让我不自觉得躲了奕君的背后,他似乎很满意我这个举动,满脸的喜悦。交通不算太堵,不消半个小时便回到我家。我打开门,见了客厅内的两人餐桌上空空如也,原本还指望他至少会准备些什么呢。
关上门,他突然就这般把我压在墙壁上。“喂,饭饱思淫,懂不懂啊?”我除了上午的那碗菜粥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呢,我抗议。
“知道,我饿了,正打算开吃。”他冰凉的手探入我的肌肤,我微颤着勾起身子,“昨晚……你都不让我碰……”
“那是……你满身酒气……”我继续毫无用处的抗议着,裸露的背脊靠着冰冷的墙壁,胸前的肌肤却紧贴着对方滚烫的温度,所谓的水深火热,大致也就这般了吧。
饿到极处也就丧失了感觉饿的感觉,我侧身蜷缩在床掾的一边,背后的人吐出均匀的呼吸,我听着他的呼吸节拍,一遍一遍数着,他爱我嘛,他不爱我,他爱我嘛,他不爱我……如果他醒着的那个时候,我希望我能正好数到他爱我。
一只粗壮的胳膊把我拉了过去,该死,我一阵慌乱,刚才我数到的是什么?饿了嘛?我今天有去berry store 去买你最爱的抹茶蛋糕,在冰箱里。他半强迫着让我转过身侧,我有些晕眩,不得不靠了他的胸前,“现在不饿。”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摆脱不了这个人的纠缠,我好恨这样的自己,他什么都有了,家庭,年轻漂亮的妻子,孩子,在别人的眼里,他是一个事业成功,家庭美满幸福的自信的男人,而在我的眼里他却是太糟糕的情人。
“你儿子病了,她让我叫你回去。”那个她自然是指他的妻子,只是妻子这个词实在不能从我的嘴里说出。“怎么不早说?”他嘟哝了句,我顿时感到一阵冰凉,只是一些些,只有一些些希望,我知道这个想法很卑鄙,只是在开口告诉他之前,我曾淡淡得希翼着也许他只会打个电话回家,然后仍旧陪着我,今天是我二十八岁生日,是我们认识了整整五年的日子。五年前,我不过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学生,在这家外贸公司里是个默默无闻的业务助理。
看着他起身穿衣,把空调的温度略略降低了两度,开了会儿窗户透透气,临走时说了句,“饿的话,吃蛋糕。”当他那件烟灰色的羊绒大衣就要消失在门的那一边,那一刻,我知道,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也许曾经有过些什么,那大概也是我自我安慰的一厢情愿。
“滚——不要再来了。”我使出浑身最后的力气,把身侧的枕头狠狠朝那个背影砸去,枕上还留着他喜欢的薄荷味道,“不要再来了。”那个身影不知是否迟疑了些,我未看清眼前迷糊成一片,好痛,好痛,好痛,我身上好痛,却不知该如何医治。
等我再次抬眼,光线从窗帘的隅角处悄悄透了进来,木漠然得瞪着天花板,慢慢回忆起昨天的事情仿佛已过了久远,印象中他的背影如此不真切,犹如只是电影画面中的某个场景,事实上我知道若真是电影,那戏中的人该是我,不是他。
“喂——小米。”我用手机拨通公司的电话,注意到显示屏幕上并没有任何未接电话或者留言之类的消息,耳边传来小米带些沙哑慵懒的嗓音。“今天我请假。”
“你谁啊?”那个小姑娘明显还没有完全睡醒。
“我谢栋啊……嗯……对,今天想休息一下……不太舒服……e-mail帮我看一下,要是有重要的事打电话给我。”听了一长段慰问的话,我差不多打算收线了,像是极随意问了句,“有人找我嘛?早上。”
小米想了想,“就接了个戴总的电话。”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猛地一紧,“有什么事?”
