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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柳叶青(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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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荒谬,桃然竟然有几分感慨爱情力量之伟大。
她干这行很多年了,在朝安也算有点名气的人物,手底下有着不少漂亮水灵的男男女女。
她算是见证了朝安这么多年的变迁,之前被人叫“野鸡、野鸭”,后来摇身一变成了都交际花。
卖身的、卖艺的,柳叶青这样的人不在少数,对哪家大小姐一见钟情,对那位青年才俊爱得要死要活,一心想把自己从这个泥潭里拔出来,妄想人家真的能跟自己相濡以沫。
桃然看了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她就很清醒,深耕于此,还做得风生水起,人人背后骂她脏,也明面上不也得叫声“桃小姐”。
桃然还是她的花名,她也记不得自己原来的名字了。
桃然依旧时时去监督柳叶青的“功课”,对方可以称得上发奋图强,那副奋斗劲儿一度让她觉得这小子是不是想跻身仕途。
奈何柳叶青确实天资有限,桃然没让他在读那些书,新给他找了个法子。
“学戏?”
“嗯。”桃然点点头。
桃然看着他,她不懂戏,只知道朝安许多人追捧起唱戏的名角儿来都像发了疯,她手底下的男男女女使出浑身解数,再怎么讨人喜欢,也没办法把那些人勾成这样。
柳叶青年纪太大,学会是不可能的,能学个一颦一笑,学几分风流姿态就够了。
这段时间教他礼仪,好歹是洗去了他身上的乡土气和畏缩劲。
事实证明,往这人脑子里灌知识,远不如在外表上下功夫来得实际。
柳叶青知道戏,之前他们村来过个戏班子,在穷乡僻壤里搭个台子就唱的,自然不是什么好戏班,他随他爹去听,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他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散了场,坐的地方偏,戏班的人正在收拾东西,没人发现他。
他看见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抄起凳子就往一个半大少年身上砸过去,这少年刚在台上翻跟头的时候摔了一跤,柳叶青跟着周围的人一起笑,于是对他有印象。
少年被打也不敢跑,只得趴在地上硬生生地挨打。
柳叶青很害怕,躲在阴影处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那个少年的背被打的血肉模糊,暗红色的血迹浸透了衣服,粗糙的布料和皮肉绞在一起,看得柳叶青想吐。
等男人骂完,打完,少年就剩下一口气,挣扎着爬起来,收拾了东西,跟着那些人走了。
柳叶青有点支支吾吾的,虽那些打也没落在自己身上,但他对这东西产生了恐惧。
他有些支支吾吾,低下头不敢答应,手指绞紧了衣摆。
桃然见他这副模样,懒得深究,随口便道:“打听到消息,齐大少爷可是个爱戏之人,学不学?”
“学!”柳叶青抬起头来,答得斩钉截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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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青学戏一事很快提上了日程,桃然给他找来了师傅,那人是个老烟鬼,年轻时还有几分名气,后来不知怎么开始整日里浑浑噩噩,加之年纪大了,又抽坏了嗓子,于是只能做些各个戏班里打杂的活计。
老头脾气差,自然就没什么人脉,如今也没剩下什么模样,在这个行当里还能讨到口饭吃,是有真本事的。
柳叶青拜了师,走了个过场,开始学戏。
老头一鞭子抽在旁边的椅子上,气得吹胡子瞪眼。
“我这辈子就没教过你这样蠢笨的学生!”
学戏哪有不挨打的,可给他钱的人又威胁他,不能伤了这小子一身皮肉。
老头混了多少年,脑子一转就想出了这里面的门道。
学戏?!学他个娘的戏!
好好儿的戏,好好的宝贝,就是被这些人弄臭了!
学戏是假,学了戏能把这身子卖个好价是真!
柳叶青涨红了一张脸,那鞭子落在自己脚边,比抽在自己身上还疼。
这老家伙算什么东西,他自打来了桃然这里,也就偶尔挨一挨桃然的打骂,其他人见了他无一不是尊敬的。
他是齐大少爷的东西,是上等人,轮得到这老东西说三道四!
下等人!下等人!
柳叶青见着老头那张黑乎乎的脸,心里被一阵没来由的愤怒填满了。
老头见他满脸的不服,心里越发愤怒,又觉得悲凉,脾气上来了也不管桃然的叮嘱,上手就要抽他。
柳叶青怕疼,挨桃然的打就挨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怎么轮得着这老东西动手!
柳叶青便躲过去,拿了桌上的砚台抬手就砸。
可笑他今年快二十三,笨手笨见没一个老头来得灵活。
砚台落在窗户上,鞭子可是实打实地落在柳叶青胳膊上。
柳叶青发愣地看着胳膊上的红痕,气得快要晕过去。
混蛋,他知不知道自己又多金贵!
