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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邮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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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宿站犹如迷宫,但来的次数够多,苍崎凛已经能够下意识地穿过各个改札口找到南面的出口。东京的人潮汹涌而拥挤,与神奈川的舒适悠闲相去甚远,即使入读东大两年半,她也依然疲于面对摩肩接踵。
彩子特别中意新宿站附近的一家文字烧,且在饭后一定会拉着苍崎去隔壁街上的飞镖酒吧。去年一年,彩子还会在意苍崎未满年龄不能饮酒——即使这家伙高一的时候就在livehouse里喝得熟稔畅快——但就在今天,苍崎凛终于年满20岁,成为了可以堂堂正正喝酒的成年人。
苍崎踏进包厢时,完全没有设想过彩子会布下这样的阵仗——门一推开,小礼炮的彩带就盖了她一头一脸,里面没开灯,只有蛋糕上的蜡烛摇曳闪光,在人们带着笑意唱的完全不在一个调上的生日歌里,苍崎凛看清了蛋糕上的奶油小狮子和20岁生日快乐。
她在黑暗中辨认出了彩子和三井,还有左左冈智。在东京念大学的四个湘北篮球部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
她说着谢谢你们,吓了我好一跳。彩子拉着她入座让她许愿,不愿意拂去对方好意的苍崎凛对着蜡烛握拳闭眼,却许久脑袋空空,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愿望。于是她放空片刻,笑着吹灭蜡烛,说我许好了。
三井拎来了一整瓶一割二分的獭祭,说你今天终于成年了,可以堂堂正正地喝酒。苍崎凛眯起眼睛打趣他“太柔和了!来点烈的!”三井就说她不识好货,日本酒越柔越珍贵。
随后,他们聊起最近的生活和各类见闻。在筷子起落与铁板吱吱作响的声音之间,话题还是不可避免地来到了今年NCAA的比赛上。
苍崎凛大一的时候,正是流川枫第一次进入UCLA的球队参赛。那时候他们还在谨慎地避开这个名字,只谈宫城良田和樱木花道的表现,但在那次的饭局上,苍崎凛面不改色地把烤炉上的牛小排翻面,告诉他们不必因为自己而束手束脚,因为时间已经过去得够久了。
时间已经过去得够久了。到现在,他们的离别已经过去了三年半。
已经是足以让三井寿带着点揶揄说叫她一起去联谊的三年半。
但或许是因为年少时见到的是太过于耀眼的存在,苍崎凛失去了对人动心的能力。彩子和三井拉上她一起去的联谊数不胜数,而她大多时候都在百无聊赖地转动手指上的配饰,规划着结束之后先做课题还是先写曲子。
在很多个从喧哗中步出的夜晚,熙攘过后的街道显得格外寂静,彩子和苍崎凛步向车站,她们说起过去的故事,彩子说那年的全国大赛之后她依然没有答应宫城良田的告白,就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对方会走的路和自己截然不同,所以她们至今还能像朋友一样联系,说到这里,她问起苍崎自那之后是否真的再也没有和流川枫有过联络。
苍崎凛点了点头,随后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停顿,她说:“他刚走的时候,会给我寄明信片。”
当时,苍崎凛隔两三个月就会收到一封国际信件,没有署名,没有寄出地址,但盖着美国的出关邮戳和日本的入关邮戳。
每封信件里只会有一张明信片,明信片绘印的内容五花八门,有些是风景相关,例如圣塔莫尼卡码头的摩天轮或者好莱坞山的灯牌,有些与篮球有关且显得格外珍贵,是湖人队和快船队的签名场照。
那些明信片的反面通常都是空白,而苍崎凛无需思考就会知道这出自流川枫的手笔。在她说出那句“走到这里就可以了”之后,对方似乎也知晓自己失去了介入了她生活的权力,没再给她打过电话或者做以其他的联系,即使是两三个月一封的信件,也审慎地抹去话语和署名。
正是他这份如同对待珍宝的小心翼翼,才让苍崎凛痛苦不已。
那段时间,她频繁地梦见他。例如在列车上,流川枫抱着手臂坐在她的身边瞌睡,而他依然将肩膀留给她来倚靠。苍崎凛心知这只是个梦境,却依然沉默凝视着梦里的他。
信件在高三开学后戛然而止,且在她拉上行李箱入读东大前都没再来过一封。她想时间总算抹平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一切,她们都该向前看了。