“他没说,我让他晚些打电话过来。”小米答到。
“好,就这样,拜拜。”我断了电话,又拨了个号码,“喂,物业嘛……是……602室,我需要找人装防盗门……就今天……有人在家,好的,谢谢。”
打完这两通电话,手机发出些细微的乐音,我知道那是电池不足了,随便吧,把手机搁回床头柜上。柜子上到还算干净,只是满地狼藉散乱的衣物,我仔细看了个遍,只有我的,没有他残留的任何一样,他不曾在我这里留下过他的东西。感觉到胃痛得一阵阵痉挛,那是饿过度了,现在是上午十点,下午两点,物业公司派人来安装防盗门,那么我还可以就这样像死了般躺上三个小时,如果真的可以就这样去死,就这样消失掉,那个人会注意到嘛,是否会有一点点伤心。
防盗门安装好了,我满意得看着黑漆漆得铁栏,锁上钥匙,钥匙只有一把,两分钟前我把备用钥匙扔进垃圾捅,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所以只需要一把便够了。而防盗门其实并不是为了防偷盗,只是为了防止某个人,我是否该在心里同样上一道防盗门,然后把解开的钥匙统统扔掉,不允许任何人再踏进我破碎的心。
五年前从一个业务助理开始,直至今日的童装业务部经理,我的生活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偶然他来找我,便耗去了我所有的额外时间,我大概是个很无趣的人,也不喜欢交太多朋友,联系薄里的人都是和业务有关,我害怕没有工作的日子,那会让我怀疑自己是否还继续生存着,想着那年从大学毕业后,本还是个爱泡吧,拉着几个狐朋狗友去唱歌,只是现在对于那些却已毫无兴趣了。
打开我的文档,查看着年前出货的list,年关是个关口,希望手头的每票货都能够走得安稳,服装厂的工人们也辛苦了一年了,结了款项,大家也好老家过年。我簇着眉,看着表格里每一笔单子,蹙眉已成了我的习惯,而他总是用拇指替我抹平那两道浅浅的痕迹。
表格里跳出penny戴的名字,他也算是我的一个大客户了,五年来从他的远东办事处里接了不下几百万件大大小小的订单,从某个角度来说,我如今稳坐这个经理的位置,他也在背后起了些作用。
“还有三个订单,总共十二万件男童针织套衫要在春节前走货。”我自言自语道,伸手接了响起的电话,是戴奕君的。
“我的十二万件订单,安排生产了嘛,年前的交货期没有问题吧。”话筒里的声音和现实生活中相差甚远,我往往不能把他们联系在一起。公是公,私归私,在这点上我们两个是达成共识的。
“已经安排生产了,交货期没有问题……ok……二十三号来验货没问题,赶二十八号的船,从上海出……好,就这样,拜拜。”我放下电话,心里的平静让我自己也暗暗吃了惊,如果你可以做到无所谓,那么我同样也可以。
想着最近该是比较空闲的一段时间,却突然受到evans客户要求在年前完成20多款衣服打样的邮件,年前工厂都忙着赶货哪有时间在打样衣,周折了几番总算搞定了差不多了,不知不觉时间已一晃过去了二个星期,还有一个礼拜不到就是中国传统的春节了。公司里也有了不少员工提前请假买票回老家。小米的家在内蒙古,这让我大跌眼睛,那么瘦弱苍白的女孩子竟然是北方人,“我是汉族的。”她笑着解释道。
我该去哪里呢?回老家嘛?去年已经回去过了,被一家老少盘问着是否有女朋友,什么时候结婚,都烦了,今年不回去了,就在自己的小窝里一个人过吧。七天可以没有任何人打扰,不接任何电话,就当这个世界已经完全遗忘了我,我也抛弃这个世界,让我好好得一个人安静。
“谢经理——”小米手执着电话,脸上有一些紧张,怎么了,我轻晃着杯中的速溶咖啡让它更匀些,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的一杯一杯喝着咖啡。“王厂长打电话来说,那批十二万件的针织开衫,验货没有过,说是……因为……验货的时候发现一根拉链头掉落,需要翻箱重验。”
“那船期赶得上嘛?”我问,把咖啡杯放在小米的桌上,十二万件衣服,需要一件件返工,那也太费时间了,又不是一万二千件。
“工厂的工人都走了大半回家过年了。”小米把电话转给我。
“王厂长,事情怎么样了?……是拉链的问题嘛?……数量呢?……好,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解决的,你让你们厂里的工人自行检查,找到有问题的就挑出来,宁肯少出,这样的次品不可以出的,出去也是赔钱……那客户那边的验货员呢?……回去了?怎么……先这样吧,有任何消息立刻通知你。”
挂了电话,我立刻转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带上门,这是公事不能犹豫,拨通对方的电话,这是自我家装了防盗门后我第一次主动给他挂电话。
“喂——戴总……我是谢栋。”我尽量用了礼貌的语气,但是仍旧有一股怨气,拉链次品在货物中是很常见的问题,怎么能够就因为一件衣服有问题便不要货了呢。
“是那批货的问题的吧。”听起来戴奕君很是悠闲得一边喝着咖啡或是茶水一边应着电话。
“能不能让你们的QC再跑一趟,拉链的问题应该占的比例不大,如果今晚无法决定,就赶不上周五的船期了,那……”毕竟我是下家,口气总是要温和些。
“那就年后空运咯。”戴奕君慢悠悠得说着。
“十二万件衣服空运,开玩笑,戴奕君——公私分明,我们约定过的。”我几乎要跳起来了,这批货要是空运,那赔的厉害了,外贸服装原本利润就薄,王厂长的厂子不大,也就不到一百来人,坏了这笔单子,估计是要关门的。
“我的QC赶去别的地方验货了,又不是就你们一家供应商走货。”
“那还有别的人可以验货嘛。”我问。
“办事处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你那边也是吧。”他说。
“还没。”我懊恼着,压低嗓音,“戴奕君你想怎么样。”
好一会儿,他说了句,“你家的防盗门很不错的,够结实。”我一时无语,小米敲了门,把我忘在他桌上的咖啡杯端了进来。我朝她点点头,她便出去了。
“那家厂在哪里?”
