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弄青梅，我从地狱归》百目鬼妹

29、续篇:《寒蝉鸣秋梧桐雨》(十)

　　不知名的女娘，面庞清丽，夹在百花之中，反显出一种不染尘土的洁净。她不是花，是芳草，是玉竹。
　　"啊！"我忘情地叫出了声，父皇为之侧目。感觉他目光犀利扫来，我缄口不语，端正了身姿。
　　哪怕不看她，她的身影仍浮在眼前，挥之不去。
　　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模模糊糊，像刚刚做过却想不起来的梦。
　　“那是谁呀？"我呢喃问。
　　"哪位？”
　　"那个……"我一个个数过去，"第某位，女娘。”
　　黄门不吱声了，似乎不乐意告诉我。
　　我也不追问，迷迷茫茫等到宴会结束。
　　“皇兄，大殿下今日真是风姿端雅，有明月夕照之美。"岐山长公主款款趋前，向父皇含笑道。
　　话里大概是说我漂亮，像明月夕阳的意思。
　　长公主也会说好听的话吗？不管真不真，父皇很爱听。
　　与父皇彼此宣暄，她又向我表示谢意。
　　"我儿今日能来，是大殿下功劳。辛苦大殿下为我传话。"
　　“没，没什么。”
　　其实，中郎将坐到一半就退席了，她不会没看见吧。
　　目光轻撇，她微微叹气。"也不知我儿有没有好好瞧过……”
　　“可是，好多女娘都瞧他啊！"我说得直白，一点不含糊。
　　与我四目相对，她探究似的深凝我，片刻后，浅浅地笑起来。
　　父皇也笑了，声音爽朗。"好事啊！若繇儿有中意的，朕立马为他赐昏！”
　　他们都在笑。可我，我呢？
　　那女娘，她一眼都没瞧过我。
　　眼里一阵酸涩，心丝丝的抽痛。没理由啊？为什么难过？
　　我不认识她，她不认识我。

　　"硕儿，觉得怎么样啊？"父皇问我了。
　　回过神，父皇的脸在瞳孔里映得老大。
　　他挨得好近，我不由退了一退。"我，我……”
　　我吭吭哧哧开不了口。
　　"两位之中，硕儿最中意哪一个啊？"
　　一直跟着我的黄门侍郎上前，对父皇小声嘀咕什么。听着听着，父皇缓缓沉下脸。
　　“右面某位……是谁家女娘？"
　　“谏议大夫，傅丘之女。”黄门尖声尖气，语气流出不屑。
　　父皇望向我，眼底暗光浮动。“原来，硕儿看上傅家女娘？"
　　他一字一句缓缓吐出。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父皇眼中慢慢爬出来，一寸一寸，直指向我。
　　我僵硬地缩着身子。"不，不是……"
　　我径直跪下，四肢伏地，脑袋深深埋在两手之间。"硕儿，听父皇的！”

　　雨又下起来，落在树梢上，屋瓦上；一丝丝，一缕缕，把我魂魄牵引。
　　到处是喧嚣，陌生面孔把我重重包围。瘦瘦小小的我被推挤着，在人群中摇来荡去。
　　好多人！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好可怕！好可怕！
　　他们是谁！我在哪里！我被挤来挤去，跌跌撞撞，不断哭喊。
　　我摔倒了，脖盖磕得好疼。
　　"小妹妹！磕着没有？″一个温婉的声音，一只温软的手。
　　听见她声音的一刻，周围声音全部远离。"不要哭了，姐姐扶你起来。"
　　纯粹的声音，洁净的脸，如玉树琼花，猝然在我面前开放。
　　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
　　"你家大人呢？阿翁，阿母呢？"她东张而望,比我还急。
　　我只会摇头。
　　"找不到他们了吗？"
　　"他们，一下不在了！"
　　"今天人太多，是被冲散了吧！你别急，呆在这儿不要走，他们会原路回来找你的！"她很有耐心，很温柔地说。在她声音安抚下，我不哭了。"嗯，我不走。"
　　"不要怕，他们会找来的！″
　　"女娘！女娘！"好像有人在叫她。她回回头:"再等会儿！"
　　她又冲我笑。
　　"不要紧,我在这儿陪着你！"
　　杂乱，散碎的片段。
　　她裙角轻撩，上了马车。车帘轻轻落下，掩去她的面影……
　　思绪被梦境拉扯着，我半梦半醒地睁开眼。
　　恍怅惚惚，觉得自己忘掉了很多事。曾经，以前。多久呢？什么时候忘了呢？
　　就算身形长大，那脸，还是一样的莹白，干净。

