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435、二月九

　　“感觉怎么样？”
　　“没事。”
　　虽然施杨说得轻巧，但实则伤口隐约发黑，不可能真没事。不过以现在的他，就算放任不管，要不了多长时间也会自愈，所以史佩均没再说什么，而是蹲下身，观察在血泊中垂死挣扎的异鞭虫。这寄生虫失去了宿主，比蚂蚁还不如，既不敢靠近史佩均，也不能靠近施杨，只能拼命扭动身子往反方向落荒而逃。可惜史佩均不喜欢虫子，直接一脚踩死了。
　　施杨看着那一堆白花花的骨头，脑海里首先蹦出了应月将人化成一摊血水的场景。他迟疑了一会儿，问出了一直没能问出口的问题：“是你和他约好了吗？”
　　“谁？”
　　“刘禅嗣。”
　　史佩均愣了一下，不明白施杨为何突然提他。随后，他余光一瞥地上的血沫，反应过来道：“你是问上次刘禅嗣救你的原因吧？很遗憾，并不是我。”
　　“……”
　　“不过，原来他是和别人约好了啊。”史佩均实在难以想象刘禅嗣这样的人居然还会遵守约定，总感觉好像揪住了他的小辫子一样，“但不管怎么说，也是亏了他，咱俩才不怕这鬼虫子。以后要是碰上了，还得和他说声谢谢呢。”
　　史佩均不知施杨和甯安早就怀疑楚楚是刘禅嗣，所以故意补了这么一句。施杨也是心照不宣地没回话，毕竟史佩均说的确实是事实。
　　“那个……”负责人小心翼翼地从洗手间探出脑袋，他远远看见方才还活蹦乱跳的下属已经变成了过去式，不由得脸色一变，心里既悲伤又害怕，一时间五味杂陈。史佩均回过身，温和有礼地道：“院长，您可以出来了。”
　　负责人犹豫不决地走出来，捂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所以小马他……”
　　“被异鞭虫寄生了。”史佩均干脆利落地道，“后勤部会过来处理的，马医生的尸体也会在‘消杀’干净之后会还给他的家属。”
　　负责人惭愧地低下头，“小马的死，是我的责任……”
　　“马医生的死确实令人遗憾。不过也多亏了他，我掌握了一个好消息。”史佩均故意卖关子，“我们先回去吧。”
　　回到隔离点后，史佩均简略报告了一下马医生死亡的经过，接着公布了他所谓的好消息，“被异鞭虫操控的医护人员和志愿者，或许没有我们之前猜测的那么多。”
　　欧阳尧旭听了，当即松了口气，毕竟隔离点若是沦陷了，那后果将会不堪设想。但随即，他又恨不得揍这小子一顿，因为之前去制服失控克异体时，他和卜瑞珉根本来不及穿防护服，而他又偏偏危言耸听，害他总担心自己也在无意间感染了。
　　“所以到底怎么说？”他不耐烦地问。
　　“第一个线索，是昨天失控的患者中，绝大部分都感染了异鞭虫并已出现‘黑死病’的症状，但没有被异鞭虫寄生的克异体却一切正常。而先前我在套话的时候，马医生，或者说他体内的异鞭虫，并不肯告诉我们到底有多少医护中招，这说明他只是在虚张声势。”
　　焉然垂眸思考了一阵，“……确实。”
　　欧阳尧旭一头雾水，“听不懂。”
　　史佩均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失控的患者都被异鞭虫寄生，那我们基本可以判断那场闹剧是异鞭虫导致的，这点没问题吧？”
　　欧阳尧旭点了点头。
　　“它们向医护人员下手的原因，应该就如我先前所说，是为了扩大感染面积，令隔离点沦为散布‘黑死病’的毒窝。但经过昨天那么一闹，只会让我们加强对隔离点的管理。那你说，它们为什么要上演那一出？”
　　欧阳尧旭翻了一个白眼，“我怎么知道虫子在想什么？”
　　史佩均看他就像在看墙角的一坨烂泥，“异鞭虫虽然各自分散，却能互通情报，就像连接着一个庞大的云端数据库。它们在看到你、施杨和卜瑞珉来找负责人的瞬间，就明白你们已经发现隔离点内部出问题了。因此在管控局正式行动前的时间，是它们剩下的唯一机会。”
　　欧阳尧旭若有所悟。