我愣了会儿,突然发现那个声音柔软了些,“在江阴,无锡在过去些。”我立刻答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这批货明天一早无论如何要发车送港。
“从这里过去大约三个小时的车程吧,现在是下午两点,半个小时后我来接你,去重验那批货。”戴奕君做了总结词,惯用的命令语气。“好——”现在不是在乎语气不语气的问题了。刚想要挂断电话,听见对方还有话说,“谢栋——你是不是很讨厌见到我。”我赶紧挂断,当作没有听见,我讨厌见到他嘛,不会,我讨厌的是像傻瓜一样的自己,白痴似的等着他的自己,这次只是个意外,我在心里重复着告诫着自己,只是公事而已,就像工作中要遇见的很多人一样,他也只是其中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同。
关上笔记本,考虑着今天就放在办公室里吧,回到家肯定也就是后半夜了。临出办公室的时候拜托小米帮我洗干净咖啡杯。那个蓝色的小杯子虽然不昂贵但却是特别的,杯底刻有凹凸的英文字母D,那是戴的第一个拼音字母,而他的办公桌上该有个一摸一样的,只是那个字母该是X,我慌慌张张得披上外套,刚才自己磨蹭了阵,不知是否超过了时间。没有留意间,衣摆扫过桌面,那个精致的咖啡杯落在了地上,碎了,半杯咖啡溢在地毯上,呈现了一大块污渍,坐在门口位置的小米吓了一跳,我有些不知所措,有形的物体终归是会毁灭的,我知道,只是,我依旧隐隐得感到心痛,那个咖啡杯已经陪伴了我好久了。
“叫保洁阿姨弄干净。”我闭了闭眼睛,走出自动门。从电梯走出,便见了戴奕君,不过半个月没有见面,他的脸没有丝毫陌生,毕竟,我陆陆续续看了这张脸五年了。
“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没有好好吃东西,又瘦了些。”他那么随便的语气就好像这些天根本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我们依旧是如五年内一个月小聚两三趟,有时长假去旅游的情人关系。
我别过头,尽量不去看他,窗外的景色已经无法引起我的任何兴趣了,五年前我记得第一次陪客人去验厂顺便验货,也是去的江阴无锡那块儿,然后遇到了戴奕君,他那时已经是办事处的首席代表了,刚出三十的男人有这番成就让那时的我有着些模糊的崇拜。
“你在想些什么?”他问,车子开得很平稳,“系好安全带。”我说我不怕死的,懒懒得靠在位置上闭上眼睛,他关了收音机,我极轻得叹了句,“为何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你不满意我结婚,那时为什么不说?”奕君不带任何感情得问到。说?我在心里暗暗答道,看着那个女人隆着个大肚子,你叫我说什么,难道我说我来替你生孩子,你就可以不要那个女人,可能嘛?我冷冷得哼了一声。
“家里逼得急了,我也快四十了,是该有个孩子了。”我愣住了,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无奈的话会从这样一个自信满满得男人嘴里说出。“过些年,你也会结婚生子。”我知道他说的是正确的,但是我在心里反抗着,难道这便是我们该走的路,我不能接受,也许在我的人生还没有走到那一步的时候,我已经意外死亡了,就像刚才那个咖啡杯突然坏了一般。
我不答话,装作就这么睡着了般,我清楚这只是他的一个借口,想要见到我故意弄出的事端,那么好吧,既然你那么想要见我,那就见吧,脸上浮起浅浅的笑容,怎么以前没见你那么想要约我出来,甚至不惜耍弄些手段。
他说你还记得嘛,那天的两人的《伤心太平洋》,我怎会忘记,第一年的情人节你包下格莱美广场只有我们两个人如痴如醉,若入戏境,所以那天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当然你是个成功的商人,我用了五年的时间来平衡你的那个秘密,疯狂得唱过那首歌,你就该知道,不能永远的温柔才可耻,离开背叛才是体贴,你想要这样锁住我,到几时。
“如果——如果可以的话,能否就这样过一辈子。”他今天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话特别多,听在我的耳朵里尤其刺耳,甚至还有不知真假的叹气声。这样的日子要持续一辈子,饶了我吧,这哪里叫过一辈子,这根本就是走一辈子,走得步步孤独,跺跺寂寞。不能爱我,放开我,不要剥夺别人爱我的权利,也不要拿去我可以去爱的心,这些你懂嘛,你明白嘛。为何这些话我始终说不出口,为何眼里的泪永远无法自由流淌。