　　雨水浇过的天空，干净晶莹。我一步一步，慢步登上宫中高楼。
　　尽力往远处眺，越过层层屋檐，道道宫墙，能看到更远的密密街市。
　　一队侍从尾随而来。
　　回头望望紧盯我的年轻内待，我轻轻张口。虽然他才拔到我身边，我还是问他了。
　　"我，出过宫吧？"
　　"大殿下？"
　　我轻轻撇开脸，一道柔风浅浅划过耳畔。"没事，什么也没有。"

　　小雨在飘，心又隐约痛起来。
　　围绕我的人越来越多，面对我的表情越来越假。
　　父皇为我选了太傅之女。
　　我以为父皇是不喜欢太傅的，就像太傅也不喜欢我。
　　谁会喜欢不听话，听不懂话的人呢？
　　父皇怜爱地抚/摸着我，说，这是在为我铺路。

　　我把米糕一点点掰碎，扔进池塘里。群鱼聚集过来，争着抢食，鲜艳的色彩浮在水面，像大片的花卉贴合在一起，随风摇摆。
　　眼角余光里，三弟匆匆而来。
　　"王兄！”听见他的招呼声，我欣喜回身。“王弟！”
　　三弟神色不同以往，眸色透着些微滞重。“王兄，我来，是想请你——"他语音一顿，每个字都加重了声，“求父皇取消赐昏！″
　　我双唇半开，一脸懵。
　　“你和太傅的女娘，不合适！"他语气晦暗，一字一顿，"请你求父皇，别再逼太傳了！″
　　"我不懂，父皇逼太傅了吗？"我满面疑惑，"太傅高高兴兴答应的，还谢恩呢！"
　　"不是！圣旨已下，太傅没法抗旨！"他声音焦急起来，"王弟明白父皇意思！可就算王兄娶了太傅女，太傅也不会在朝事上……迁就父皇！于事无补，只会害了王兄和太傅之女！"
　　“嗯……”我偏着头，学他们思考，无奈话太多我消化不了，我有模有样地点点下颔，"说得对，王弟快告诉父皇吧！”
　　三王弟眸光一滞。“王弟劝不了父皇，才来求王兄的！″
　　三弟那么聪明都做不成的事，为什么认为我一个傻子能做好？
　　我迷惑地眨起眼睛。
　　“父皇近来很宠王兄，只要王兄去求，父皇一定会松口！"
　　我移眸瞥向水里的鱼，它们空张着嘴在水面吞来吞去。我又洒下一些吃食。
　　“王弟喜欢太傅女娘？″
　　我一字一句，浅声吐音。
　　他略一怔愣，正容道:
　　"王兄说什么话！我非出于私心，对太傅女娘也非男女之情。我只是......″
　　不理他说多少，我只看他摇头还是点头。
　　“那，你喜欢太傅？"我吸了吸气。
　　他目光显露惶惑，愈发不自在了。“王兄,我对太傅是敬重，他是你我老师，我自然担心.....”
　　"你一定不喜欢贾家女。”我慢声慢语。
　　他倏地抬起双眉，直直对上我空茫的视线，身子微微一僵。我转头找内侍又要了一块糕，继续掰碎了喂鱼。
　　“王兄！”他急声一叫，我惊吓地回头。“干嘛？"
　　“王兄！王弟求你！"他弯下腰，给我深深一揖。
　　我目光痴傻，像个被噩梦吓坏的孩子，扭了扭脖子。"我不去，不要挨父皇打。"
　　他怔怔凝视我，急迫之色从眼中褪去，带着一脸难以置信，将我反反复复看上好几遍。
　　"王兄！你是个傻子！"他哑着声，眼尾泛红，夹着一抹不甘，又含一丝颓败，"你还，没有心！”
　　聪明人怎么尽说笨蛋话？望着他仓猝背影，我摸了摸胸口。什么没有心？心还在怦怦地跳，一拍一拍的。

　　(待续)

　　(2024年1月24日16:06独发晋#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