见老头又抬起手,柳叶青慌忙遮住脸,闪躲不及,又挨了几下。
两个人在屋子里闹出很大动静,没一会儿桃然就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干什么——”
一推开门,一把还蘸着墨水的毛笔就迎面洒过来,糊了桃然一身。
里面打得正欢的两个人俱是一愣,滑稽地停在原地。
桃然发出一声尖叫,直接撤了老头的职,关了柳叶青的禁闭。
老头走得颇有气性,这段时间的工钱都没要,鞭子一扔,潇洒离去。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桃然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就错了,还真请了个真教戏的人来,原本就不指望柳叶青学得是戏。
于是又另找了个人,名唤玉意,倒也是在朝安有几分名气的人物,倒不是因为戏好,因着一个会伺候人,非常受追捧。
这才算专业对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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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潇洒出了门,走时有多豪气,一摸兜儿里连碗面都买不起的时候就有多卑微。
他绕过了两条街,找了个墙角蹲着晒太阳,阳光洒在身上让人犯困,睡着就好了,睡着就不饿了。
直到面前叮当两声,他抬起眼皮一看,身前被人扔了几个硬币。
“拿走拿走!我不是乞丐!”
“嘿,你这人怎么不懂好赖!”
扔钱的人骂骂咧咧的走了,老头换了个方向,侧身继续睡,猝不及防怀里又被扔了个暖烘烘的东西,飘来一阵肉香。
低头一看,是个牛肉饼。
金黄的酥皮,外边儿脆,里边韧性十足,牛肉实打实塞得相当满,冒着油脂香,让人食欲大开。
老头儿一下就乐了,黑乎乎的手捧着就往嘴里塞,旁边坐下来一个人,手里也拿着个饼。
“旁边儿挪挪,太阳晒不着了。”
“嘿,你小子,真不客气,这可是风水宝地。”
老头嘴里塞着饼,说话含含糊糊的,一遍挪出个屁股大小的地方,那人也就随着有阳光的地儿蹭了蹭。
老头三口两口吃得快,这饼要比一般的饼个大儿量足得多,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毫不客气地讲,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饼。
旁边的人倒是慢条斯理,倚着墙根儿吃饼也吃出了矜贵的味道。
老头盯着他手里的饼,咽了咽口水,大言不惭地开口:“阿汪,你是不是吃不下了,今天老头儿我帮你分担一口,不丢人。”
被唤作阿汪的年轻人瞥了他一眼,抬手将自己手里的饼掰了一半儿。
“你倒是能吃,这么大年纪,不撑得慌吗。”
年轻人说得是实话,这饼够大,一个青壮年吃一个就能十分饱了。
老头儿心满意足的接过去,道:“年纪越大,吃得越多,活得越久,没听过?”
年轻人笑了声,道:“属实没听过,长见识了。”
老头吃完了饼,心满意足的抹抹嘴,道:“你这饼哪里的?味道真不错,整个朝安城我都没吃过这一口,赶明儿我再去买俩。”
年轻人沉默了,阿汪——也就是齐枉,该怎么告诉他这是家里的洋厨子和中厨子合作打造的齐家小厨房特供呢。
齐枉含糊过去,好在老头也没追问。
“阿汪啊——”
老头吃饱了,又晒着太阳,整个人舒坦地不行,跟齐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阿枉,或者忘,汪来汪去,跟狗似的。”
哈哈大笑,老头乐得牙花子都出来了。
他偏过头看齐枉的脸,阳光打过来,侧脸轮廓分明,一双眼珠子干净又透亮,招人得很,感慨道:“你跟我年轻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齐枉冷笑一声,“得了吧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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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叫明穗,是个相当风雅的名字,关于齐枉和明穗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在脑袋顶上安了“阿汪”这样的名字,又是一段阴差阳错的故事。
世人皆知齐家是有位大少爷的,但是名称、样貌、品性、能力,一概不知,一般默认久居国外,成年之际正式归国。
齐枉被老爷子叫回来开成人礼,算是他登上中州政治舞台的首秀。
齐枉得装得像是个多年第一次回来那样,实际上他通常都在海外国内来回窜,并且窜了十几年,他这些年干了不少事,可这些事都是齐枉干的,现下到了他得担起齐家大少爷这个名头的时刻。
齐枉站在船头,海风吹过来,掀起几缕发丝,露出一张白净的脸来,他穿着考究的三件套,满身的贵气,却气场凛冽,肉眼可见地年纪不大,正处于少年向青年的过度阶段,整个人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齐枉沉默地注视着海岸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甲板上,不远处站着几个十几二十岁的少男少女,眼神不住地往齐枉身上瞄。
齐枉明确知道,自己这次踏上中州土地的那一刻,将会带来什么样变化。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齐枉转过头去看,是一名红着脸的少年。
“你、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