天色渐暗的时候,我们沿着太湖边驾车,如此美丽的景色在我的眼里却化了模糊,我说沙子吹进眼里了,他便升起玻璃窗,也许原本他还想要对着我描述太湖的美景,他一向博学多才,口若悬河,可惜,我再也不想给他这样一个机会。
终于在六点之前我们到了工厂,我便充当起了验货员的角色,挑箱,开箱,一件一件试验拉链,我面无表情不多任何话语,按照标准一步步检验着,他看着我被牛皮瓦楞纸箱磨得有些粗糙的手指,慢慢握住我的手,“够了。已经可以了。”我瞪了他一眼,“还有十箱才够标准。”
“可以了,报告呢,我签字。”他那么用力得一扯,我不得不向前冲了几步,却还是不肯放手,“标准就是标准,还要再查二百件衣服。”王厂长和我合作这些年,却没见过我这么扯着嗓子说话,他似乎有些犹豫不觉,不知究竟该怎么办。戴奕君忡忡在pass报告上签了字,我甩开他的手,大步走了出去,又想了想,对着王厂长说道,“明天早上八点准时送出去。麻烦你了。”未听完工厂一行人的送行之词,便转身缩入停在厂门外的马兹达内。
我想着厂里的那些人一定看得莫名其妙,开车近四个小时,验了两个小时根本没有什么问题的货,“不要再有下次了,我要回家。”我别过脸,狠狠得说着。
晚上的高速公路不时窜出些野猫野狗之类的小动物,他几次急踩刹车,其中一次我的脑袋差点撞到前面的挡风玻璃。“系上安全带。”他的声音里有些严肃,我固执得继续躺着不动,他叹到,干吗和自己过不去。我确实是和自己过不去,为什么要来演这出闹剧,随便派公司里的哪个人来都可以,或者言语中稍稍施加压力的话,也许根本就不用此行。难道,我也是有一些些想要见他,我否认。
车子开进市区,夜早就被霓虹灯点亮了,看着这个花花世界,我们不过如浮萍摇曳其中,有那么多事也许根本不用那么认真。他在holiday门口停了车,把钥匙甩给一旁的小厮,“今夜可否陪我?”“是最后一次嘛。”我问。他笑着不答,我却心虚,因为那根本不可能,他知道,我也知道。
订了情侣套间,我起身先去洗澡,我和他早就是成年人了,根本不用那些虚伪的前戏,想要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那就这样吧,烛光始终是要灭的,所以注定即使是再微弱的温暖也会消失。
“不想再见我是真的嘛?”他订了晚餐外加一打玫瑰,我对于娇艳的鲜花和精致的晚餐已经没有兴趣了,漫长的车旅让我腰酸背痛,直接躺倒在床上,我不怕他会不过来,果然,他靠了过来,搂着我开始吻我,这些都快成为既定的程序,为何他还不厌烦。
“真的。”
“那防盗门也是为了提防我。”
“是的。”我讨厌兜圈子拐弯抹角得说话。
他未再有更多的话语,把我压了身下,我在心里嘲笑着他同时也嘲笑着自己。突然一滴冰凉落在我的脸上,我一阵惊愕,但是他没有停止动作,又是一滴,我捧住他的脸,看清了那些冰凉的东西从他的眼角滑落,流过嘴角,再跌落。
这是五年来唯一的不同。
那夜,我睡得好沉,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我裸着半身支起半身靠在墙侧,把白色的床单蒙过头顶,嘴角处聚拢了湿咸的液体。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你听见了嘛,你听见了嘛,只是爱情也许永远都听不见。
按照原定的计划,我在家里待了七天,三餐并作两餐,全靠外卖,最后竟觉得还是家里储藏的泡面比较好吃,老家那边来了电话,我终究一句恭贺新禧,再无它言。
小米在初八上班,她说这个最后的学期会因为论文的关系一周请一到两天假期,我点头应允,七天没有打开过我的邮箱,此时大概超过千封邮件等着我慢慢审看,每天都变得那么繁忙,往往一抬头竟发现已经是晚上了,这样也好,忙到没有时间再去探视自己的内心。今年的前半年与戴奕君也没有生意往来。我麻木得工作,回到家里便能立刻躺在床上睡着。
某日,我惊讶得发现办公桌上竟多了个崭新的咖啡杯,和碎了的那个一摸一样,我用手指肚摸索着杯底,果然感觉到了那个大写的字母。
小米不知何时进了来,她轻声道,“戴总的全名是戴奕君吧。杯子是他送的。”看着小米走出经理室,我有一种错觉,大概,她知道了些什么,只是她依旧安静得工作。我看着那个咖啡杯,手指滑入西装口袋,两把串在一起的钥匙,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扔掉的。
爱情怎么能够就这样悄然无声。
这次我要亲口对你说,我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