　　“第二个线索，是目前只有我和施杨对异鞭虫有‘抗体’。”史佩均接着说，“因此当我们引诱马医生出去之后，隔离点里就再无它们的天敌。如果医护人员中已有大部分被控制，那么就算我们这边下达了加强管理的命令，也很难真正落实下去。然而异鞭虫却并没有趁我和施杨离开的空当进一步行动。这就说明异鞭虫在医护人员中的感染，仍在可控范围内。
　　“最后一个线索，是迄今为止，咱们只发现了两名被误放出去的实际感染者。虽然无法排除数据遗漏的可能性，但若医护人员已大面积遭殃，绝不可能只收到两个案例的报告。”
　　其实史佩均说的这些，仅是他的个人推断，缺乏证据支撑。于是他又补充道：“反正名单也交上去了，现在就看鉴定部那边的反馈了。”
　　“好。”焉然点了点头，“我先去向局长汇报了。如果有情况的话，马上通知我。”
　　目送着焉然和负责人离去，史佩均心里浮现出了另一个疑问——中午行动前，他悄悄在负责人身上抹了一点自己的血液。一是为了测试负责人是否也感染了异鞭虫，二是为了防止马医生对他出手。当时，负责人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完全没觉察到史佩均的小动作。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想不明白，明明只要控制了医院的管理层，拿下隔离点也会方便很多，可为何异鞭虫没在第一时间感染负责人？莫非有什么关键点被自己漏掉了吗？
　　他一转头，看见欧阳尧旭正在拨弄右小臂上的绷带，表情有点不太好，不知道是否是伤口在隐隐作痛。他随口问道：“疼了？”
　　欧阳尧旭连忙把手放下，“没什么。”
　　史佩均微微眯起眼，“你这伤具体是怎么受的？”
　　“被一个变身成蝙蝠的患者刺的。”欧阳尧旭答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道，“我可没被他们碰到啊！你别乱怀疑！”
　　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动静有些不寻常，施杨立刻投去了目光。
　　“……没什么。”史佩均收回了视线，但眉间的阴霾却没有散去。随后，他再次看向欧阳尧旭，二话不说地迈开大步。
　　欧阳尧旭受惊般地瑟缩了一下，“你要干什么？都说了我没被他们碰到了！”
　　“你在紧张什么？”史佩均步步逼近，“我只是在关心你的伤势而已。这有问题吗？”
　　“我很好！不需要你的关心！”欧阳尧旭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转身就要撒丫子逃跑，下一秒却突然被一只大手按在了椅子上。那只手的力度只是恰好让他站不起来的程度，但他却像被绳索捆住了四肢一样，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同时脸上写满了惊惧。
　　史佩均停下脚步，无言地注视陷入恐慌之中的欧阳尧旭。后者愣愣地瞪着双眼，胸膛急促地一起一伏，大脑本能地拒绝理解究竟发生了何事。看他这样一副可怜模样，史佩均轻轻叹息一声，让施杨松开手，给他一些时间冷静。
　　半晌，欧阳尧旭嘴角一抽，带着些许哭腔，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我……我真的……”
　　“我让医院给你单独安排一个房间。”
　　史佩均不善安慰，但语气已经尽可能温柔了。欧阳尧旭忍不住呜咽一声，低下头，用手藏住溢出眼眶的泪水。
　　当晚，鉴定部那边终于传来了消息。易弦夹着一大堆资料，面带倦色地走进了会议室。
