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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一枕槐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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喘息之余,柳云向梅卉裳投去一个眼神:我都是为了你,一瞬间又觉得自己委实浅薄,便松松吐了口血,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
“放开她。”梅卉裳径直奔向冉诗序,将他扶起之后冷冷对叶音执道。适才眼见冉诗序险些遭殃,她几乎肝胆俱裂,痛心疾首。万幸冉诗序无碍,否则她必定只身杀上冥魂山,血洗魂幽族,最后拿叶音执头颅来泄愤。可她受到惊吓之余,又因大动干戈而乱了内息,还未正式与叶音执交上手便身形不稳,微有些头昏眼花,气促胸闷。
因此她才强撑气势说出这么一句,周身气场便险些溃散,冉诗序忙忙反搂住她,搭上她脉搏,万分焦急道:“裳儿,你动了胎气,绝不可再动武了,待回了医馆我给你煎药,你需得尽快服用。”
毕竟他也识得柳云,柳云又是才刚刚实打实地救了他,故而他再不通人情也没有立刻拉上梅卉裳就走,并在关心过梅卉裳之后向柳云道:“谢姑娘相救。”
可他都把梅卉裳的身体状况说了出来,柳云还怎么能让梅卉裳冒着小产的风险为她留下与叶音执针锋相对。于是她道:“恭喜你梅姐姐,你快和冉神医回医馆去吧,我没事的。”
原来梅姐姐已怀有身孕了,她是真心实意为她和她的心爱之人感到高兴的。
梅卉裳刚动了动唇,额上浸出的细汗便聚成细流流过她细腻白皙的脸颊,她小腹一阵隐痛,心中也颇担心肚里这个她期盼已久好不容易天公开眼令她心愿成真的孩子会保不住,因此面无人色,半个字也说不出。
冉诗序一向不沾染江湖纷争,也不知如何是好,此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情势当中,他一文弱大夫除了干着急什么也做不了。
此时此刻,柳云突然迫切地希望叶音执立刻马上别有丝毫拖泥带水地带她走,别使她给梅卉裳和冉诗序添烦添乱,别叫他们为难。
于是她竟以乞求的眼神看了叶音执一眼,而叶音执竟心领神会地若有似无地对她一笑。
这简直像她跟他事先串通好了特地到梅卉裳和冉诗序面前做了一出戏,借她舍己为人舍生忘死的壮烈之举博取信任,从而达成某个险恶目的,此名曰为苦肉计。
柳云内里忽然涌动着一种透彻心扉的绝望,不是作为俘虏的绝望,而是对世间所有包括她自己在内的绝望。可她却不愿将这份绝望之情溢于言表,唯恐因她自己的敏感多虑而伤了梅卉裳的心。
叶音执看穿了她的种种心思却只毫不在意地对梅卉裳道:“鹣鲽老人的武功绝学,在下今日可算是开了眼了,委实不虚此行。”
若在以往,梅卉裳必定二话不说与他大打出手,实战下见真章,可如今她从方方面面来说都是不能了。
眼见叶音执连说话都慢吞吞的,再瞧着梅卉裳越发虚弱几乎整个倚在冉诗序怀中的柔软身子,柳云心急气躁直想跺脚,一个转念之下拼了命似的挣离他钳制往梅卉裳那边去,果不其然叶音执手一使力就把她拽了回来,继而携她飞离此处。
柳云咬了咬牙忍住肩上痛楚最后向梅卉裳大喊道:“梅姐姐,一定要母子平安啊。”
梅卉裳竭力向前一动,终究只能注视着她远去,双唇翕合,细不可闻道:“柳云…”而后冉诗序将她拦腰抱起,着急忙慌地赶回医馆。
“你倒是挺为他人着想。”
柳云坐在一座黑漆漆的山洞里的一张硬邦邦的石床上,听眼前的叶音执不怀好意道。
“以梅卉裳的武功,即使在她身怀六甲的前提之下,只要你出现在她方圆十丈之内,她便可发觉你的踪迹,何况你尾随的功夫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所以呢?”柳云揉了揉肩膀向他道,“我原就不打算破坏她的安生日子,若不是你多此一举,我心里本可以好受一些。”
她虽不把叶音执所言往心里去,可听他这么一说,她恍然想起梅卉裳与冉诗序携手同行时曾微微侧头,看起来像被一旁的首饰摊所引去了目光,可以她的喜好与身价,又怎会看得上那些个廉价拙劣之物。只因渐渐变得昏黄的斜阳似一只神来之笔将那一幕绘做仿若虚幻的画卷,她满心只有祝福,又怎会注意到梅卉裳那一点点不同的神态。
如此想来,叶音执倒是没有凭空捏造。
叶音执幽幽笑道:“瞧你这满不在乎的样子,要说你不好受,真是难以让人信服。”
“信不信由你。”柳云脱口而出,“我心里是何感受,何须他人干涉。”
叶音执啧啧道:“嘴硬心软,面冷心热,可是要吃大亏的。”
柳云不由得盯了他一眼:“你好像对人性揣摩得相当透彻。”
叶音执竟从旁坐了下来:“与你交谈,倒是有趣。”
柳云微微挑眉道:“这算是赞扬我么?”
