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雀行》徐乘

88、困境

　　温乔听着邱泽的话，来回走了几步，焦躁不安，踢翻桌案说道：“是李绪，我就知道他将我调到凉州没有什么好事。我现在就带人去长安，救下李景宣，反正他对皇位也没有贪恋，总比留在长安被他父亲害死要好。”
　　邱泽将温乔拉到身前，低声道：“我就知道你会做糊涂事，你现在已经落了一个投敌叛国的罪名，再去救李景宣，不是更加坐实了他的罪名。李燕亭和李季彦怎么办？孙传尧和杨峥好歹为你们去抢过贺真的戒指，你就什么人都不管了吗？”
　　帐外的武将听到响声，走了进来，邱泽转身对他们道：“我们现在就去牙帐。”
　　邱泽拿起矮柜上的狼毛披衣，塞给温乔说道：“毕加确实想从这场战争里捞到好处，我们可以借他的兵力攻打突厥。你还要想办法洗脱自己的罪名，回到长安。外面风大，快穿上它！”
　　温乔眼神不悦，没有接过外衣。
　　邱泽道：“你想死在草原，我现在就离开铁勒，长安的事与我何干？”
　　温乔目光闪动，想了很久，接过锦袍和披衣，穿在身上，答道：“我们走吧。”
　　牙帐内，矮桌分两侧排开，正中的主桌后，毕加搂着两名女子，看着帐内乐师舞女的舞蹈，缓缓举起杯子喝着酒水。
　　铁勒部落习惯用银制高脚杯来盛酒，满满一杯的酒水可以与中原大口瓷碗的分量相当。
　　温乔坐在一旁，安提，雅拉，分坐两侧。两人往温乔餐盘里夹着牛骨和羊肉，将餐盘递给温乔。温乔轻轻推开，没有吃任何东西。
　　毕加从侍女手中拿来两个银制高脚杯，倒满酒水，一杯递给温乔，一杯自己拿着，说道：“温将军自长安远道而来，我先敬你一杯。”
　　温乔看着酒杯，又望了望邱泽。邱泽，杨峥和阿吉坐在侧座，邱泽使着眼色，温乔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杨峥手里拿着一杯甜酒，看着安提和雅拉容貌出众，一时晃了神，邱泽推了一下杨峥，问道：“杨峥，你在看什么？”
　　杨峥神色恍惚道：“我们和温将军是朋友，为什么不让我们也坐主桌。”
　　邱泽顺着杨峥的眼神，注意到两名侍女，答道：“杨峥，这里是铁勒，不是长安。行事小心一些，没有我的答应，不准擅自行动。”
　　杨峥用粗糙不平的指甲刮擦着酒杯，低头道：“我知道，这种好事也不可能挨到我身上。”
　　毕加见温乔喝了酒，打量道：“温乔，你这身装束挺好。既然来了草原，就要入乡随俗嘛。你想要什么尽管向我开口，草原上有的东西，我都能满足你。”
　　雅拉轻轻移过酒杯，为温乔再次斟满酒水。毕加斜倪一眼，笑道：“温乔，你觉得她们两个怎么样？”
　　温乔答道：“她们很好，年轻……而且漂亮。”
　　毕加对身边的女子说了一句胡语，女子掩嘴笑着，雅拉也听到了，连忙收回双手，在衬裙上拧搅着，脸色泛红，低头不语。
　　毕加解释道：“她们听得懂简单的中原话，草原上的人不像你们那么拘束，繁文缛节太多，跪来跪去看着头疼。若是嫌她们笨手笨脚，就和我说，我替你再换两个人。若是看得上眼，就留在帐内侍候，只是不能随意打骂欺负她们，想要的话也要给个名分。到底是铁勒女子，做得太过分，我会为她们出来评理。”
　　温乔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帐内琴声萦绕，温乔心里想着事情，也没用心去听毕加的话。
　　温乔开口道：“阿吉，在长安他的师父托付我照顾好他。”
　　“这事儿好办，铁勒人讲信义，温将军是我的朋友，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失信。宫账外的武将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不会限制你的行动。阿吉也是如此，从现在起，你们可以随时见面聊天。”毕加呷了一口酒，说道：“若是不想安提，雅拉听见，支开她们无妨。”
　　温乔道：“拓西和你什么关系？”
　　毕加道：“拓西那家伙身世可怜，能活到现在也算是命大。他与你们合作是为了杀死科罗，替他的父亲报仇。”
　　温乔寻思片刻，直言道：“我们何时攻打突厥？”
　　毕加听着温乔的话，见他神色肃然，是想说正事的样子，便将手中酒杯倒过来，不再让人倒酒，挥手让女子和温乔身边的侍女退下，良久，开口道：“我有五万将士，可以和大唐的军队配合同时攻下突厥王庭。现在肖钧夷在，我不会动手。他和科罗勾结，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他知道肖钧夷勾结科罗，看来王庭之内有他的密探，毕加能对自己说这些话，至少还算坦诚。