　　易家的家教比较严，非常注重礼仪教育，所以易弦从来不会在外人面前展露出一丁点不得体的地方。然而这次情况已经严峻到令他顾不得这些的地步了。他咳了一声，首先以干涩的嗓音，给在座各位打了一剂预防针，“说实话，我没法保证今天给到你们的数据是最终结果。异鞭虫在社会上大面积传播，已是不可阻挡的趋势。按照现在的势头，如果没法在一个月内遏制住异鞭虫病的蔓延，那么燕川市恐怕会全军覆没。”
　　话音一落，全场寂然。虽然许多人早就做了心理准备，但当亲耳听到最糟糕的局面即将来临时，心中那根如蛛丝般带着希望飘零的弦也应声而断。
　　易弦略微一顿，独自扛着沉重的气氛，继续说了下去，“我们对一部分失控的患者进行了精密检查和一系列测试，可以证实昨日那场动乱是异鞭虫有意操作宿主而为。详细数据见刚才发下去的文件。然而因其是近半年才出现的新型寄生虫，学界的研究尚不充分，所以对于它们共享情报的机理，目前没有一个确切的结论。但已经肯定的是，异鞭虫能通过吞食宿主大脑进化出智力，且互通情报的渠道不受时间和场所的限制。
　　“根据最新的测试结果，异鞭虫已经进化到了第四代。这第四代继承了第三代的所有特点，唯一不同的是，它们孵化之后能自行分泌出阿克索把宿主变成克异体，异化率高达100%。而这一过程所需的时间，结合过去第三代的经验来看，最短是十小时，最长是一个月。至于从异变成克异体到‘黑死病’发作，大致需要十五小时到六天的时间。也就是说，被第四代异鞭虫感染的患者，最快会在一天内表现出相应症状，甚至面临死亡的危险。不过，我刚刚也说过了，这些数据只是根据隔离点此次状况和以前搜集到的案例紧急统计出来的，仍有非常大的修正空间，而且现在还有线索表明异鞭虫似乎能延缓虫卵在人体内的孵化。若真是如此，那么不管做多少统计，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台下无人吭声。
　　“据我们估计，附二医新院区应该有三分之一的工作人员已经感染了异鞭虫，再加上昨天被失控患者中伤医护和志愿者尚未纳入统计，所以实际可能有半数。”
　　史佩均提出了疑问：“如果真达到了半数，那隔离点的机能应该早就瘫痪了才对。”
　　“没错。”易弦正要解释这点，“因此我们猜测，异鞭虫应该没法完全掌控宿主的行为。或者说，它们的操控是有条件的。”
　　史佩均垂眸思考起来——果然自己的疑虑是对的。但这所谓的条件，又会是什么？
　　“当务之急，是切断医院内部的传染源，加强未感染人员在日常工作中的安全防护。”易弦又道，“此事，我们鉴定部会和院方一同负责，临时隔离点的增建也已经在办了。然而关于异鞭虫操控宿主的条件，我们这边暂时抽不出人手实验，所以希望策处三组的二位帮忙留神一下。毕竟现在只有你们是‘特别’的。”
　　施杨和史佩均的脸色不约而同地沉了下来。
　　瞧他们一副丧气模样，易弦只能以唯一的好消息鼓舞道：“不幸中的万幸，是汪远院长的研究团队已经成功研制出了能够快速杀死异鞭虫及其虫卵的药剂，尽管还不能直接作用于人体，但给皮肤和物件消毒是没问题的，而且新研究院的专家也研发出了专门针对异鞭虫和‘黑死病’的治疗药，如今正在临床试验阶段，相信要不了多久就能投入使用。”
　　此前由于缺乏有效灭杀异鞭虫的方法，被异鞭虫污染过的地方和器具只能用高温或紫外线消毒，防护服和防护面罩，以及良好的卫生习惯也是唯一的防护手段。但现在，附二医已成功破解了蝌蚪畸形体的胃液的成分，并以此为基础制作出了消毒剂。这样一来，异鞭虫的防护工作也能便利许多。
　　史佩均犀利地问：“新研究院才创立才没多久吧？他们的动作怎么这么快？”
　　焉然默默低头，没回答。易弦看了她一眼，坦然回道：“新研究院的建设计划，我和焉部长确实提过不少建议，但具体细则都是副局长全权把控，所以就算你问我们，我们也回答不了。不过，新研究院和旧研究院不一样，你不必太过敏感。一旦治疗药被批了下来，我们鉴定部也会在第一时间测验的。”
　　易弦都这么说了，史佩均也不好再反驳什么，转而道：“欧阳尧旭不能死。”
　　“我知道。”易弦一字一顿地说，“我和院方会全力救治他的。”