叶音执笑道:“当然,能得到我的认可,世间仅有几人而已。”
柳云忽然脸色一变:“包括宗主么?”
叶音执神态悠悠:“可惜他已经死了。”
柳云倏地站了起来:“你明知道那晚会发生什么,为什么不出手阻止?”眼里霎时间含了泪,无以言喻的心痛几乎扼住了她的咽喉。
叶音执摇首轻叹:“怎么这么不禁夸?这么快就令我失望。”
柳云胡乱抹了把泪,两眼通红,撇了撇嘴苦涩道:“这话问的的确毫无道理,可若是我曾有哪怕万分之一的机会阻止宗主赴死,我也一定会死死抓住那个机会,争取一切的希望与可能。”她呼吸紊乱,情绪大起大落,简直像得了什么大病。
不过话说回来,她虽非患病,却属实是伤痕累累,腰上旧伤未愈,胸口又添新伤。要不怎么说人活着多有不易呢,尤其像她这种没本领又没天赋偏还要逞能之人,九死一生都属常态了。而每每生还之后,她都还要感谢上苍,让她在这几无留恋的人世间多活一些时日。
叶音执没有立刻答言,山洞内一时间只剩下柳云充满悲伤的哽咽,他却只觉得滑稽:
“你什么也做不了,不知情怎不比知情要好呢?”
柳云泪眼朦胧中看了看他,手握成拳搁在心口的位置上,用尽全力地克制住心头如浪潮般无端翻涌拍击心岸的沉痛与悲戚,不断自我劝说要哭也不该在这时候哭,等到四下无人只剩自己一个时有的是时间哭,这才忍住眼泪,含混道:“你要抓我来此基本不费什么力气,又何必对无辜之人下手逼我现身呢?”
说到这里,她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又因伤处疼痛难忍而龇牙咧嘴,“总不会是为了让我挨你一掌吧?”
叶音执瞧着她忍痛的脸庞笑了笑道:“你不是也长了见识?梅卉裳那招一枕槐安威力无穷,饶是我也不敢正面相抗,当时的情形之下使阴招实属迫不得已,我又怎能未卜先知,预判你会直窜出来为与你毫无干系的冉诗序挡上那一掌?”
柳云迎上他的目光,不怕死地冷笑道:“但凡你要下了重手,我或是冉诗序都必死无疑。”
叶音执笑意不减地轻抚她鬓发:“我早知冉诗序不曾学过功夫,既与他无冤无仇,又何必伤他性命。”
柳云只觉得毛骨悚然,躲了开去:“既与他毫无干系,我又怎能让他为我而伤?”
何况,他是梅姐姐的夫君,若是换他受伤,梅姐姐必定伤心难过,没准还会狂性大发、大开杀戒,与叶音执血战到底。真要到了那步田地,梅姐姐怕是连腹中胎儿都顾不得了,后果委实不堪设想。无论此事如何发展演变,皆非柳云情愿。
所以她舍己救人不可谓壮举,她只是不得不这么做罢了。
叶音执却道:“此话不通。”
柳云皱眉望向他,面上带有些许疑惑。
叶音执的唇精致好看,并不甚薄,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十分薄情:“与你不相干之人是死是活,你何必在意?”
柳云终究只敢在心里嗤笑一声,面上只做出无语的表情:“这就是有人性和没人性的分别了,若有人因我而死,我的良心岂能过意得去?”
叶音执似是恍然地一点头:“我原以为你是念及与梅卉裳之间的些许情意,看来萍水相逢,确实无足轻重。”
柳云心里一咯噔,拧眉纠结片刻,叹息道:“若不是为我,梅姐姐未必会施展出毕生所学来对付你,所谓明人不说暗话,我若非心里念着她,自也不会去找她,也就不会受此重伤。”她实在懒得再像叶音执那样说个话七拐八绕的,连自己都要绕晕了。
诚然她与梅卉裳之间的情意未必多么深刻,但至少不这么容易受人挑拨。
“你倒是看得明白。”叶音执神色叵测道,“可你如此坦诚,就不怕我以之为筹码,胁迫你为我所用?”
柳云淡定一笑道:“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还是知道的,你若要我为你做什么不过一句话的事,何需费那般功夫。”
叶音执的目光落在她秀气的眉眼上:“你果然识趣,难怪连纪玢誉都会留你在身边,而咱们的教主竟也会被你迷惑。”
听到他提及的那两个人,柳云心里又是一阵吃痛:“所以,你到底要我如何?”
叶音执悄无声息地凑近了她,近到彼此呼吸可闻:“这世上能同我聊上两句之人屈指可数,我可舍不得你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