　　毕加道：“温乔，到时候你带着铁勒将士进攻。大唐皇帝见是你领兵攻下王庭，日后与铁勒的关系自然融洽。兵荒马乱的战争，只会让平民生活越发艰难，我不希望铁勒成为第二个突厥。若是打下突厥王庭，突厥的地盘归你们大唐，算是我给你们皇帝献上的一份厚礼，以后我们两国边境相交，大家友好相处。”
　　温乔将毕加的酒杯翻过来，拿起酒壶，为毕加和自己倒满酒水，冷笑道：“我现在是叛臣，就算为你攻下突厥，皇上也不会因为我而与你交好。”
　　毕加拿起酒杯，说道：“这样的话，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归降我们，我的儿子都不争气，你若是愿意与我的女儿成亲，为我延续血脉。将来可汗之位我会传给你。李景宣和大唐公主，你都可以带到铁勒来，我以王族的礼遇对待他们，只不过没了封号。当然情况没到这一步，我们谈这些也是空话。”
　　温乔若有所思地拿起酒杯，毕加抓着他的手臂，两人碰杯之后，毕加才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温乔缓缓举起酒杯，亦将杯子里的酒，全部喝完。
　　歌舞停罢，毕加喝了太多酒，神色恍惚，步履不稳地被侍女搀扶出牙帐。温乔见两侧矮桌，三三两两的人群在饮酒，帐外草原的夜空一望无际，夜色深沉。
　　温乔对安提和雅拉说道：“我还想再喝些酒，你们先回去吧，回自己的住处，今晚我想一个人待着。”
　　安提和雅拉颔首放下手中银壶，退出了牙帐。
　　温乔拿着酒杯，来到邱泽的桌子前坐下。
　　温乔举起酒杯，喝完，准备再为自己倒一杯。邱泽阻止道：“温乔，今天你已经喝了太多，够了，我们面前不必如此。”
　　温乔冷笑着，觉得自己愧对燕亭，李景宣，甚至没脸去见自己的家人。
　　温乔问道：“阿吉，我的墨玉发簪呢？”
　　阿吉怯生生地说道：“对不起，发簪被那群救我们的人抢走了。”
　　温乔摇了摇头，继而看着眼前的少年，问道：“你就是杨峥？”
　　杨峥看着温乔神色冷漠，不安地点点头。
　　温乔站起身伸手抓住杨峥的头发，将他的头按在桌子上，问道：“贺真的戒指怎么会在东宫？你这小子不要对我再说谎。”
　　邱泽和阿吉同时站起来，邱泽抓着温乔的双手，将他推开，说道：“温乔，清醒一点！你喝得太醉了！”
　　周围的人群大多喝醉了酒，看着温乔的样子，也没多心，又听不懂中原话，便自顾喝起酒来。
　　阿吉杨峥扶起来，坐回软垫上。
　　邱泽来到温乔身边，低声呵斥道：“温乔，你为什么这样对自己？战场总有输赢，打不下突厥，你就是死了，有何脸面面对岗日西坡牺牲的将士。你要相信我，毕加刚才对你说了什么？”
　　温乔低声道：“他让我替他打下突厥，他知道肖钧夷的身份，也知道我被他构陷。他告诉我可以将长安的人带到铁勒，但是必须娶铁勒公主为妻。”
　　“至少这是一条退路。”邱泽让温乔坐回到垫子上，说道：“杨峥和孙传尧在梁州五亭镇遇到贺真，抢下戒指。但是到了凉州，他们人多，戒指还是被抢了回去。之后我在才听到长安传来的消息。”
　　邱泽道：“你再仔细想想，凉州有谁可以证明你的清白，肖钧夷告发你，总会落下线索。”
　　温乔扶着额头，脑子里混混沌沌一片模糊，最后想起来说道：“刘昭宁，她应该能查出一些东西。”
　　温乔思考着，说道：“高台镇在肖钧夷的掌控之下，她可能传不出消息。我和阿吉不能离开铁勒，邱泽，这件事只能靠你了。”
　　邱泽答道：“知道了，我们保持联络，不要做傻事。”
　　天色阴沉，寒风骤起。楚王府庭院，树丛之间立着三个圆形箭靶。
　　李傅拉着手里的桦木弓箭，侧脸瞄准眼前的箭靶。李屹站在李傅身旁，穿着海棠色外袍和浅色衣衫，发带为深红色，扎着一束长发，末端垂落在黑发之间。
　　李景宣第一次来王府穿着的也是红色外衣，或许这也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没有自由是什么感觉，会和自己在益州十年回不了长安一样吗？若是日后当了皇帝会怎么处置他，将他幽禁在宫中庭院，半年去看他一次，聊聊朝堂上发生的趣事。他一定想听，至少想听听温乔，燕亭和季彦的情况。不过，紫宸殿内的早朝，确实够可笑的了，一群弄臣，趋炎附势地递上奏折，批阅，然后等待皇上的发落。自己何时会厌倦这一切？大唐储君还不是我，现在想这些毫无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