在这顿生日晚饭走向尾声时,左左冈智头疼地扛着喝多了的三井寿等待出租车,彩子打了三个电话才确定了三井的宿舍门牌,而苍崎凛笑嘻嘻地把解酒茶包往三井的口袋里塞。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接到了同学高桥一的电话。在正逐步入秋的九月东京街头,喝得也有点眩晕的苍崎凛稳住步伐和声音,接起了那个电话。
前半段她都有些没听清,只有UCLA四个字母清晰地传入了苍崎凛的耳朵里。在风中,她打了个寒颤,然后站直了身来。
到了这里,她的酒已经醒了大半。于是她快速地拜托对方复述一遍,而这一次,她彻底听清了高桥一所有的语句。
“你是不是喝多了!”对方先发出了质问的声音,随后没有办法地复述道,“总之,前两天伊藤教授说的那个交流项目,名额优先拨给了我们,UCLA两个名额,加州理工一个名额,如果你要去的话,后天之前填好申请表。”
苍崎凛的舌头有些打结,她说我没想过要出国啊,怎么还都是西海岸的学校。对方说是啊伊藤教授也不想放你走,但是你丫的绩点在物理系名列前茅,名额不管怎么样都要先问过你才能给到别人。
“要放弃也赶紧回来去给伊藤老师写封饱含感恩的拒绝邮件,然后让他老人家放心。”高桥一用这句话结束了这通电话。
苍崎凛缓慢地将手机收回了口袋里,彩子扭过头问她是不是学校有什么急事,而苍崎凛带着晦暗不明的眼神将目光放在新宿满街的霓虹灯光下沉默了许久,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低下头,摆摆手。
她突然想起她没许出的生日愿望,而那种如同灵光乍现般的想法轻柔地飘入她的脑中,使得她复又抬起头,呢喃着:“我想回神奈川……我想回神奈川看海。”
说出后半句的时候,她似乎已经被镰仓海滩上的风与浪覆盖。
她也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她真的没有坐上回东大的新宿线,而是上了山手线往品川去,然后买了最后一班前往新横滨的新干线。
醉意带来的昏昏欲睡几乎让她睡过了站,当她一路又乘坐电车抵达海岸时,夜晚的镰仓海岸一如既往地展露出宏阔与寂静。
入读东大两年半,她没有回过神奈川。
每逢假期,她就会申请留校项目然后接下东京的live邀请。她有意识地回避着神奈川的一切,而她与父亲的联系不管在哪里也只会停留在大半年的一通电话上。神奈川的一切都已经离得那么远,远到她每每想起就会将其尽力撇出脑去。
她很害怕回到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有曾经他们共同走过的痕迹。而一旦那痕迹被她揽入眼中时,她就会产生不可避免的丧失感。
三年半了,真正没走出来的人一直都是她。
或许是因为游离在虚幻和现实里的醉意,或许是因为那个前往美国的交流项目,总之,她怀揣一种强烈的冲动回到了这里。二十岁的苍崎凛独自坐在海滩上,好像看见了十六七岁的自己一边在海滩踱步,一边回头呼唤身后的人。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起身离开,她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感走回了神奈川的家,然后走去邮箱前准备去拿那把两年半没有动过的备用钥匙,但当她拐过弯,走到门前时,不免因为眼前的景象而愣在了原地。
邮箱里塞着一沓信件。
呼吸与世界一同停摆。
她颤抖地把它们拿出来揣在怀里,然后拿出备用钥匙去慌张地开门,等到尘埃遍布的房间里亮起灯光,她掀开桌子上的防尘布,然后把信件摊在了上面。
同样的信封,没有寄出地址和寄件者姓名,盖着美国的出关邮戳和日本的入关邮戳,时间从远到近,缓慢地覆盖了两年半的时间,而最近的那一封,距离入关日本也不过才七天。
她前往东京后收到的第一封显得格外厚实,于是她率先拆开了那封字迹与戳印都已淡去的信件,里面是一整沓UCLA的明信片,有灰熊队场照,还有校园的钟楼与建筑。
几乎是立刻地,苍崎凛理解了为什么他在高三那年没有给她寄过明信片。因为他在辛勤地试训寻找合适的球队,直到入读UCLA,他才像尘埃落定一样将自己眼中所见的事物分享给了她。
十六七岁时的那种脉动心跳声回归到了她的身体里,她将那些信件一封封拆开,然后把明信片一张张地取出来看完,在漫天飞舞的尘埃下,她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